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媳妇说：“谁来的？”二水说：“何松年领着松明松林，何山也来了。 ”二水媳妇拉着大水媳妇的胳膊，说：“嫂子，这个脸儿咱不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二水一声接一声叹气。大水媳妇说：“二水，把孩子们叫进来，跟孩子们通通气儿。”
几个儿子戳了一地，一个个跪在炕前，不敢吭声。大水媳妇抹着眼角说：“何家父子上门祭奠，你们几个说说意见。”儿子们说：“玉芬说句话儿吧，玉芬说让祭就祭，说不让祭，就让他滚。”大水媳妇说：“玉芬，你说句话儿。”玉芬深深埋着头没吭声，哥哥们说：“玉芬，你自己拿主意，咱不替你当家。”
玉芬抬起泪眼，抽泣着说：“跟不跟何家，是我自己的事儿，到了那边，俺爹不能没脸儿吧？”大水媳妇叹了一口气，转身下了炕，走到灵床跟前，伸手揭了大水脸上的黄纸，大水大张着嘴巴，大水媳妇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一手捂着大水的嘴，哭着说：“大水，我知道你死得屈，正直了一辈子，当了屈死鬼。”
说到这里，大水媳妇放声嚎啕了一阵儿，二水媳妇说：“嫂子，别哭了，跟大哥说句话儿。”大水媳妇吧嗒着泪水，说：“他爹，何家来上供了，你要应了，闭上嘴巴，不应，我打发他回去。”再看韩大水，刚才张着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大水媳妇长叹了一声，说：“二水，跟明仁大哥说，何家来祭奠咱不拦挡，礼节一样儿也不能亏，在外边祭完了，进来给你大哥磕个头。”二水说：“何家预备了铭旌，接了铭旌，这门亲事儿等于认下了。”大水媳妇看了玉芬一眼，说：“玉芬，这是你的事儿，娘不替你做主。”玉芬咬着牙根说：“把铭旌收下。俺爹有闺女，有闺女就该有铭旌。”玉芬说得很坚决，谁也没吭声，大水媳妇说：“他二叔，跟明仁大哥说，把铭旌收下。”
何山挑着一担儿食盒，从人空里挤进来，大家像不认识何山父子，呆呆地看着何山爷几个。何松年说：“明仁大哥，你发话儿吧。”没等明仁说话，刘和田端来一张小桌，放在神桌跟前，何松年说：“明仁大哥，啥意思儿？”刘和田瞪着眼说：“大桌上是大水媳妇娘家的，松年，老礼儿你不懂？”
何松年也没话，按礼节把神案上祭品撤下来，再换上他这一桌儿，没想到刘和田自作主张改了规矩，这事儿他何家有亏欠，何山跟玉芬没成亲，不好计较。何松林站着发着愣，说：“哥，谁立的规矩？”何松年没吱声儿，何山看了明仁一眼，明仁没言语，只好一一把祭品摆在小桌上。
人空里有人偷偷地笑，小声嘀咕说：“该狠狠拾掇拾掇何家父子，韩家好好个家庭，拆了椽子掀了檩，败坏成啥了！”刘花田应和着说：“你们不懂吧，没上门的女婿，不能上桌儿，老辈儿是这么说的吧。”明仁看了何松年一眼，说：“松年，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块儿？”松年和大水一直要好，他不愿陪着松明丢人，说：“我先来。”
明仁朝灵棚里喊：“——孝子接客！”大水孝男孝女们哭着出来，一看是何家的人，个个横眉立目，咋也不跪，何松年觉得很没面子，明仁摆摆手，韩家的孝子们回去了。人群里有人笑，自觉气氛不对，把嘴巴捂上了。何松年按着三跪九拜大礼，给大水行了大礼。何松林也不愿和松明一起下跪，自己拜了几拜，规矩礼节也算正经周全。
到了何松明和何山，松明是老人，自然他先祭拜，这会儿咧着一张空嘴巴，一时手脚无措，他本来想兄弟几个一块儿给大水行个礼就行了，谁知大哥故意难为他，把他闪下了。何松明是个四六不分的人，往常谁家有了红白事儿，躲得远远的，亲戚家谁死了，一股脑儿推给松年和松明，没见过这阵势，看着大哥和松林像模像样磕头祭奠，他一下子懵了。
何松明愣着神儿，明仁知道松明的本事儿，搁在别人身上，明仁想法儿让他混过去，要么鞠躬，要么混在人群里滥竽充数，今儿这阵势，不能轻饶了他，心里也有给大水出出气儿的意思。
明仁大声说：“——客人祭拜！”何松明一下子慌了神，跳大神似的，两只手在空中乱舞。有人大声说：“快来看啊，何松明搓澡呢！”有人撇着嘴巴说：“咱还以为何松明有两把刷子呢，原来是个没开窍的实心碌碡！”大伙儿一嚷，何松明越发慌张了，像一个气鼓了的蛤蟆，在天井里蹦跶了一阵儿，上了一炷香，红着脸儿，站到一边去了。
到了正午时分，八里堡的拖拉机过来拉人，车斗上停着一口红漆棺材，众人七手八脚卸下来，放在当院里，预备给大水入殓。明仁三官进了灵屋起灵，掀开大水脸上的黄纸，说：“你们给大水念叨念叨，让他放心上路。”三官媳妇吧嗒着掉泪，捂着大水的嘴巴，念诵道：“大水啊，孩子们的事儿，按着你的意思儿办了，你就放心走吧。”大水媳妇也说：“他爹，你闭住眼吧，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孩子们都孝顺。给你办完了事儿，我把家给孩子们分开，跟着孩子们轮流过。”
大家松了一口气。屋子里又是一阵儿大哭，大伙抬着棺材进了屋，七手八脚把大水移进棺材里，上了棺材板儿，八里堡跟来的木匠，叮叮当当砸了寅钉。哭声又响了一阵儿，眼看着拖拉机冒着黑烟走了。
几个儿子戳了一地，一个个跪在炕前，不敢吭声。大水媳妇抹着眼角说：“何家父子上门祭奠，你们几个说说意见。”儿子们说：“玉芬说句话儿吧，玉芬说让祭就祭，说不让祭，就让他滚。”大水媳妇说：“玉芬，你说句话儿。”玉芬深深埋着头没吭声，哥哥们说：“玉芬，你自己拿主意，咱不替你当家。”
玉芬抬起泪眼，抽泣着说：“跟不跟何家，是我自己的事儿，到了那边，俺爹不能没脸儿吧？”大水媳妇叹了一口气，转身下了炕，走到灵床跟前，伸手揭了大水脸上的黄纸，大水大张着嘴巴，大水媳妇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一手捂着大水的嘴，哭着说：“大水，我知道你死得屈，正直了一辈子，当了屈死鬼。”
说到这里，大水媳妇放声嚎啕了一阵儿，二水媳妇说：“嫂子，别哭了，跟大哥说句话儿。”大水媳妇吧嗒着泪水，说：“他爹，何家来上供了，你要应了，闭上嘴巴，不应，我打发他回去。”再看韩大水，刚才张着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大水媳妇长叹了一声，说：“二水，跟明仁大哥说，何家来祭奠咱不拦挡，礼节一样儿也不能亏，在外边祭完了，进来给你大哥磕个头。”二水说：“何家预备了铭旌，接了铭旌，这门亲事儿等于认下了。”大水媳妇看了玉芬一眼，说：“玉芬，这是你的事儿，娘不替你做主。”玉芬咬着牙根说：“把铭旌收下。俺爹有闺女，有闺女就该有铭旌。”玉芬说得很坚决，谁也没吭声，大水媳妇说：“他二叔，跟明仁大哥说，把铭旌收下。”
何山挑着一担儿食盒，从人空里挤进来，大家像不认识何山父子，呆呆地看着何山爷几个。何松年说：“明仁大哥，你发话儿吧。”没等明仁说话，刘和田端来一张小桌，放在神桌跟前，何松年说：“明仁大哥，啥意思儿？”刘和田瞪着眼说：“大桌上是大水媳妇娘家的，松年，老礼儿你不懂？”
何松年也没话，按礼节把神案上祭品撤下来，再换上他这一桌儿，没想到刘和田自作主张改了规矩，这事儿他何家有亏欠，何山跟玉芬没成亲，不好计较。何松林站着发着愣，说：“哥，谁立的规矩？”何松年没吱声儿，何山看了明仁一眼，明仁没言语，只好一一把祭品摆在小桌上。
人空里有人偷偷地笑，小声嘀咕说：“该狠狠拾掇拾掇何家父子，韩家好好个家庭，拆了椽子掀了檩，败坏成啥了！”刘花田应和着说：“你们不懂吧，没上门的女婿，不能上桌儿，老辈儿是这么说的吧。”明仁看了何松年一眼，说：“松年，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块儿？”松年和大水一直要好，他不愿陪着松明丢人，说：“我先来。”
明仁朝灵棚里喊：“——孝子接客！”大水孝男孝女们哭着出来，一看是何家的人，个个横眉立目，咋也不跪，何松年觉得很没面子，明仁摆摆手，韩家的孝子们回去了。人群里有人笑，自觉气氛不对，把嘴巴捂上了。何松年按着三跪九拜大礼，给大水行了大礼。何松林也不愿和松明一起下跪，自己拜了几拜，规矩礼节也算正经周全。
到了何松明和何山，松明是老人，自然他先祭拜，这会儿咧着一张空嘴巴，一时手脚无措，他本来想兄弟几个一块儿给大水行个礼就行了，谁知大哥故意难为他，把他闪下了。何松明是个四六不分的人，往常谁家有了红白事儿，躲得远远的，亲戚家谁死了，一股脑儿推给松年和松明，没见过这阵势，看着大哥和松林像模像样磕头祭奠，他一下子懵了。
何松明愣着神儿，明仁知道松明的本事儿，搁在别人身上，明仁想法儿让他混过去，要么鞠躬，要么混在人群里滥竽充数，今儿这阵势，不能轻饶了他，心里也有给大水出出气儿的意思。
明仁大声说：“——客人祭拜！”何松明一下子慌了神，跳大神似的，两只手在空中乱舞。有人大声说：“快来看啊，何松明搓澡呢！”有人撇着嘴巴说：“咱还以为何松明有两把刷子呢，原来是个没开窍的实心碌碡！”大伙儿一嚷，何松明越发慌张了，像一个气鼓了的蛤蟆，在天井里蹦跶了一阵儿，上了一炷香，红着脸儿，站到一边去了。
到了正午时分，八里堡的拖拉机过来拉人，车斗上停着一口红漆棺材，众人七手八脚卸下来，放在当院里，预备给大水入殓。明仁三官进了灵屋起灵，掀开大水脸上的黄纸，说：“你们给大水念叨念叨，让他放心上路。”三官媳妇吧嗒着掉泪，捂着大水的嘴巴，念诵道：“大水啊，孩子们的事儿，按着你的意思儿办了，你就放心走吧。”大水媳妇也说：“他爹，你闭住眼吧，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孩子们都孝顺。给你办完了事儿，我把家给孩子们分开，跟着孩子们轮流过。”
大家松了一口气。屋子里又是一阵儿大哭，大伙抬着棺材进了屋，七手八脚把大水移进棺材里，上了棺材板儿，八里堡跟来的木匠，叮叮当当砸了寅钉。哭声又响了一阵儿，眼看着拖拉机冒着黑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