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问道：“集体预留的土地，文件上没有规定，不知怎么把握？”白云想了想说：“交给村里自己想办法，他们会有办法的，一定要有一个适当的比例。 村集体的土地，也要承包下去，作为村里的集体收入，还有公粮，怎么个交法，也要有一个成型的说法。一定跟老百姓交待清楚，土地是国家的，农民只是承包人，土地的基本面貌不能变，自主权归社员，所有权归国家。”
白云坐在了陈嘉福这一桌上。陈嘉福满面红光，陈嘉星不说不笑，默默地看着白云。一人盛了一碗羊肉臊子，五个指头攥着几个馍。白云说：“放心，大家只管敞开肚皮吃。”白云看着陈嘉福说：“老陈，你有什么想法？”陈嘉福说：“白书记，开会之前，心在肚皮外边，开完了会，把心放进肚子里去了。”
白云说：“我和你们大伙一样，看了文件，一晚上没睡着觉。嘉星，你觉得咋样儿？”陈嘉星的脸皱了皱，苦笑了一声，没言语。白云笑笑说：“嘉星，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不管什么主义，都不是好主义。”
陈嘉福咬一口馍，喝一口羊汤，说：“白书记，车书记咋样了，还好吧？”白云说：“车书记身子不太好，到北京治病去了。”陈嘉福默默地咬了两口馍，说：“去年秋上，我想上趟省城，跟车书记念叨念叨，还是没去成。”
白云说：“车书记一直很关心你们。你放心，车书记不会有事的，到秋上吧，我邀请车书记下来走走，到陈庄住一阵儿。”陈嘉福说：“那敢情好！白书记，我有个事儿，心里拿不准。”
白云镜片上结了一层水雾，取下镜片擦了一把，说：“老陈，你只管说。”陈嘉福说：“白书记，陈庄的瓜有名，我想种瓜。以前偷偷摸摸，种三亩五亩十亩八亩，给队里换个零花钱，我想放放手，大干一场儿。”白云笑笑说：“好啊，老陈，我第一个支持你。有一条，一保口粮，二保公粮，社员吃饱了，公粮筹够了，你想种啥，只要社员同意，县里支持你们。”陈嘉福说：“白书记，您?好吧，瓜熟了，第一车瓜我给县里，一分钱不要。”
这一顿饭吃得很香，**辣的羊杂碎汤，大家吃得满头是汗。白云端起羊汤，举起来冲大伙儿说：“大家回去后，抓紧时间抓承包抓春耕，千万不要误了农时。到秋上，我到你们家里吃派饭，要求不高，我管大家啥饭，大家管我饱饱吃一顿。我敬大家一碗！”说完，吱地喝了一口羊汤，饭店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晚上，三官召集党员开会，八里洼二十几个党员，坐在会议室里，一个个神情激动，分地分地吆喝了一年，今儿动真格的了，心里反倒不踏实了。会议邀请了跃进和水成，两人有事，还没来。
大家坐不住，魂不在身上，恨不得夜里把地分下去，明儿播种，后天剜苗儿。节气不等人，一晃就错过去了。三官捻着烟卷儿，手抖得厉害，咋也捻不成，明仁把烟袋递给三官，说：“三哥，稳住神儿吧，离清明还有几天呢，赶节气。”三官使劲按了一锅，狠狠吸了几口，说：“明仁，分了地，咱俩搭伙，两个老牲口。”明仁说：“随你。分在一块儿也行。”
何松年进来，冲大家抱抱拳，说：“分了地，大伙儿散了，今儿我先给大家见见礼。”笑了一通，松年说：“三官，你咳嗽一声，我买挂鞭去，咱们炸炸穷气。”大家都说好，三官说：“松年，多买几挂，满院子炸炸，把穷神送得远远的。”松年嘎嘎地笑着走了。
明美没去开会，大致听了些动静，一进门变了脸。问：“三哥，真分地？社会主义过到头了？”三官没搭理明美，明美眼圈红了一阵儿，说：“吃了几天饱饭，大家把社会主义忘了？你们说，国家亏待了谁？土改前谁家有地种？还不是沾了**的光，好了疮疤忘了疼！”
谁也不愿理会明美，让明美自己过社会主义去吧，明美愣了一阵儿，说：“三哥，分了地，咱们这些党员干部还有啥用处，各人种各人的地，各人摸各人的筷子，谁搭理你！”
明美一说，三官心里也很沉重，闹土改的时候，他和霍老二、明仁、霍老三、明杰跑了多少腿，受了多少难为，日子又过回去了。明美撇着嘴哭了几声，好些党员撇嘴，说：“明美，你觉悟高，你不愿意分地，你自己过社会主义。”三官安慰说：“明美，这回不叫分地，是承包，土地还是国家的，等于个人承包国家的土地。”明美嘟囔着说：“还不一样儿，都是单干。”
一会儿何松年回来了，把两挂鞭吊在门前的枣树枝儿上，大伙儿都出来看何松年放鞭。松年偏着头问三官：“点不点？”三官咬着牙说：“点！”何松年烟头儿一蹴纸捻儿，一溜儿火花吱吱地闪了一阵，乒乓炸响了起来。放完了鞭，松年闷闷地说：“农业社到头了，灶王爷也该吃顿饱饭了。三官，今儿我这队长当到头了，当了二十五年队长，啥说法儿也没有。各位，以前松年对不住的事儿，都扑拉了。”三官说：“文件上没说，队长不能撤。往后收提留交公粮，还是你们队长的事儿。”
跃进来的时候，大伙儿闷着头吸烟，屋里烟雾弥漫，灯光昏昏的，大伙儿兴奋劲儿一下去，心里发慌，往后日子咋过？几十年的农业社，大伙儿吵吵闹闹，耕地，除草，收割，不用自己操心，收成好了，吃顿好的，收成不好，不也过来了。小绳子在肩膀上勒了三十年，习惯了，乍一松了绑，浑身发飘，脚步儿踩不稳了。
跃进扫了大家一眼，说：“三爷，开会吧。”三官说：“开会吧。大伙儿把烟掐了吧。”三官说：“跃进，你说，你说。”跃进说：“三爷，您说。”三官点点头，说：“我先说几句，说不到的大伙儿提提，最后跃进总结。”跃进点头。
三官说：“今儿县委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传达中央一号文件精神，说的都是大实话，不像以前，给咱老百姓拴套子。一开始很兴奋，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咱们这帮儿牲口，经历了不少事，大家都记的，土改、复查、初级社、三反五反、抗美援朝、高级社、人民公社、四清、文化大革命，运动不断，农业社也是反反复复，吃饱的时候少，吃不饱的时候多，都说庄稼人靠天吃饭，是，也不是，歉年是有数儿的，多数年景风调雨顺。”
白云坐在了陈嘉福这一桌上。陈嘉福满面红光，陈嘉星不说不笑，默默地看着白云。一人盛了一碗羊肉臊子，五个指头攥着几个馍。白云说：“放心，大家只管敞开肚皮吃。”白云看着陈嘉福说：“老陈，你有什么想法？”陈嘉福说：“白书记，开会之前，心在肚皮外边，开完了会，把心放进肚子里去了。”
白云说：“我和你们大伙一样，看了文件，一晚上没睡着觉。嘉星，你觉得咋样儿？”陈嘉星的脸皱了皱，苦笑了一声，没言语。白云笑笑说：“嘉星，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不管什么主义，都不是好主义。”
陈嘉福咬一口馍，喝一口羊汤，说：“白书记，车书记咋样了，还好吧？”白云说：“车书记身子不太好，到北京治病去了。”陈嘉福默默地咬了两口馍，说：“去年秋上，我想上趟省城，跟车书记念叨念叨，还是没去成。”
白云说：“车书记一直很关心你们。你放心，车书记不会有事的，到秋上吧，我邀请车书记下来走走，到陈庄住一阵儿。”陈嘉福说：“那敢情好！白书记，我有个事儿，心里拿不准。”
白云镜片上结了一层水雾，取下镜片擦了一把，说：“老陈，你只管说。”陈嘉福说：“白书记，陈庄的瓜有名，我想种瓜。以前偷偷摸摸，种三亩五亩十亩八亩，给队里换个零花钱，我想放放手，大干一场儿。”白云笑笑说：“好啊，老陈，我第一个支持你。有一条，一保口粮，二保公粮，社员吃饱了，公粮筹够了，你想种啥，只要社员同意，县里支持你们。”陈嘉福说：“白书记，您?好吧，瓜熟了，第一车瓜我给县里，一分钱不要。”
这一顿饭吃得很香，**辣的羊杂碎汤，大家吃得满头是汗。白云端起羊汤，举起来冲大伙儿说：“大家回去后，抓紧时间抓承包抓春耕，千万不要误了农时。到秋上，我到你们家里吃派饭，要求不高，我管大家啥饭，大家管我饱饱吃一顿。我敬大家一碗！”说完，吱地喝了一口羊汤，饭店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晚上，三官召集党员开会，八里洼二十几个党员，坐在会议室里，一个个神情激动，分地分地吆喝了一年，今儿动真格的了，心里反倒不踏实了。会议邀请了跃进和水成，两人有事，还没来。
大家坐不住，魂不在身上，恨不得夜里把地分下去，明儿播种，后天剜苗儿。节气不等人，一晃就错过去了。三官捻着烟卷儿，手抖得厉害，咋也捻不成，明仁把烟袋递给三官，说：“三哥，稳住神儿吧，离清明还有几天呢，赶节气。”三官使劲按了一锅，狠狠吸了几口，说：“明仁，分了地，咱俩搭伙，两个老牲口。”明仁说：“随你。分在一块儿也行。”
何松年进来，冲大家抱抱拳，说：“分了地，大伙儿散了，今儿我先给大家见见礼。”笑了一通，松年说：“三官，你咳嗽一声，我买挂鞭去，咱们炸炸穷气。”大家都说好，三官说：“松年，多买几挂，满院子炸炸，把穷神送得远远的。”松年嘎嘎地笑着走了。
明美没去开会，大致听了些动静，一进门变了脸。问：“三哥，真分地？社会主义过到头了？”三官没搭理明美，明美眼圈红了一阵儿，说：“吃了几天饱饭，大家把社会主义忘了？你们说，国家亏待了谁？土改前谁家有地种？还不是沾了**的光，好了疮疤忘了疼！”
谁也不愿理会明美，让明美自己过社会主义去吧，明美愣了一阵儿，说：“三哥，分了地，咱们这些党员干部还有啥用处，各人种各人的地，各人摸各人的筷子，谁搭理你！”
明美一说，三官心里也很沉重，闹土改的时候，他和霍老二、明仁、霍老三、明杰跑了多少腿，受了多少难为，日子又过回去了。明美撇着嘴哭了几声，好些党员撇嘴，说：“明美，你觉悟高，你不愿意分地，你自己过社会主义。”三官安慰说：“明美，这回不叫分地，是承包，土地还是国家的，等于个人承包国家的土地。”明美嘟囔着说：“还不一样儿，都是单干。”
一会儿何松年回来了，把两挂鞭吊在门前的枣树枝儿上，大伙儿都出来看何松年放鞭。松年偏着头问三官：“点不点？”三官咬着牙说：“点！”何松年烟头儿一蹴纸捻儿，一溜儿火花吱吱地闪了一阵，乒乓炸响了起来。放完了鞭，松年闷闷地说：“农业社到头了，灶王爷也该吃顿饱饭了。三官，今儿我这队长当到头了，当了二十五年队长，啥说法儿也没有。各位，以前松年对不住的事儿，都扑拉了。”三官说：“文件上没说，队长不能撤。往后收提留交公粮，还是你们队长的事儿。”
跃进来的时候，大伙儿闷着头吸烟，屋里烟雾弥漫，灯光昏昏的，大伙儿兴奋劲儿一下去，心里发慌，往后日子咋过？几十年的农业社，大伙儿吵吵闹闹，耕地，除草，收割，不用自己操心，收成好了，吃顿好的，收成不好，不也过来了。小绳子在肩膀上勒了三十年，习惯了，乍一松了绑，浑身发飘，脚步儿踩不稳了。
跃进扫了大家一眼，说：“三爷，开会吧。”三官说：“开会吧。大伙儿把烟掐了吧。”三官说：“跃进，你说，你说。”跃进说：“三爷，您说。”三官点点头，说：“我先说几句，说不到的大伙儿提提，最后跃进总结。”跃进点头。
三官说：“今儿县委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传达中央一号文件精神，说的都是大实话，不像以前，给咱老百姓拴套子。一开始很兴奋，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咱们这帮儿牲口，经历了不少事，大家都记的，土改、复查、初级社、三反五反、抗美援朝、高级社、人民公社、四清、文化大革命，运动不断，农业社也是反反复复，吃饱的时候少，吃不饱的时候多，都说庄稼人靠天吃饭，是，也不是，歉年是有数儿的，多数年景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