她把衣裳晾在坝子上，太阳周围镶着一圈金灿灿的光带，放着眩目的光辉。水源和小龙飞跑着，越跑越远，笑声在坝子上飞，飞在天上，飞进水里，飞进远处的柳树林里。小萍在坝身上，掐了一把儿野花，黄黄的苦菜花，红红的羊蹄儿花，酸溜溜的老红花，苦汲汲的牵牛花，扎成一把儿，顺着坝身过去了。
她一眼看见娘的坟了，娘的坟原先泡在坝子里，后来迁出来了，埋在一块儿高岗上，严实实的柳荫遮住了娘的坟，上边长满了青草，青草很密，茸茸地生长着。小萍跪了下去，把花埋在娘的坟前，不觉泪水滚落了一地，轻声念叨说：“娘，我来看您了，和您说说话儿。娘，您给闺女指条路，我该咋办？……”小萍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小萍！小萍！”“娘！娘！”她听见坝子上在喊，水源的喊声，从水面上凫过来了，小龙的喊声像是在哭，从柳丛里她看见了水源爷儿俩的影子，在坝子上绝望地跳。小萍心里温暖起来，不忍心爷儿俩害怕，抹干了眼泪，冲出了柳林子，朝坝子上不停地摆手，“水源，小龙，我在这里呢！”
吃过晌饭，小萍开始给水源准备东西，洗得干干净净的换洗衣裳，两双福贵吉祥的鞋垫儿，一双细白的汗袜子，一件柔软的碎花裤衩儿，一双薄薄的青布鞋。这些东西，城里买得到，她一定预备这些，她让水源时时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要让水源身边的女人知道，水源家里有一个贤惠的女人，她越来越紧迫地维护她的爱情了。
天井里好像有些慌乱，她的眼皮跳了一下，院子里突然多了一把花阳伞，像一朵美丽的蘑菇，凭空冒了出来，伞盖下一条素花的裙子，一双白得耀眼的高跟鞋。她知道谁来了，她知道她为啥来了。小萍拢了一把头发，缀缀衣摆，大大方方出来了。
梅子比先前更漂亮了，头发烫了，身上多了些女人味儿。梅子说：“奶奶，您好吧，我想您了。”梅子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奶奶，这是您喜欢吃的枣花糕。这是山楂糕，酸溜溜的，又解馋又开胃。这是蜜食，甜丝丝的，您牙口不好，睡觉的时候嚼一口，放在嘴里就化了。还有这一包，糖酥饼儿，里边啊有桂花有冰糖。”
梅子掰开了一小块，塞进奶奶的嘴里，明华娘的嘴巴瘪瘪的，像一个幽深的空洞，有多少东西也能塞进去。梅子笑吟吟的问：“奶奶，好吃吧？”明华娘愣愣地看着梅子，好像不认识似的，眼皮眨巴着问：“你是七仙女？”梅子笑了，格格格，说：“奶奶呀，您啊可真会说话儿，我不是七仙女，我是您亲孙女儿。”明华娘摇着头说：“你是云芝？”梅子的笑猛地闸住了，说：“奶奶，我是梅子！”
奶奶还是摇着头，大声说：“过路的吧？渴了屋里有开水。小萍啊，要紧结个善缘儿，吃斋化缘的上门，该舍施的舍施，该打发的打发，不存善心，难求善果，别难为人家，谁没个难处啊。”
梅子脸上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水源怕梅子难为情，苦笑着说：“你别在意，奶奶呀老糊涂了，连我也不认的，眼睛不中用，耳朵听不见了，跟谁说话，也没句正经话儿，就知道瞎猜。”梅子眼里立即涌满了泪水，苦吟吟地说：“这才几天啊，奶奶咋老得这么快！”
小萍出来了，笑吟吟地说：“梅子，你咋来了？还怪想你呢。大热的天，路上没热着吧？小龙，快给你姑姑拿扇子。”小龙拖出一把扇子，小萍不紧不慢给梅子扇着风，说：“梅子，人老了，脑子嘴巴自己不主张了，奶奶说多说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天到晚，不知听多少话呢。”
梅子不好意思地接了扇子，轻轻摇了几下，说：“上边下来个文件，挺急的。一块来看看奶奶。”梅子打开包，果真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水源。梅子眼波闪闪，有一道光，从水源脸上忽闪过去了。水源看了几眼，淡淡地说：“打算下晌回去呢。没事儿，还来得及。”
水源说得很轻松，小萍嗓子里卡着的紧张下去了。小萍说：“小龙，快把你奶奶叫回来。”梅子问：“婶出去了？”小萍说：“梅子，有日子不来了，奶奶想你，让小龙爸爸回去，你住一天。”
说话之间，玉兰回来了，看见梅子跟小萍说话，脸皮一下子挂了下来。梅子亲切地说：“婶，您回来了？”玉兰笑了笑，不冷不热地说：“小龙说不清楚，我还当是云芝回来了呢。”
话是说给梅子听的，梅子心里一冷，说：“婶，您不舍得您儿子走吧，来一遭儿不容易，工作就是工作，谁让咱吃这碗饭呢。吃谁家的饭，受谁家的管。”玉兰冷笑着说：“梅子，我这个儿子啊，家里有媳妇有儿子，还是拴不住他的腿。”梅子的脸上红红的，一时不知说啥好。
水源要走。玉兰说：“工作上事儿要紧，小萍，你骑车子送水源去。我回来碰上你姑夫，你姑夫说上陈庄办事儿去，正巧捎上梅子。”梅子咧嘴苦笑着说：“婶，您不舍得我走，我住一宿，跟您香亲香亲。”
玉兰笑着说：“我巴不得你住一宿，咱娘儿俩晚上说说话儿。梅子，不是婶不留你，大热的天，蚊子苍蝇不稀罕，婶子把你搁在哪儿？”梅子的脸皮儿皱了皱，小皮鞋沓沓地走了。
送走了梅子，玉兰心里跟着添了几分愁，梅子看水源，眼里像是有话儿，莫非俩人真好上了？水源跟梅子不清不楚，把小萍撇了，她不认水源这个儿子了。这些日子小萍老是一个人叹气，眼里时常泪汪汪的，问她啥也不说，她记得，小萍娘是这月里忌日，兴许小萍想娘了吧？
明华娘大口小口嚼着枣花糕，怕婆婆吃撑了，忙把点心拿起来。婆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说：“玉兰，命里是谁的就是谁的，该来的该去的，谁也挡不住。”玉兰愣了愣，婆婆老成精了，像是点化她，又觉得婆婆犯迷糊，没往心里去。
她一眼看见娘的坟了，娘的坟原先泡在坝子里，后来迁出来了，埋在一块儿高岗上，严实实的柳荫遮住了娘的坟，上边长满了青草，青草很密，茸茸地生长着。小萍跪了下去，把花埋在娘的坟前，不觉泪水滚落了一地，轻声念叨说：“娘，我来看您了，和您说说话儿。娘，您给闺女指条路，我该咋办？……”小萍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小萍！小萍！”“娘！娘！”她听见坝子上在喊，水源的喊声，从水面上凫过来了，小龙的喊声像是在哭，从柳丛里她看见了水源爷儿俩的影子，在坝子上绝望地跳。小萍心里温暖起来，不忍心爷儿俩害怕，抹干了眼泪，冲出了柳林子，朝坝子上不停地摆手，“水源，小龙，我在这里呢！”
吃过晌饭，小萍开始给水源准备东西，洗得干干净净的换洗衣裳，两双福贵吉祥的鞋垫儿，一双细白的汗袜子，一件柔软的碎花裤衩儿，一双薄薄的青布鞋。这些东西，城里买得到，她一定预备这些，她让水源时时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要让水源身边的女人知道，水源家里有一个贤惠的女人，她越来越紧迫地维护她的爱情了。
天井里好像有些慌乱，她的眼皮跳了一下，院子里突然多了一把花阳伞，像一朵美丽的蘑菇，凭空冒了出来，伞盖下一条素花的裙子，一双白得耀眼的高跟鞋。她知道谁来了，她知道她为啥来了。小萍拢了一把头发，缀缀衣摆，大大方方出来了。
梅子比先前更漂亮了，头发烫了，身上多了些女人味儿。梅子说：“奶奶，您好吧，我想您了。”梅子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奶奶，这是您喜欢吃的枣花糕。这是山楂糕，酸溜溜的，又解馋又开胃。这是蜜食，甜丝丝的，您牙口不好，睡觉的时候嚼一口，放在嘴里就化了。还有这一包，糖酥饼儿，里边啊有桂花有冰糖。”
梅子掰开了一小块，塞进奶奶的嘴里，明华娘的嘴巴瘪瘪的，像一个幽深的空洞，有多少东西也能塞进去。梅子笑吟吟的问：“奶奶，好吃吧？”明华娘愣愣地看着梅子，好像不认识似的，眼皮眨巴着问：“你是七仙女？”梅子笑了，格格格，说：“奶奶呀，您啊可真会说话儿，我不是七仙女，我是您亲孙女儿。”明华娘摇着头说：“你是云芝？”梅子的笑猛地闸住了，说：“奶奶，我是梅子！”
奶奶还是摇着头，大声说：“过路的吧？渴了屋里有开水。小萍啊，要紧结个善缘儿，吃斋化缘的上门，该舍施的舍施，该打发的打发，不存善心，难求善果，别难为人家，谁没个难处啊。”
梅子脸上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水源怕梅子难为情，苦笑着说：“你别在意，奶奶呀老糊涂了，连我也不认的，眼睛不中用，耳朵听不见了，跟谁说话，也没句正经话儿，就知道瞎猜。”梅子眼里立即涌满了泪水，苦吟吟地说：“这才几天啊，奶奶咋老得这么快！”
小萍出来了，笑吟吟地说：“梅子，你咋来了？还怪想你呢。大热的天，路上没热着吧？小龙，快给你姑姑拿扇子。”小龙拖出一把扇子，小萍不紧不慢给梅子扇着风，说：“梅子，人老了，脑子嘴巴自己不主张了，奶奶说多说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天到晚，不知听多少话呢。”
梅子不好意思地接了扇子，轻轻摇了几下，说：“上边下来个文件，挺急的。一块来看看奶奶。”梅子打开包，果真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水源。梅子眼波闪闪，有一道光，从水源脸上忽闪过去了。水源看了几眼，淡淡地说：“打算下晌回去呢。没事儿，还来得及。”
水源说得很轻松，小萍嗓子里卡着的紧张下去了。小萍说：“小龙，快把你奶奶叫回来。”梅子问：“婶出去了？”小萍说：“梅子，有日子不来了，奶奶想你，让小龙爸爸回去，你住一天。”
说话之间，玉兰回来了，看见梅子跟小萍说话，脸皮一下子挂了下来。梅子亲切地说：“婶，您回来了？”玉兰笑了笑，不冷不热地说：“小龙说不清楚，我还当是云芝回来了呢。”
话是说给梅子听的，梅子心里一冷，说：“婶，您不舍得您儿子走吧，来一遭儿不容易，工作就是工作，谁让咱吃这碗饭呢。吃谁家的饭，受谁家的管。”玉兰冷笑着说：“梅子，我这个儿子啊，家里有媳妇有儿子，还是拴不住他的腿。”梅子的脸上红红的，一时不知说啥好。
水源要走。玉兰说：“工作上事儿要紧，小萍，你骑车子送水源去。我回来碰上你姑夫，你姑夫说上陈庄办事儿去，正巧捎上梅子。”梅子咧嘴苦笑着说：“婶，您不舍得我走，我住一宿，跟您香亲香亲。”
玉兰笑着说：“我巴不得你住一宿，咱娘儿俩晚上说说话儿。梅子，不是婶不留你，大热的天，蚊子苍蝇不稀罕，婶子把你搁在哪儿？”梅子的脸皮儿皱了皱，小皮鞋沓沓地走了。
送走了梅子，玉兰心里跟着添了几分愁，梅子看水源，眼里像是有话儿，莫非俩人真好上了？水源跟梅子不清不楚，把小萍撇了，她不认水源这个儿子了。这些日子小萍老是一个人叹气，眼里时常泪汪汪的，问她啥也不说，她记得，小萍娘是这月里忌日，兴许小萍想娘了吧？
明华娘大口小口嚼着枣花糕，怕婆婆吃撑了，忙把点心拿起来。婆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说：“玉兰，命里是谁的就是谁的，该来的该去的，谁也挡不住。”玉兰愣了愣，婆婆老成精了，像是点化她，又觉得婆婆犯迷糊，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