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琪媳妇从人群里钻出来，迎住了三官媳妇，说：“婶子，丧事儿我不懂，花钱行孝的您说一声。 ”没等三官媳妇张口，跟前的女人说：“这事儿还用问？平常再亲再孝也不顶用，到了事上才显出亲近来，快陪你婶子哭两声去。”钟琪媳妇好似早有预备，从腰里拽出一块青布，往头上一披，咧着一张大嘴，干着嗓子嚎了几声，咿咿呀呀，唱戏似的，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她说什么。
何山像只没头的苍蝇，在韩家门口愣了一愣，冲进韩家院子，韩二水正在天井里发呆，何山蒙着一头汗，嘴唇哆嗦着说：“叔，玉芬呢？”二水头上的火一下子点着了，嘴唇哆嗦了一阵，说：“何山，你还有脸问，你给我滚！”何山要往里闯，二水抄起一根棍子，两只眼睛灯笼似的，把何山挡住了，说：“何山，你往里走一步，老子砸断你的狗腿！”何山说：“叔，您让我进去看玉芬一眼。”二水跺着脚说：“滚滚滚！”何山在天井里大叫，“玉芬！玉芬！”
刘花田在角落里烧水，见韩二水气得两眼冒火，怕闹出乱子来，过来把何山拉住了，推了何山一把，小声说：“何山，光棍不吃眼前亏，你也不看看今儿啥阵势，你小子不要命了！”何山还在跳，像一只烫了爪子的青蛙，“玉芬！玉芬！”韩二水浑身哆嗦，捂着胸口说：“何山，不怕再背上一条人命，你就给老子喊。”
屋里听见了动静，韩家的孝子，攥着哀丧棒冲出来，刘花田忙挡住了，说：“何山，你快滚吧！”何山哭咧咧地说：“你们打，只管打，把我打死了，我跟玉芬埋在一块儿。”刘花田说：“何山啊，你小子多了一根筋，还是少了一根筋？把事儿弄大了，我看你咋收场！”
玉芬跪在大水灵前，哀哀切切，身子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圆圆的脸庞儿，早已瘦脱了形，只剩下一具轻飘飘的壳儿。一会儿捂捂大水的嘴巴，眼泪鼻涕一起落，哑着嗓子，使劲儿挣扎出一点声音，“爹呀，您再看闺女一眼，闺女不孝顺，把您老人家活活逼杀了。”一会儿往长明灯里添一勺儿油，抽着鼻子说：“爹呀，您白养了我这么大，我没孝敬您老一天，活活把您气煞了。爹，您心疼闺女，您显显白灵儿，把闺女一块叫了去，陪您老人家上路。”一会儿摸摸大水的脚，“我的爹呀，这双鞋帮子硬，过些日子，我给您老人家粘一双软和的，把这一双倒换下来。”一会儿抻抻大水的褂子，“爹，您长袍马褂的身上多热啊，我给您做一件凉褂儿，厚衣裳一早一晚穿穿，正晌午头里，换上凉褂儿透透汗。”
几个哥哥又是疼又是恨，把玉芬拉到一边，说：“玉芬，别难过了，你哭断了肠子，爹也回不来了。”外边儿吵成一串，像是何山的动静儿，何山扯着嗓子，喊声震天，“玉芬！玉芬！”
哥哥们错着牙根，牙齿嚓嚓响，恨不能把何山撕撕吃了嚼嚼咽了，玉芬说：“把何山撵出去，别让他鬼哭狼嚎了，咱爹烦他。别打他，有错不在他身上。”哥哥们瞪了一阵眼，气哼哼地说：“把何山叉出去！”
玉兰哭了半天，小萍劝解了一阵，总算止住了哭声。小萍催促说：“娘，时辰不早了，大爷说今儿午时出殡，八里堡的拖拉机，一块捎过一口棺材来。咱们要是不紧着点，怕是错过了时辰。”玉兰吩咐说：“小萍，点心是现成的，炒六个碟儿，一碗鸡，一碗儿鱼。过一阵儿，把秀桃喊过来，我没心绪，你俩预备吧。”
明华娘坐在阴凉里洗脚，一对儿半放脚搁在木盆里，像两截儿没长足身量的烂藕，臭烘烘的，几个脚指头压扁了，像几根白了头的坏蚕。头发白得一根不剩，像一绺儿新缫的蚕丝。耳朵背得厉害，看着别人嘴巴动，就知道瞎猜，说话颠三倒四，你说东她说西，驴嘴不对马胯，心绪好的时候，兴许逗个闷子，心里不痛快，她偏偏看不出来，也是干生气。
听着小萍娘儿俩说话，见小萍抱出两封点心，知道有大事儿，大声问道：“小萍啊，玉芬有孩子了，多咱的事儿呀？才几天不见，你说说，添人口了，多包几封红糖，月子里少不了这个。问问玉芬奶水好不好，要是不好，给她寻个催奶的偏方儿。你添小龙的时候，你妗子你姥娘没少花钱，玉芬还来给小龙吃奶来着。”
小萍又想哭又想笑，奶奶真是老糊涂了！明华娘眼巴巴地看着小萍的嘴巴儿，见小萍嘟着嘴巴不说话，笑着说：“小萍，可别小气，你婆婆就这么个老生子妹妹，别慢待了玉芬，多好的闺女啊，啧啧，偏偏跟了个瘸子。”
小萍气得差点笑出声来，怕奶奶再说出不中听的话，忙说：“奶奶，您说的哪跟哪儿呀！玉芬表姑啥时找了个瘸子？”明华娘愣了一阵子，又说：“玉芬的孩子几岁了？按说满地跑了，前儿我见扎了一对牙了，虎头虎脑，稀罕煞人了。”玉兰撇着嘴巴，生气地说：“别跟您奶奶叨叨了，说不出个里表来。”
淑云提了两封点心，秀桃抱了几卷儿纸钱，娘两个过来了。见婶子洗脚，忙大声说：“婶子，水凉不凉？”明华娘笑着问道：“淑云，水生的孩子几岁了？啥时候娶媳妇儿？”淑云说：“十二了。婶子，您想水源了？”明华娘吧嗒掉泪，说：“我谁也不想。你屋里吧。”
秀桃把纸钱递给婆婆，挽了挽袖子给明华娘洗脚，抬头问：“奶奶，您多大年纪了？”明华娘扑哧笑了，说：“桃儿，奶奶十七那年成的亲。你三爷爷呀，跟碌碡似的，一个心眼也没有，雇了个小毛驴去接我，还没到村口呢，毛驴儿认生，挣断绳子跑了。”秀桃赶紧捂住嘴，怕不小心笑出声来。
玉兰听见嫂子说话，忙迎了出来，接了淑云手里的包袱，白了婆婆一眼，摇着头说：“嫂子，愁煞了，你婶子啥话也听不明白，没有不问的东西！”淑云小声说：“少说没用的，咱也有老的一天！多大年纪了，你也别犯愁，咱俩到不了这个年纪。”秀桃把明华娘扶进来，淑云说：“小萍在灶屋里呢，快帮她一把。”秀桃洗了把手，进了灶屋。
何山像只没头的苍蝇，在韩家门口愣了一愣，冲进韩家院子，韩二水正在天井里发呆，何山蒙着一头汗，嘴唇哆嗦着说：“叔，玉芬呢？”二水头上的火一下子点着了，嘴唇哆嗦了一阵，说：“何山，你还有脸问，你给我滚！”何山要往里闯，二水抄起一根棍子，两只眼睛灯笼似的，把何山挡住了，说：“何山，你往里走一步，老子砸断你的狗腿！”何山说：“叔，您让我进去看玉芬一眼。”二水跺着脚说：“滚滚滚！”何山在天井里大叫，“玉芬！玉芬！”
刘花田在角落里烧水，见韩二水气得两眼冒火，怕闹出乱子来，过来把何山拉住了，推了何山一把，小声说：“何山，光棍不吃眼前亏，你也不看看今儿啥阵势，你小子不要命了！”何山还在跳，像一只烫了爪子的青蛙，“玉芬！玉芬！”韩二水浑身哆嗦，捂着胸口说：“何山，不怕再背上一条人命，你就给老子喊。”
屋里听见了动静，韩家的孝子，攥着哀丧棒冲出来，刘花田忙挡住了，说：“何山，你快滚吧！”何山哭咧咧地说：“你们打，只管打，把我打死了，我跟玉芬埋在一块儿。”刘花田说：“何山啊，你小子多了一根筋，还是少了一根筋？把事儿弄大了，我看你咋收场！”
玉芬跪在大水灵前，哀哀切切，身子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圆圆的脸庞儿，早已瘦脱了形，只剩下一具轻飘飘的壳儿。一会儿捂捂大水的嘴巴，眼泪鼻涕一起落，哑着嗓子，使劲儿挣扎出一点声音，“爹呀，您再看闺女一眼，闺女不孝顺，把您老人家活活逼杀了。”一会儿往长明灯里添一勺儿油，抽着鼻子说：“爹呀，您白养了我这么大，我没孝敬您老一天，活活把您气煞了。爹，您心疼闺女，您显显白灵儿，把闺女一块叫了去，陪您老人家上路。”一会儿摸摸大水的脚，“我的爹呀，这双鞋帮子硬，过些日子，我给您老人家粘一双软和的，把这一双倒换下来。”一会儿抻抻大水的褂子，“爹，您长袍马褂的身上多热啊，我给您做一件凉褂儿，厚衣裳一早一晚穿穿，正晌午头里，换上凉褂儿透透汗。”
几个哥哥又是疼又是恨，把玉芬拉到一边，说：“玉芬，别难过了，你哭断了肠子，爹也回不来了。”外边儿吵成一串，像是何山的动静儿，何山扯着嗓子，喊声震天，“玉芬！玉芬！”
哥哥们错着牙根，牙齿嚓嚓响，恨不能把何山撕撕吃了嚼嚼咽了，玉芬说：“把何山撵出去，别让他鬼哭狼嚎了，咱爹烦他。别打他，有错不在他身上。”哥哥们瞪了一阵眼，气哼哼地说：“把何山叉出去！”
玉兰哭了半天，小萍劝解了一阵，总算止住了哭声。小萍催促说：“娘，时辰不早了，大爷说今儿午时出殡，八里堡的拖拉机，一块捎过一口棺材来。咱们要是不紧着点，怕是错过了时辰。”玉兰吩咐说：“小萍，点心是现成的，炒六个碟儿，一碗鸡，一碗儿鱼。过一阵儿，把秀桃喊过来，我没心绪，你俩预备吧。”
明华娘坐在阴凉里洗脚，一对儿半放脚搁在木盆里，像两截儿没长足身量的烂藕，臭烘烘的，几个脚指头压扁了，像几根白了头的坏蚕。头发白得一根不剩，像一绺儿新缫的蚕丝。耳朵背得厉害，看着别人嘴巴动，就知道瞎猜，说话颠三倒四，你说东她说西，驴嘴不对马胯，心绪好的时候，兴许逗个闷子，心里不痛快，她偏偏看不出来，也是干生气。
听着小萍娘儿俩说话，见小萍抱出两封点心，知道有大事儿，大声问道：“小萍啊，玉芬有孩子了，多咱的事儿呀？才几天不见，你说说，添人口了，多包几封红糖，月子里少不了这个。问问玉芬奶水好不好，要是不好，给她寻个催奶的偏方儿。你添小龙的时候，你妗子你姥娘没少花钱，玉芬还来给小龙吃奶来着。”
小萍又想哭又想笑，奶奶真是老糊涂了！明华娘眼巴巴地看着小萍的嘴巴儿，见小萍嘟着嘴巴不说话，笑着说：“小萍，可别小气，你婆婆就这么个老生子妹妹，别慢待了玉芬，多好的闺女啊，啧啧，偏偏跟了个瘸子。”
小萍气得差点笑出声来，怕奶奶再说出不中听的话，忙说：“奶奶，您说的哪跟哪儿呀！玉芬表姑啥时找了个瘸子？”明华娘愣了一阵子，又说：“玉芬的孩子几岁了？按说满地跑了，前儿我见扎了一对牙了，虎头虎脑，稀罕煞人了。”玉兰撇着嘴巴，生气地说：“别跟您奶奶叨叨了，说不出个里表来。”
淑云提了两封点心，秀桃抱了几卷儿纸钱，娘两个过来了。见婶子洗脚，忙大声说：“婶子，水凉不凉？”明华娘笑着问道：“淑云，水生的孩子几岁了？啥时候娶媳妇儿？”淑云说：“十二了。婶子，您想水源了？”明华娘吧嗒掉泪，说：“我谁也不想。你屋里吧。”
秀桃把纸钱递给婆婆，挽了挽袖子给明华娘洗脚，抬头问：“奶奶，您多大年纪了？”明华娘扑哧笑了，说：“桃儿，奶奶十七那年成的亲。你三爷爷呀，跟碌碡似的，一个心眼也没有，雇了个小毛驴去接我，还没到村口呢，毛驴儿认生，挣断绳子跑了。”秀桃赶紧捂住嘴，怕不小心笑出声来。
玉兰听见嫂子说话，忙迎了出来，接了淑云手里的包袱，白了婆婆一眼，摇着头说：“嫂子，愁煞了，你婶子啥话也听不明白，没有不问的东西！”淑云小声说：“少说没用的，咱也有老的一天！多大年纪了，你也别犯愁，咱俩到不了这个年纪。”秀桃把明华娘扶进来，淑云说：“小萍在灶屋里呢，快帮她一把。”秀桃洗了把手，进了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