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陪着玉兰掉了一会泪，说：“别难受了，命里多大寿限是定了的，大水没受罪，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走了。你大哥跟大水一辈子的好兄弟，这两天没干眼。”玉兰抽噎着说：“嫂子，守着小萍，不敢吭气儿，都是何家害死的。俺叔没少帮我，文化大革命那阵儿，俺叔说，玉兰，你想开些，忍住吧，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只管沉住气儿，天上落多大的雷，叔替你顶着。”淑云说：“昨天你大哥骂了羔子一通，丧事上的花销，羔子应承起来了，说他听一半儿，另一半何松明听。”
玉兰说：“我这一辈子不知欠你和大哥多少，啥事儿都靠你和大哥铺排。”淑云说：“你大姐这回老实了，没敢叫屈，出了这样的事儿，有几个胆子也吓破了。”玉兰狠狠地说：“姐夫这把嘴，不如个粪叉子，啥事儿都有他一份儿，恨不得一脚踩死他。她喊冤枉，俺叔俺婶上哪儿喊冤去！”
淑云说：“明智几点回来？别误了时辰。尸身放不住，发当日丧够忙活的。”玉兰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说：“兴许在路上呢。”淑云说：“一会让秀桃喊你大哥一声，让他陪着明智行礼。水成上西集去了，秀桃给他挂电话，说在市里开会。”玉兰说：“大哥在丧事上，别去叫他，他也是为着韩家的事儿，一个身子劈到几下里？让桃陪我去给二叔磕个头。小萍不让她露面了，七嘴八舌，我怕她担不住闲话。”
明华娘歪在凳儿上睡着了，鼻子里呼啊呼的响，像只怀孕的老母猫。淑云笑了笑说：“还是婶子有福气，再大的事儿，也忙不着她。”玉兰赶紧在地上铺了床破褥子，把婆婆放在褥子上。明华娘睁了睁眼，迷糊着问道：“几更天了？”说着话，又睡着了。
到了正午，祭奠大礼开始。大水家男男女女站了一院子，女人抹眼睛，男人喘粗气，大水干了十几年队长，得罪了不少人，人死为大，这阵儿谁也不跟他计较。先是大水娘家上供，侄男望女来了一帮人马，一盏一盏的小菜，做得很精致，青山绿水摆了一桌子。
隔山如隔礼，那边的风俗跟八里洼不一样，八里洼的女人最会挑闲理，看着大水娘家礼数周全，男男女女模样儿也好，啧啧着舌头，不会说话了。女人家呜呜咽咽哭了几声，进了灵棚，灵棚里的哭声，骤然响亮了起来。男人们都是大水媳妇的侄子辈儿，头上顶着孝帽，腰里系着麻绳，满脸都是泪。
明仁冲灵棚里喊了一声：“——孝子接客！”大水的子女侄儿呜咽着，拄着哀丧棒，一路迎了出来，朝着客人跪倒磕头，客人急忙把孝子扶起来，作揖回拜。明仁又喊：“——客人祭拜！”大水媳妇娘家侄子，冲着大水的神牌儿，抱拳揖了一揖，跪倒磕头，三个响头过后，往前跄踉了几步，又作了一个大揖，跪倒又是三个响头，立起身来，冲神牌儿揖了两揖，拜了两拜，又重新跪倒，又是结结实实三个响头。三个响头磕完了，单腿跪下，拈香在手，稳稳当当插在香炉里。
刘花田在人空里赞叹不已，小声说：“像不像，三分样。年纪轻轻，礼节儿细致周全，纹丝不乱，看样子见过大世面，咱村里的年轻人，谁还懂得这个？”刘和田也说：“你看人家不慌不忙，稳稳当当，三跪九叩，凤凰三点头，多像样儿啊。”大水娘家侄子轮流祭拜了一遍，窜到灵棚里哭了几声，刘和田把一帮儿人劝出来，坐到一边儿喝茶去了。
刘和田牵着明仁的袖子，把明仁叫出来，问道：“大哥，咋办？何家父子在外边等着呢，你不发话，爷儿俩不敢进来。”明仁点头，说：“我知道了，让他们在大门外候着。”
进了灵屋，扯了二水一把，二水跟着明仁出来。明仁问：“二水，何家父子过来祭奠，让他进来，还是退回去？你说句话。”韩二水低声吼了一声：“让他滚！”明仁小声说：“二水，你想清楚了？多替玉芬想想。”韩二水心里就是个乱，一时拿不定主意。明仁说：“跟你嫂子说一声，听听你嫂子说啥。”韩二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灵屋。
大水媳妇在炕上坐着，魂儿跟着大水走了，剩了个壳儿，二水媳妇不离左右，端汤送水，陪着说话儿。二水媳妇说：“嫂子，听三官和明仁哥的吧，到了这阵儿，离了何家，玉芬上哪儿挑挑捡捡去？”大水媳妇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婆娑地说：“想想你大哥，一辈子没弯过腰，说啥我也不答应。”二水媳妇说：“咱谁也不为，为咱闺女，闺女相中了歪脖子树，你有啥法儿？”
大水媳妇一阵儿没说话，二水媳妇说：“大哥嘴巴一直张着，还睁着眼呢，有挂心事儿呢，大哥心里挂着玉芬的婚事。嫂子，你开恩吧，让大哥放心走。”大水媳妇捂了一会嘴巴，把滚出来的泪水憋回去，过了一阵儿说：“我看不上何松明，他跟你大哥弯弯腰，哪会出这样的事儿？你说是该他何家的，还是欠他何家的！”
韩二水进来，往里屋走了两步，又站住了。玉芬跪在上，哭得哀哀咽咽，二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轻声说：“玉芬，你过来，我有话说。”玉芬爬起来，跟着韩二水进来了。大水媳妇往炕里移了移身子，空出一块儿地方，二水在炕梢坐下。
大水媳妇看着二水，二水看着玉芬，玉芬低着头，死死拽着孝衣角儿。大水媳妇说：“他二叔，你大哥走了，你当家就是。”韩二水摸出一根烟，在手里捻了捻，塞在嘴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水媳妇说：“有难处你吱声，别憋在心里。哪里顶不住了，让孩子们顶。”大水媳妇转身掀开炕席子，拿出一个布卷儿，解开绳子，露出一沓儿钱，说：“你大哥盘算下几个钱，给玉芬预备下成亲的，说过了秋天，找刘木匠像像样样给玉芬打套圆房。”
二水没接钱，说：“不是钱的事儿。丧事上上了一宗，临时够用。嫂子，何家来祭奠大哥，让不让祭？明仁等着我回话呢。”大水媳妇说：“让他滚！猫哭老鼠，不用他装亲生的！”二水犯愁地说：“这回撵回去了，玉芬的事儿咋办？”玉芬还是死死拽着衣角。
玉兰说：“我这一辈子不知欠你和大哥多少，啥事儿都靠你和大哥铺排。”淑云说：“你大姐这回老实了，没敢叫屈，出了这样的事儿，有几个胆子也吓破了。”玉兰狠狠地说：“姐夫这把嘴，不如个粪叉子，啥事儿都有他一份儿，恨不得一脚踩死他。她喊冤枉，俺叔俺婶上哪儿喊冤去！”
淑云说：“明智几点回来？别误了时辰。尸身放不住，发当日丧够忙活的。”玉兰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说：“兴许在路上呢。”淑云说：“一会让秀桃喊你大哥一声，让他陪着明智行礼。水成上西集去了，秀桃给他挂电话，说在市里开会。”玉兰说：“大哥在丧事上，别去叫他，他也是为着韩家的事儿，一个身子劈到几下里？让桃陪我去给二叔磕个头。小萍不让她露面了，七嘴八舌，我怕她担不住闲话。”
明华娘歪在凳儿上睡着了，鼻子里呼啊呼的响，像只怀孕的老母猫。淑云笑了笑说：“还是婶子有福气，再大的事儿，也忙不着她。”玉兰赶紧在地上铺了床破褥子，把婆婆放在褥子上。明华娘睁了睁眼，迷糊着问道：“几更天了？”说着话，又睡着了。
到了正午，祭奠大礼开始。大水家男男女女站了一院子，女人抹眼睛，男人喘粗气，大水干了十几年队长，得罪了不少人，人死为大，这阵儿谁也不跟他计较。先是大水娘家上供，侄男望女来了一帮人马，一盏一盏的小菜，做得很精致，青山绿水摆了一桌子。
隔山如隔礼，那边的风俗跟八里洼不一样，八里洼的女人最会挑闲理，看着大水娘家礼数周全，男男女女模样儿也好，啧啧着舌头，不会说话了。女人家呜呜咽咽哭了几声，进了灵棚，灵棚里的哭声，骤然响亮了起来。男人们都是大水媳妇的侄子辈儿，头上顶着孝帽，腰里系着麻绳，满脸都是泪。
明仁冲灵棚里喊了一声：“——孝子接客！”大水的子女侄儿呜咽着，拄着哀丧棒，一路迎了出来，朝着客人跪倒磕头，客人急忙把孝子扶起来，作揖回拜。明仁又喊：“——客人祭拜！”大水媳妇娘家侄子，冲着大水的神牌儿，抱拳揖了一揖，跪倒磕头，三个响头过后，往前跄踉了几步，又作了一个大揖，跪倒又是三个响头，立起身来，冲神牌儿揖了两揖，拜了两拜，又重新跪倒，又是结结实实三个响头。三个响头磕完了，单腿跪下，拈香在手，稳稳当当插在香炉里。
刘花田在人空里赞叹不已，小声说：“像不像，三分样。年纪轻轻，礼节儿细致周全，纹丝不乱，看样子见过大世面，咱村里的年轻人，谁还懂得这个？”刘和田也说：“你看人家不慌不忙，稳稳当当，三跪九叩，凤凰三点头，多像样儿啊。”大水娘家侄子轮流祭拜了一遍，窜到灵棚里哭了几声，刘和田把一帮儿人劝出来，坐到一边儿喝茶去了。
刘和田牵着明仁的袖子，把明仁叫出来，问道：“大哥，咋办？何家父子在外边等着呢，你不发话，爷儿俩不敢进来。”明仁点头，说：“我知道了，让他们在大门外候着。”
进了灵屋，扯了二水一把，二水跟着明仁出来。明仁问：“二水，何家父子过来祭奠，让他进来，还是退回去？你说句话。”韩二水低声吼了一声：“让他滚！”明仁小声说：“二水，你想清楚了？多替玉芬想想。”韩二水心里就是个乱，一时拿不定主意。明仁说：“跟你嫂子说一声，听听你嫂子说啥。”韩二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灵屋。
大水媳妇在炕上坐着，魂儿跟着大水走了，剩了个壳儿，二水媳妇不离左右，端汤送水，陪着说话儿。二水媳妇说：“嫂子，听三官和明仁哥的吧，到了这阵儿，离了何家，玉芬上哪儿挑挑捡捡去？”大水媳妇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婆娑地说：“想想你大哥，一辈子没弯过腰，说啥我也不答应。”二水媳妇说：“咱谁也不为，为咱闺女，闺女相中了歪脖子树，你有啥法儿？”
大水媳妇一阵儿没说话，二水媳妇说：“大哥嘴巴一直张着，还睁着眼呢，有挂心事儿呢，大哥心里挂着玉芬的婚事。嫂子，你开恩吧，让大哥放心走。”大水媳妇捂了一会嘴巴，把滚出来的泪水憋回去，过了一阵儿说：“我看不上何松明，他跟你大哥弯弯腰，哪会出这样的事儿？你说是该他何家的，还是欠他何家的！”
韩二水进来，往里屋走了两步，又站住了。玉芬跪在上，哭得哀哀咽咽，二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轻声说：“玉芬，你过来，我有话说。”玉芬爬起来，跟着韩二水进来了。大水媳妇往炕里移了移身子，空出一块儿地方，二水在炕梢坐下。
大水媳妇看着二水，二水看着玉芬，玉芬低着头，死死拽着孝衣角儿。大水媳妇说：“他二叔，你大哥走了，你当家就是。”韩二水摸出一根烟，在手里捻了捻，塞在嘴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水媳妇说：“有难处你吱声，别憋在心里。哪里顶不住了，让孩子们顶。”大水媳妇转身掀开炕席子，拿出一个布卷儿，解开绳子，露出一沓儿钱，说：“你大哥盘算下几个钱，给玉芬预备下成亲的，说过了秋天，找刘木匠像像样样给玉芬打套圆房。”
二水没接钱，说：“不是钱的事儿。丧事上上了一宗，临时够用。嫂子，何家来祭奠大哥，让不让祭？明仁等着我回话呢。”大水媳妇说：“让他滚！猫哭老鼠，不用他装亲生的！”二水犯愁地说：“这回撵回去了，玉芬的事儿咋办？”玉芬还是死死拽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