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了一会儿，小满不声不响地进来了，玉兰递给她个座儿，两人在树底下坐下了。 小满问：“水源走了？”玉兰说：“走了！像马蜂蜇了腚，来家住一天，也住不安生。”小满挑着眼皮，问：“梅子来了？”玉兰没好气地说：“来了！说是来送文件，水源话里的意思，好像文件不急，跑这么远的路，也是少根筋。”
小满冷笑了一声，玉兰说：“你笑啥？冷笑扑拉的！”小满说：“玉兰，我说句话儿，你别觉得不中听，梅子啊，心眼儿没放正当，看上你儿子了！”玉兰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小满，水源没得罪你吧？不轻不沉给他扣上一顶帽子，亏你还是当姑的，守着小萍你也这么说？调家不和！”
小满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你呀，多长个心眼儿吧，水源再正经再要脸，是块石头行了吧，搁不住跟前有个梅子，天天架在火上烤，是块生铁也烤化了，万一弄出个啥动静来，我看你咋说！”
玉兰很生气，小满的话，她不是没往心里去，不管咋说她相信水源。玉兰摇着头说：“小满，你看着水源长起来的，他要有这个心，当初他就不能应了小萍？应了小萍，这么些年，他挝了蹶子，说一声不干了，谁有法儿？”小满怕玉兰想多了，忙解劝说：“我又没说别的！玉兰，我说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提个醒儿，谁让小萍是我侄女呢？”
坐了一会儿，小满说：“昨天听水源说了半截儿话，说西海想下海，一宿没睡着觉。”玉兰笑了一声，说：“你少操心吧，云芝还管不住他？下海摸摸鱼，抠个螃蟹，有啥大不了的。”
小满也笑，说：“玉兰，我当你明白呢，你也是个雏儿。人家说的下海，是经商做买卖。西海爹娘也是农村的，送出个儿子，多不容易啊。西海上了学，当了国家干部，不知祖上积了几辈子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呢，他倒好，说不干就不干了！”玉兰说：“给你根棒槌你当了针，你凭嘴一问，水源凭嘴一说，无风无影的。”小满脸上露出笑容来，说：“我也说呢，兴许是句玩话吧。”
小满前脚出去，玉芬后脚进来了，身量显形了，遮是遮不住了。玉芬眼泪汪汪地叫了声姐，眼泪轱辘了下来。玉兰又是疼又是气，一个没出嫁的大闺女，肚子说大就大了，何家不管不问等着看笑话，忒没人性了。玉兰说：“街上没碰上人吧？”玉芬点着头，哽咽着说：“姐，我不想活了。”玉兰气呼呼地说：“少说不中听的！何家咋说？”
玉芬抻抻衣摆，把肚子盖住了，羞怯地说：“有啥动静，何山当不了他爹他娘的家，何家没句人话。姐，咋办啊，愁煞了！前些日子，嫂子们还心疼我，这一阵子烧话燎话，我受够了。”玉芬说着，眼泪哗哗的。
玉兰陪着玉芬掉了两滴眼泪，说：“玉芬，你嫂子说啥话，你也得忍着，从古至今，没有把孩子生在娘家的，犯忌讳呢。玉芬，你没跟咱大姑说一声，让姑夫给你做主。”玉芬说：“我这样儿，哪敢出门儿。”玉芬看着跟前有山楂糕，忙撕了一块塞进嘴里，玉兰心疼妹妹，安慰说：“玉芬，你在我这里住两天，我跟婶子说去。你别管了，有姐呢。”
到了日头偏西，玉兰割了一把儿韭菜，摘了半筐芸豆，给姑送过去，顺便把玉芬的事儿，跟姑夫说说。玉芬到了现在，何家要是没个软和话儿，玉芬真要把孩子生在家里，难堪就坐下了。
出了门儿，碰上玉芬她嫂子。玉芬嫂子红着脸儿问：“姐，玉芬在你这边吧？挺着个大肚子，把脸遮住了。”玉兰说：“玉芬心里不好受，你们当嫂子的，多担待她一步，谁也不愿意这样儿。”
玉芬嫂子叹息着说：“就是呢。我说了妹妹几句，没往不好处想，我是让她催催何山。你说，韩家一大家人，往后还出不出门儿？”玉兰说：“你先别着急，让玉芬在我这儿住两天，我劝劝她。我知道你是好心，玉芬心眼儿小，咱们说话也得拿捏着点儿。”玉芬嫂子气呼呼地走了。
三官媳妇手忙脚乱，水英还没放学，弄一桌子菜，又是洗又是涮，煎炸烹炒，哪样儿不费工夫？玉兰在天井里喊了一声，三官媳妇扎煞着两手，从灶屋里出来。玉兰说：“大姑，您忙啥呢？”三官媳妇说：“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一把。”玉兰放下筐子，跟着三官媳妇进了灶屋，灶屋里乱糟糟的。
玉兰问：“有事儿？”三官媳妇没好气地说：“你姑夫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说让陈冠东和刘庆西过来吃饭，当多么容易的事！”玉兰想起那两个人来，笑道：“陈冠东像棵没钐的苘麻，长了根懒秧子，刘庆西成天睡不醒，不知几辈子没睡觉呢。天下那么多人，过几遍罗，筛几遍糠，才选出这两个人样子来。”三官媳妇说：“少编排人家，丑得像一堆烂泥巴，也是上边派下来的土地爷。神仙好打发，小鬼难缠，守着这俩没开脸的神胎，别不三不四地乱说。”
三官媳妇挑了玉兰一眼，问：“水源走了？这孩子，半年不回来一遭，说走就走了。”玉兰说：“走了！”三官媳妇说：“你敲打敲打水源，少跟梅子来往，村里多少闲话！这才小半年，小萍脸上老了多少，哪像这么大年纪的！”
玉兰一边切菜一边应着，说：“我也替小萍抱屈，梅子好好的，偏偏离了婚，这一离婚，闲话少不得跟着出来了。大姑，玉芬的事儿咋办啊？肚子显出来了，再过几天越发兜不住了，韩家一家子人往后咋出门儿！”三官媳妇叹了口气儿，问道：“你看见玉芬了？”玉兰说：“在我那边呢，一摸一把泪。您跟姑夫说说，赶紧给她想个辙儿，总不能把孩子养在韩家吧？”
三官媳妇骂道：“何松明像茅厕里泡了八百年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行让何山领着玉芬走。”玉兰犯愁地说：“玉芬身子好好的，出去混几年也是正经，身子一天比一天大，出去谁放心啊。”
三官媳妇反咯咯地笑了，说：“正经结了婚的，三年五年添不了孩子，何山倒是种子好使，一回就种上了。”玉兰不高兴地说：“姑，少说风凉话，玉芬是您亲侄女儿！”三官媳妇说：“侄女儿咋的？脸让玉芬臊净了，你还护着她！”
玉兰要走，明仁和三官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人在天井里默默地吸烟。玉兰挑了三官一眼，说：“姑夫，您和大哥问问何松明，他答应的事儿，还算不算数儿，玉芬的事儿咋办？不行调理调理他！”
三官说：“玉兰，你当还是文化大革命，慢慢来吧，强摁牛头不喝水。”三官媳妇说：“明仁，你们两个大男人，就拿他一点法儿也没有？”明仁掐灭烟，说：“玉兰，你放心，吃过饭儿，我找何松明去。”三官附和着说：“咱一块儿去，先找松年说话。”
小满冷笑了一声，玉兰说：“你笑啥？冷笑扑拉的！”小满说：“玉兰，我说句话儿，你别觉得不中听，梅子啊，心眼儿没放正当，看上你儿子了！”玉兰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小满，水源没得罪你吧？不轻不沉给他扣上一顶帽子，亏你还是当姑的，守着小萍你也这么说？调家不和！”
小满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你呀，多长个心眼儿吧，水源再正经再要脸，是块石头行了吧，搁不住跟前有个梅子，天天架在火上烤，是块生铁也烤化了，万一弄出个啥动静来，我看你咋说！”
玉兰很生气，小满的话，她不是没往心里去，不管咋说她相信水源。玉兰摇着头说：“小满，你看着水源长起来的，他要有这个心，当初他就不能应了小萍？应了小萍，这么些年，他挝了蹶子，说一声不干了，谁有法儿？”小满怕玉兰想多了，忙解劝说：“我又没说别的！玉兰，我说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提个醒儿，谁让小萍是我侄女呢？”
坐了一会儿，小满说：“昨天听水源说了半截儿话，说西海想下海，一宿没睡着觉。”玉兰笑了一声，说：“你少操心吧，云芝还管不住他？下海摸摸鱼，抠个螃蟹，有啥大不了的。”
小满也笑，说：“玉兰，我当你明白呢，你也是个雏儿。人家说的下海，是经商做买卖。西海爹娘也是农村的，送出个儿子，多不容易啊。西海上了学，当了国家干部，不知祖上积了几辈子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呢，他倒好，说不干就不干了！”玉兰说：“给你根棒槌你当了针，你凭嘴一问，水源凭嘴一说，无风无影的。”小满脸上露出笑容来，说：“我也说呢，兴许是句玩话吧。”
小满前脚出去，玉芬后脚进来了，身量显形了，遮是遮不住了。玉芬眼泪汪汪地叫了声姐，眼泪轱辘了下来。玉兰又是疼又是气，一个没出嫁的大闺女，肚子说大就大了，何家不管不问等着看笑话，忒没人性了。玉兰说：“街上没碰上人吧？”玉芬点着头，哽咽着说：“姐，我不想活了。”玉兰气呼呼地说：“少说不中听的！何家咋说？”
玉芬抻抻衣摆，把肚子盖住了，羞怯地说：“有啥动静，何山当不了他爹他娘的家，何家没句人话。姐，咋办啊，愁煞了！前些日子，嫂子们还心疼我，这一阵子烧话燎话，我受够了。”玉芬说着，眼泪哗哗的。
玉兰陪着玉芬掉了两滴眼泪，说：“玉芬，你嫂子说啥话，你也得忍着，从古至今，没有把孩子生在娘家的，犯忌讳呢。玉芬，你没跟咱大姑说一声，让姑夫给你做主。”玉芬说：“我这样儿，哪敢出门儿。”玉芬看着跟前有山楂糕，忙撕了一块塞进嘴里，玉兰心疼妹妹，安慰说：“玉芬，你在我这里住两天，我跟婶子说去。你别管了，有姐呢。”
到了日头偏西，玉兰割了一把儿韭菜，摘了半筐芸豆，给姑送过去，顺便把玉芬的事儿，跟姑夫说说。玉芬到了现在，何家要是没个软和话儿，玉芬真要把孩子生在家里，难堪就坐下了。
出了门儿，碰上玉芬她嫂子。玉芬嫂子红着脸儿问：“姐，玉芬在你这边吧？挺着个大肚子，把脸遮住了。”玉兰说：“玉芬心里不好受，你们当嫂子的，多担待她一步，谁也不愿意这样儿。”
玉芬嫂子叹息着说：“就是呢。我说了妹妹几句，没往不好处想，我是让她催催何山。你说，韩家一大家人，往后还出不出门儿？”玉兰说：“你先别着急，让玉芬在我这儿住两天，我劝劝她。我知道你是好心，玉芬心眼儿小，咱们说话也得拿捏着点儿。”玉芬嫂子气呼呼地走了。
三官媳妇手忙脚乱，水英还没放学，弄一桌子菜，又是洗又是涮，煎炸烹炒，哪样儿不费工夫？玉兰在天井里喊了一声，三官媳妇扎煞着两手，从灶屋里出来。玉兰说：“大姑，您忙啥呢？”三官媳妇说：“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一把。”玉兰放下筐子，跟着三官媳妇进了灶屋，灶屋里乱糟糟的。
玉兰问：“有事儿？”三官媳妇没好气地说：“你姑夫撂下一句话就走了，说让陈冠东和刘庆西过来吃饭，当多么容易的事！”玉兰想起那两个人来，笑道：“陈冠东像棵没钐的苘麻，长了根懒秧子，刘庆西成天睡不醒，不知几辈子没睡觉呢。天下那么多人，过几遍罗，筛几遍糠，才选出这两个人样子来。”三官媳妇说：“少编排人家，丑得像一堆烂泥巴，也是上边派下来的土地爷。神仙好打发，小鬼难缠，守着这俩没开脸的神胎，别不三不四地乱说。”
三官媳妇挑了玉兰一眼，问：“水源走了？这孩子，半年不回来一遭，说走就走了。”玉兰说：“走了！”三官媳妇说：“你敲打敲打水源，少跟梅子来往，村里多少闲话！这才小半年，小萍脸上老了多少，哪像这么大年纪的！”
玉兰一边切菜一边应着，说：“我也替小萍抱屈，梅子好好的，偏偏离了婚，这一离婚，闲话少不得跟着出来了。大姑，玉芬的事儿咋办啊？肚子显出来了，再过几天越发兜不住了，韩家一家子人往后咋出门儿！”三官媳妇叹了口气儿，问道：“你看见玉芬了？”玉兰说：“在我那边呢，一摸一把泪。您跟姑夫说说，赶紧给她想个辙儿，总不能把孩子养在韩家吧？”
三官媳妇骂道：“何松明像茅厕里泡了八百年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行让何山领着玉芬走。”玉兰犯愁地说：“玉芬身子好好的，出去混几年也是正经，身子一天比一天大，出去谁放心啊。”
三官媳妇反咯咯地笑了，说：“正经结了婚的，三年五年添不了孩子，何山倒是种子好使，一回就种上了。”玉兰不高兴地说：“姑，少说风凉话，玉芬是您亲侄女儿！”三官媳妇说：“侄女儿咋的？脸让玉芬臊净了，你还护着她！”
玉兰要走，明仁和三官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人在天井里默默地吸烟。玉兰挑了三官一眼，说：“姑夫，您和大哥问问何松明，他答应的事儿，还算不算数儿，玉芬的事儿咋办？不行调理调理他！”
三官说：“玉兰，你当还是文化大革命，慢慢来吧，强摁牛头不喝水。”三官媳妇说：“明仁，你们两个大男人，就拿他一点法儿也没有？”明仁掐灭烟，说：“玉兰，你放心，吃过饭儿，我找何松明去。”三官附和着说：“咱一块儿去，先找松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