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琪没法儿，牲口是两家合着的，黑宝使唤两天，没啥不对，偏偏媳妇强梁，攥着牲口嚼子不放，眼看过了清明，谁不着急？到了小满门口，一把大锁在门鼻儿上吊着，黑宝人勤谨，肯定在地里呢，有心让黑宝使唤半天，又怕媳妇嘟囔他，找到地里来了。
到了地头上，牲口在树上拴着，小满躬着身子在地里拉犁，更觉得对不住黑宝两口子。钟琪奔着过去了，黑宝十几亩地，刚犁了一畹儿，地里湿乎乎的，一层白烟似的地气，从地里冒出来，在太阳里很快消散了。
黑宝分明看见他了，头一低装作没看见，小满的身子贴着地面，把腰弯成了一张弓。等黑宝和小满过来，钟琪说：“歇一阵儿吧。小满，你不要命了！”小满站住，喘着说：“哥，牲口在树上拴着呢。你多惜乎牲口，闲了一冬，乍干活儿，累倒了就麻烦了。”
钟琪心疼弟弟，扯了黑宝一把，两人在湿地上坐下了，掏出一盒烟，给了黑宝一根，给黑宝点上，说：“不是节气赶着，地里的墒情，倒也不急。”黑宝没吭声，鼓着腮帮子吸烟，钟琪说：“最多后天，我就耕完了，牲口随你使。黑宝，你知道你嫂子狗熊脾气。要怪怪我吧，我当不了她的家。”
话说到这份儿上，黑宝还能说啥？重重地把烟尾巴吐出来，苦笑着说：“哥，你先使吧，依着牲口的性子，骡子命贱，摊上咱兄弟俩。”钟琪说：“村口出榜了。刚才我看了一眼，四百斤粮食，定高了。”黑宝说：“高了比低了强，定低了，谁强梁算谁的，没正事。你包吧？”
钟琪说：“我不包，跃进和三桂光吃不干，你嫂子光把画眉嘴，我不给他们当牲口。”小满摔打着鞋上的泥土，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哥，想开吧，少种几亩地，向前在外边，你用不着玩命地干。”钟琪说：“向前不是省油的灯，上班两年了，没给我一分钱，谈了个对象，谁知咋样儿？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当农民。”
没说几句话，钟琪媳妇骂咧咧地过来了，“钟琪，你个死玩意儿，我当你死哪儿去了呢，在这里嚼舌呢，有香亲的话好好说，等着天上掉馅饼。”小满肚子里有股儿气，一张脸气得煞白。钟琪媳妇尖声尖气地说：“哟，小满，出活神仙了，多大会工夫，二亩地出来了。你两口子把牲口往死里使唤，趁早把它供起来吧，今儿别想使活儿了。”
黑宝怕小满和嫂子吵起来，说：“嫂子，怨我，使唤了半早上，牵回去饮饮，不耽误使活儿。”钟琪媳妇说：“骡子是两家里的，掰又掰不开，拽又拽不断，我没打算独吞独占，使唤完了你再使，出不了眼色。黑宝，你两口子要觉得亏了，干脆一刀杀了，两家里喝汤分肉。”
黑宝光嘿嘿地笑，小满气不过，压了压火气，说：“还是嫂子会说话，都说是卸磨杀驴，还没犁完地呢，就想杀了分肉。”钟琪媳妇冷笑着说：“可不是嘛，有卸磨杀驴的，用人的时候，小嘴巴巴的，不用人的时候，看见谁也扎眼珠子。”小满说：“谁不用人？碌碡不喘气，还等着人拉呢。”
钟琪媳妇见小满恼了脸，噗哧一声笑了，说：“小满，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鼻涕也笑出来了。”小满没打算和钟琪媳妇恼下去，半嗔半恼地说：“嫂子，快把牲口牵回去，别误了大哥耕地。使唤完了，晚上送过来睡觉，热炕头我给它预备好了。”
钟琪媳妇不要脸，这话不扎耳朵，也够听的，人家不怒不气，笑嘻嘻地说：“老青啊，你要不是口骡子，兴许小满给你吃口奶。”钟琪媳妇刚转过身，小满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羔子没跟人搭成伙，都烦明美，又瞧不上羔子，分牲口没羔子家的事儿，羔子是功臣，又找跃进又找三官，三官懒得和他理论，一挥手给了他一头草驴。天上掉下一头驴。羔子得了个便宜，他家四口人，四口人一匹牲口，不跟人搭伙儿，想咋使唤咋使唤，把它摁到被窝里，搂着睡觉也没人管。
这匹小牲口，原是仲森入社的小青，第十二代嫡亲的孙女儿，明美知道草驴的来历，叫它雪里青。雪里青出自名门，比庄稼地里的草驴，不知高贵了多少，雪里青长得是好，修长的身量，匀称健美，白鼻儿，白耳朵，白蹄儿，一身雪青，没一根杂毛。原先的小青，可没这么花哨，通身乌青，不知跟哪相好的配的姻缘，生出这样娇美的东西来。
雪里青生下来就知道打扮，一会儿舔舔鼻儿，一会儿舔舔蹄儿，叫起来好听，尾音又柔又长，不像是粗拉东西，粗门大嗓不中听。羔子牵回来头一宿，在牲口圈里铺了把干草，当夜把铺盖卷进去了，踏踏实实跟雪里青睡了一宿。
到了地头上，牲口在树上拴着，小满躬着身子在地里拉犁，更觉得对不住黑宝两口子。钟琪奔着过去了，黑宝十几亩地，刚犁了一畹儿，地里湿乎乎的，一层白烟似的地气，从地里冒出来，在太阳里很快消散了。
黑宝分明看见他了，头一低装作没看见，小满的身子贴着地面，把腰弯成了一张弓。等黑宝和小满过来，钟琪说：“歇一阵儿吧。小满，你不要命了！”小满站住，喘着说：“哥，牲口在树上拴着呢。你多惜乎牲口，闲了一冬，乍干活儿，累倒了就麻烦了。”
钟琪心疼弟弟，扯了黑宝一把，两人在湿地上坐下了，掏出一盒烟，给了黑宝一根，给黑宝点上，说：“不是节气赶着，地里的墒情，倒也不急。”黑宝没吭声，鼓着腮帮子吸烟，钟琪说：“最多后天，我就耕完了，牲口随你使。黑宝，你知道你嫂子狗熊脾气。要怪怪我吧，我当不了她的家。”
话说到这份儿上，黑宝还能说啥？重重地把烟尾巴吐出来，苦笑着说：“哥，你先使吧，依着牲口的性子，骡子命贱，摊上咱兄弟俩。”钟琪说：“村口出榜了。刚才我看了一眼，四百斤粮食，定高了。”黑宝说：“高了比低了强，定低了，谁强梁算谁的，没正事。你包吧？”
钟琪说：“我不包，跃进和三桂光吃不干，你嫂子光把画眉嘴，我不给他们当牲口。”小满摔打着鞋上的泥土，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哥，想开吧，少种几亩地，向前在外边，你用不着玩命地干。”钟琪说：“向前不是省油的灯，上班两年了，没给我一分钱，谈了个对象，谁知咋样儿？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当农民。”
没说几句话，钟琪媳妇骂咧咧地过来了，“钟琪，你个死玩意儿，我当你死哪儿去了呢，在这里嚼舌呢，有香亲的话好好说，等着天上掉馅饼。”小满肚子里有股儿气，一张脸气得煞白。钟琪媳妇尖声尖气地说：“哟，小满，出活神仙了，多大会工夫，二亩地出来了。你两口子把牲口往死里使唤，趁早把它供起来吧，今儿别想使活儿了。”
黑宝怕小满和嫂子吵起来，说：“嫂子，怨我，使唤了半早上，牵回去饮饮，不耽误使活儿。”钟琪媳妇说：“骡子是两家里的，掰又掰不开，拽又拽不断，我没打算独吞独占，使唤完了你再使，出不了眼色。黑宝，你两口子要觉得亏了，干脆一刀杀了，两家里喝汤分肉。”
黑宝光嘿嘿地笑，小满气不过，压了压火气，说：“还是嫂子会说话，都说是卸磨杀驴，还没犁完地呢，就想杀了分肉。”钟琪媳妇冷笑着说：“可不是嘛，有卸磨杀驴的，用人的时候，小嘴巴巴的，不用人的时候，看见谁也扎眼珠子。”小满说：“谁不用人？碌碡不喘气，还等着人拉呢。”
钟琪媳妇见小满恼了脸，噗哧一声笑了，说：“小满，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鼻涕也笑出来了。”小满没打算和钟琪媳妇恼下去，半嗔半恼地说：“嫂子，快把牲口牵回去，别误了大哥耕地。使唤完了，晚上送过来睡觉，热炕头我给它预备好了。”
钟琪媳妇不要脸，这话不扎耳朵，也够听的，人家不怒不气，笑嘻嘻地说：“老青啊，你要不是口骡子，兴许小满给你吃口奶。”钟琪媳妇刚转过身，小满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羔子没跟人搭成伙，都烦明美，又瞧不上羔子，分牲口没羔子家的事儿，羔子是功臣，又找跃进又找三官，三官懒得和他理论，一挥手给了他一头草驴。天上掉下一头驴。羔子得了个便宜，他家四口人，四口人一匹牲口，不跟人搭伙儿，想咋使唤咋使唤，把它摁到被窝里，搂着睡觉也没人管。
这匹小牲口，原是仲森入社的小青，第十二代嫡亲的孙女儿，明美知道草驴的来历，叫它雪里青。雪里青出自名门，比庄稼地里的草驴，不知高贵了多少，雪里青长得是好，修长的身量，匀称健美，白鼻儿，白耳朵，白蹄儿，一身雪青，没一根杂毛。原先的小青，可没这么花哨，通身乌青，不知跟哪相好的配的姻缘，生出这样娇美的东西来。
雪里青生下来就知道打扮，一会儿舔舔鼻儿，一会儿舔舔蹄儿，叫起来好听，尾音又柔又长，不像是粗拉东西，粗门大嗓不中听。羔子牵回来头一宿，在牲口圈里铺了把干草，当夜把铺盖卷进去了，踏踏实实跟雪里青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