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历史军事 苍狼与白鹿 正文 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四十二章 杭爱山大战

正文 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四十二章 杭爱山大战

小说:苍狼与白鹿| 作者:月之暗面| 类别:历史军事

    “夜袭!”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驻屯于山下开阔地上的乃蛮军中倏忽响起这一连串的惊叫之声,伴随着这充满惶恐之意的呼喝之声,左右两翼的营寨同时起火。杭爱山大战以蒙古军率先发动进攻,奇袭乃蛮前哨阵地为序曲,正式揭开了厚重的血色帷幕。

    基于对此战重要性的认识,铁木真亲自出阵,统御由怯薛们组成的前锋部队,将中军调度委托于合撒儿,殿后之任则交予幼弟帖木格。蒙古军见自家的可汗亲冒矢石于第一线指挥作战,立时士气大振,群情激昂得向乃蛮军发起强大的攻势。反观乃蛮军,由于主君怯懦、临阵换将加之蒙古军的欺敌策略奏效等多方面因素所致,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在第一轮远程弓箭打击过后,前哨阵地便呈现出力不能支之状,并于随之而来的蒙古骑兵冲击下节节溃退。至正午时分,前哨部队已经被驱赶到山脚之下。若非山路狭窄,不利骑兵冲击,只怕会被一直赶到塔阳的宫帐之前。此时,身为大将的豁里速别赤暴露出了他欠缺用兵常识和临机应变能力的绝大弱点。前方初接战时,他认为足以抵挡,想让蒙古军消耗一部分战力后再派出自军的主力部队发动反冲锋。及至发现前军不堪一击时,他又不能立刻组织优势兵力展开反击,而是以兵法之大忌,分批将有限的部队投入战场,非但无助于改变战局,反而无谓地消耗了已方的后备战力,仍不能将战局引向有利于自军的走向。做为大将的他,原该居中调度,可是他却依旧是一副千人队长的行事态度,亲自带兵冲入战阵,虽然在某一局部暂时阻遏了蒙古军的突击,但是乃蛮军的整体防线由于指挥调度不灵,造成了无数龟裂的缺口并逐步在阔大。

    被从睡梦中唤醒的塔阳汗,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心惊肉跳地立于悬崖之畔,望着山下迹尽屠杀的场景,回味起昨夜连续不断地折磨他的恶梦。每个梦中不是有铁蹄迎头踏下,便是有乱箭劈面射来,令他一夜数惊,醒后但觉冷汗淋漓,全身发冷。如此一来,原本精神不振的他,此时就愈显萎靡不振,再加之前方战况不利,令他的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

    人,一旦处于无助的状态下,通常会转向他人来寻求精神与力量上的支持,而距他最近的人往往也是他第一个寻求援助的目标。这就如同溺水者会尽量去抓住身边飘过的第一件物品是一个道理。塔阳亦不例外,他的软弱则将这种“救命稻草”式的心态愈发扩大化了。

    短暂的四下张望之后,塔阳发现豁里速别赤与古出鲁克都已经披挂上阵,下山指挥作战去了。唯一同样站在崖边的人却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札木合。当此兵凶战危之际,他的脸上却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悠然神情,意甚轻松的向战场张望着。

    “古儿汗,请靠近来,我有话问你。”

    札木合应声踱至塔阳身旁,打量着他那副狼狈样,心中好生幸灾乐祸:你不是自命为上国文明之邦的大可汗吗?今天怎么让我们这些蒙古蛮子逼到这步田地了?现在想起来让我靠近,莫非不怕我身上的臭味了吗?不过,他的脸上还是装出了一副关切之色问道:

    “尊贵的乃蛮汗,你的脸色为何如此之差?身体不舒服了吗?”

    “多承古儿汗的关照,我没事。只是想问一下,你对铁木真的部下应该很熟悉吧?”

    “还好吧,可汗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吗?只要是我知道的,定然如实奉告。”

    “多谢。那么现在就请你告诉我,那山下追杀我的前锋兵将,有如虎狼之驱群羊,直逼牢固栅栏的是什么人?”

    札木合早已看得清楚,当即不假思索得回答道:

    “此乃我铁木真安答所养凶猛如虎狼的‘四狗’。他们呵:

    “养而喂以人肉,系之锁链紧扣。

    “此乃蒙古四狗,举世罕逢敌手。

    “其额青铜额啊,有黑铁凿之口。

    “舌比锋矢锐啊,心是镔铁铸就。

    “环刀为其鞭啊,挥洒烈烈虎吼。

    “饮露即可奔驰,风卷残云行走。

    “闻杀声而欣喜,盖因可食敌肉。

    “今日各脱项上链,血舌吞吐馋涎流。

    “那催马赶来的,强壮胜山熊者名忽必来,尖锐如箭簇般者名者别;那紧跟不落后的啊,黑如铁塔的名者勒蔑,那目似闪电者名速不台(1)。若问彼等何许人,此乃铁木真之四狗。”

    这如歌之苍凉,赞之雄浑的回答令塔阳毛骨悚然,时当夏日当头,他却全身如堕冰窖,赶忙吩咐侍从取来皮裘裹祝蝴瑟瑟发抖动身子。这时,又有几支蒙古军横向撕开一支乃蛮军队阵地,黑、花旌旗翻卷之处,已将被切在外侧的那部分乃蛮军包围起来,如虎吞羊般将其快速蚕食殆尽。如此战力,是塔阳前所未见的,当即大骇,情不自禁得拉住札木合的一条胳膊,宛如握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颤声问道:

    “那些如同饱饮母奶的烈驹围着母亲欢跳般,狂飚扬尘而至的又是哪路兵马?”

    看到那两种熟悉的旗帜,札木合心头一痛,这些人曾经是自己威震草原的无敌神兵,如今却化作了铁木真手中的杀敌利器。他根本不考虑塔阳的感受,自顾自得以怀念的口气回答道:

    “他们是我蒙古海都汗的子孙,战神的后裔——兀鲁兀惕与忙忽惕二族。他们呵:嗜杀持械之强者,爱劫血腥财富;喜斗勇猛之好汉,杀人越货行家;今日面色不善,因此列阵来犯。他们是天生的战士,血肉养大的凶手!”

    塔阳面如土色,急命部下传令,遇此二族人马,不可轻易交锋,以避其锋芒。

    这一令刚刚传出,他又再度发出了惊呼:

    “那又是谁,带领无数铁骑跟在二族背后奋锐当先杀来,如饿鹰捕食般杀戮我军?”

    札木合似乎也被战场上蒙古军的驰骋英姿所感染,或许他始终将自己当作蒙古人的一员,即使此时是与本族为敌,却也要在异族的乃蛮汗面前一展本族英豪的雄风,抱持着对自己这种古怪心态的审视与自嘲,他用赞美诗般的语调回答道:

    “那就是我的铁木真安答啊!其身以生铜祷就,其体乃熟铁锻成,针锥刺之亦不可进的英雄好汉。我那铁木真安答,牵浩捕食的饿鹰,如此奋锐而向山头扑来了,你看到了吗?乃蛮军曾经扬言:如果蒙古人胆敢来犯,就如屠杀羔羊般令其蹄皮无存。而今,他已经带着他们来了!你试看谁屠戮谁!”

    “啊!太可怕了。”

    塔阳的声音已接近哀号。手足无措的他,连下令的勇气都已完全丧失,人似木雕泥塑。

    望着懦弱如虫蠏的塔阳,札木合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是那样畅快淋漓,那样意气风发。即使是当初就任古儿汗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虽然此刻在山下耀武扬威的蒙古军并非自己的部下,他却依旧为他们的胜利而自豪,同时对三河之源故地的怀念之情也油然而生。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离开蒙古吧?飞向南方的侯鸟也有思乡之时,终会回到北方的家园。我呢?我是否也该回去呢?铁木真是宽厚大度的王者,如果我向他诉说安答旧情,他会善待我的!”

    思乡情起,倦意从生的札木合遥望在阵前驰骋的铁木真。他从来不曾象今天这样对自己的那位安答产生出如此亲切的情感。这种情感几乎冲淡他对权力的渴望和对铁木真的嫉恨。但是,他一转念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开弓射出的箭怎有回头路?自己如今已经射出得太远太远了。自十三古列延之战后,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之路,无任何回头的余地可言。何况,象那些草原上的老头们无所事事得坐在太阳地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苍白日子,自己又怎能忍受呢?塔阳这个家伙虽然没用到了极点,却也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天上可以日月并行,地面却只能有一个可汗’。不错,蒙古的可汗只能有一人,不是铁木真,就只能是我札木合!来吧,我的安答,让我们将这场盛宴继续下去,草原为席,尸骨为肴,鲜血就是你我最可口的马奶酒!”

    就在札木合心潮起伏,久久难平时,山下的战况又起了新变化。蒙古中军继铁木真出阵后开始展开庞大的双翼,对乃蛮军进行大包围。塔阳见状,心中忧急起来,对札木合道:

    “跟在铁木真背后急奔而来,合围我军之将又是何人?”

    “这是月伦额客用人肉养大的儿子,拥有魔王躯体的豪杰。看啊,他驾御着黑色的死亡之雾,其来如飞!其来如飞啊!你仔细看看他啊:

    “身长三寻许,顿餐三岁牛。

    “披挂三重甲,手擒三莽牛。

    “生吞带弓人,亦不碍其喉。

    “整咽长大汉,何足饱胃口。

    “其方怒之时,引弓射王侯。

    “隔山发一箭,数十人穿透。

    “当其临战时,弯弓射北斗。

    “隔野发一箭,横渡人命休。

    “大弓长箭九百寻,强力无双非人有。

    “小弓短箭五百寻,精准无双世独秀。

    “生具异相人皆惧,浑似魔君凡间游。

    “若问此人其何者,拙赤合撒儿名留!”

    正说间,蒙古中军以雁翅两翼展开,其后涌出殿后的生力军。原来,铁木真见战况有利,决心乘夜色来临之前彻底摧毁乃蛮人的战意,于是将全部后备队一举投入战场。塔阳指着统率后军队壮年勇将,语无伦次地问道:

    “那正在突击我军主阵的大将又是哪个?”

    “他啊,是我那铜头铁臂的铁木真安答之幼弟,人皆道他睡也常早,起也常迟,性情疏懒,不喜劳作。然则每临战阵,却从不落后,刀枪从中来往冲突,绝不输与他人!人称孝义无双的帖木格斡赤惕斤便是!”

    如果要为这场战争评选一位最佳解说人,那么以札木合此刻的表现而论,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他那声调铿锵有力,意韵抑扬顿挫的诗意语言,对于任何一位听众而言,都将是一种艺术享受。可惜他身边唯一的听众却是身为交战双方之中落于下风的塔阳汗。站在他的立场而言,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重锤在击打一根钢钉,而每一锤和每一钉,都狠狠得敲入他的内心,令那里鲜血淋漓,剧痛难当。他再也没有继续观战的胆量,蒙古军的强势压力与札木合的精神打击,使他的内心完全陷入了外内焦困的可怜境地,所有曾经建立起来的信心、勇气乃至最基本的理智都已完全崩溃。现在他的头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后撤,不停的后撤,躲得离蒙古人越远越好,那些蒙古军完全不能以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们是野兽——嘶风怒吼,噬血成性的狼!

    山下如潮汹狼的气息令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在这恐惧感的驱使下,他下令将宫帐向山顶迁移。塔阳汗在恐惧危逼下,做出了使整个战局最终转向乃蛮败亡的最大愚策。理智尽失的他放弃了胜利的希望,带头做出了临阵脱逃的举动。

    “乃蛮人要完蛋了。”

    札木合见塔阳移帐,心中对战局做出了判断。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乃蛮人有能力战胜铁木真。他也拿出了自己惯常使用的招数——危难时刻,放弃盟友。他向塔阳道:

    “我汗且向山顶去,我自带本部人马为你下山决战,定不让蒙古军登上此山一步。”

    晕乱的塔阳也没心思去鉴别这忠诚话语背后的用意,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做出一副随你的便的样子。就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向山顶苍惶逃去。或许,他跟本就没将札木合的话语听进耳朵里。望着塔阳狼狈逃窜的背影,札木合的脸上又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

    塔阳移宫帐于山顶的不负责任的愚行传至战场,对于连遭重创,士气跌至谷底的乃蛮军无异于雪上加霜。人们回头不见自己的可汗,残存的锐气立时消堕。主帅都跑掉,他抛弃了他的战士,只顾自己安全。这样的想法迅速在乃蛮军中弥漫开来,再没有谁愿意拼死抵抗,人人都争先恐后得向山上溃逃。古出鲁克与豁里速别赤在山口处连斩败兵十数人,也无法抑制全线崩溃局面的阔大,最终在如潮败兵所推挤下,身不由已得后撤了。一日之间,十万乃蛮大军兵败如山倒,被少于自己一半兵力的蒙古军彻底击败。

    ※※※                          ※※※                          ※※※

    铁木真在战阵上接待了札木合的使者。当他闻报说对方遣使而来,心中好生诧异: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札木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难道是塔阳委托他来求和吗?塔阳已经愚蠢到认为自己会在胜负已见分晓时会接受什么和平条约不成?然则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塔阳汗即使连最愚蠢的想法也想不出来了。

    使者被带到马前,说出了一番出乎铁木真意料之外话来:

    “古儿汗命我向他最亲爱的安答铁木真汗致意。他在山崖上看到您在战场上的英姿,心中甚是欢喜。他在塔阳汗那里极言我蒙古军之盛,吓得塔阳移宫帐于山顶来躲避您的刀锋箭簇。乃蛮的官兵们听到主帅退却的消息后都已战意尽失,根本不堪一击。古儿汗本人也带领他的部下弃塔阳而去,剩下扫平乃蛮的事情就请铁木真安答勉力奋战,顺祝安答早克全功,武运绵长。”

    “又背叛了啊。”

    铁木真闻听此言,在心中慨然长叹。虽然他对这位安答出人意表的种种行事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他始终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会有札木合这种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并乐此不疲的人。对此,他只能报以无言的苦笑。不过,他也没心思去参详札木合的心术,当前出现的绝好战机将他的全部身心都吸引了过去。他命令蒙古全军:

    “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2),一举攻落山口。”

    高呼酣战的蒙古军奋勇追击着乃蛮败兵,至天黑前将杭爱山各个山口都牢牢掌握在自军的手中。铁木真见幕色即将降临,不利于登山作战,于是传令停止攻击,同时又命蒙古军装作疏忽之状故意放弃一个山口,引诱龟缩于山上的乃蛮人下山逃命,以聚而歼之,从而避免蒙古军以自己并不善长的步斗来作战。他所运用的正是月忽难对他提起过的一句汉人兵法——围师必缺。从狩猎中,铁木真悟到了此言的真谛所在,受伤被围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正是如此,铁木真在缺口外伏下重兵,给下山逃命的乃蛮人布下了死亡陷阱。

    果不出铁木真所料,半夜时分,传令兵来报,山上的乃蛮人发现了那个缺口,纷纷向那里移动。铁木真命令指挥设伏军的主将合撒儿不可轻动,尽量放更多的乃蛮人进入口袋后再施以屠戮。同时,他又命占领其他山口的蒙古诸将做好攻山准备,直待那边包围圈的战斗打响后,立刻发动全线总攻。

    夜战再度以蒙古军单方面的屠杀而展开。进入包围圈内的乃蛮军,除先头被故意放掉的百余人外,几乎无人幸免。后面的人发现前面遇伏,便胡乱在黑夜中东奔西突,想趁机寻一条生路,结果互相践踏,许多人从山上滚落沟壑,跌碎筋骨,堆垒狼藉,积如烂木。混在普通士兵中企图脱逃的塔阳汗也身带箭伤,全仗豁里速别赤带着几名侍卫舍命救护才得以被抬回宫帐之中,一路上,速别赤不停向他叫喊着:

    “不要睡过去啊!你的妻子古儿别速正身着盛妆在宫帐中等待着你#糊需要你振作起来,率军保护她啊!”

    可惜,这样的叫喊对塔阳已全然无用,他已奄奄一息,行将气绝,如无旁人扶持,早就落马身死了。

    射中他的人正是合撒儿。他的双眼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透纷乱的战阵,机敏的目光立刻发现此人衣着华贵,且周边有人卫护,猜想必是乃蛮显要,便一箭射过去,正中返身正欲逃回山上的塔阳。这一箭射得又准又狠,穿过甲叶子的缝隙,深入背脊,几乎当场就取了塔阳的性命。然则,他却没有料到,那被放过的先头百名乃蛮军中混着塔阳之子古出鲁克,当先开路的勇气反而救了他一条性命。

    当身负重伤的塔阳汗被抬回到可贺敦古儿别速面前的时候,已是出气多,入气少,陷入极度昏迷的状态之中。混身浴血的速别赤站在宫帐门口,凝望着可贺敦,不知该说些什么。古儿别速垂下眼帘盯视着背脊向上趴伏的塔阳,面色平静如水,浑无一点悲凄焦虑,仿佛这个生命垂危的丈夫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速别赤无法猜度她内心的想法,更无词可劝,耳听攻山的蒙古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心知大势已去,叫道:

    “可贺敦,你快跑吧,不然就想法躲起来,别让蒙古军抓到。”

    古儿别速看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古怪笑容,平静地道:

    “跑吗?四面都是蒙古人,能跑得了吗?躲吗?小小一片山头,何处躲藏?豁里啊,你虽是勇士,却不是将才。但是你既然还是勇士,就不能死在宫帐里。去厮杀吧,战死疆场,也让蒙古人知道,我们即使败了,也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勇士。至于我,你放心吧,终不会做蒙古人的俘虏。你看,塔阳累了,要睡了,我留下来陪他。”

    饶是速别赤再粗鲁,也明白了古儿别速话语中的涵意。他点了点头道:

    “可贺敦所言极是!我虽无能,却不胆小。那么先行一步,在另一个世界里恭候可汗与可贺敦的大驾。”

    说完这话,他大步走出宫帐,骑上战马,招集起残存的还有战斗力的乃蛮士兵们向山下迎击蒙古军。战不多时,他们这一小队人马便被蒙古军团团包围。指挥攻击的正是四狗之一的者别。交锋片刻,者别发现这一小队乃蛮兵与众不同,并非是他们的战技高超,也不是他们的战法高妙,而是他们居然没有象此前所遇之敌那样一触即溃,身处重围却个个面无惧色,奋战不降,不禁对他们所展现出的其他乃蛮军所少有的勇气大是钦佩,当即命令停止进攻,将他们包围起来,然后派人向铁木真汇报,希望可以劝降他们。

    铁木真接报后,当即同意了者别的提意。者别承命后向豁里等人宣布:

    “战斗已经结束,你们的忠勇已经得到了认同,只要放下武器,当念尔等护主忠心,宽贷一死。希望尔等不要辜负可汗的善意!”

    速别赤闻听此言,惨然一笑道:

    “回复你家铁木真汗,不要小看我们乃蛮人!我今虽败,却也要让你们知道,天下好汉子非蒙古所独有。”

    在他的感召下,这股乃蛮残兵无一投降,尽皆以决死之心继续奋战,直至血染山头,许多人死后手中尚紧握刀枪。铁木真闻报后,盛赞他们的勇武精神与忠诚之心,命令好生将他们掩埋在他们战死的地方,使他们的英魂得以长驻战场,守护这片浴血之地——

    (1)速不台名出自《元史.卷一二一》,《秘史》作速别额台(Subu’ti),《元史.卷一二二》又称雪不台,系重复。

    (2)此三句乃铁木真一生用兵之要诀。《黑鞑事略》中记:“其行军,尝恐冲伏,虽偏师,亦必先发精骑,四散而出,登高眺远,深哨一二百里间,掩捕居者行者,以审左右前后之虚实,如某道可进,某城可攻,某地可战,某处可营,某方有敌兵,某所有粮草,皆责办于哨马回报。”又说,“鞑人未尝屯重兵于城内……,城内并无一兵,只城外村落有探马星散摆布,忽遇风尘之警,哨马响应,四散刺探,如得其实,急报头目及大势军马也。”这就是“进如山桃皮从”的精奥所在,即隐蔽大军,广布眼线,多搜敌情,谋定后动。

    “其阵利野战,不见利不进,动静之间,知敌强弱,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摧坚陷阵,全藉先锋,衽革当先,例十之三,凡遇敌阵,则三三五五四五,断不聚簇为敌所包,大率步以整而骑宜分,敌分亦分,敌合亦合,故其骑突也,或远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没,来如天坠,去如电逝。谓之鸦兵撒星阵,其合而分,视马策之所向;其分而合,听姑诡之声以为号。自迩而远,俄倾千里。”由上可见,“摆如海子样阵”便是利用骑兵的快速灵活,部勒以严格的军纪与训练,以聚散不定之策,迷惑敌军,形成长途奔袭,侧翼包抄,以少打多的局面。

    “其破敌,则登高眺远,先相地势,查敌情伪,专务乘乱,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径突敌阵,一冲即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撞,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方其冲敌之时,乃迁延时刻,为布兵左右与后之计,兵即四合,则最后至者,一声姑诡,四面八方,响应齐力,一时俱撞,此计之外,或臂团牌,下马步射,一射中镝,则两侧具溃,溃则必乱,从乱疾入,敌或见,则以骑蹙步,则步后驻队,驰敌迎击,敌或坚壁,百计不中,则必驱牛畜,或鞭生马,以生搅敌军,鲜有不败。敌或森戟外列拒马,绝其奔突,则环其疏哨,时发一矢,使敌劳动,相持稍久,敌必绝食,或乏薪水,不容不动,则进兵相逼。或敌阵已动,故不遽击,待其疲困,然后冲入。或其兵寡,是先以土撒,后以木拖,使尘冲天,敌疑兵众,每每自溃,不溃则冲,其破可必。或驱降俘,听其战败,乘敌力竭,击以精锐。或才交刃,佯北而走,诡弃辎重,故掷黄白,敌或谓是诚败,逐北不止,冲其伏骑,往往全没。或因喜败而巧计取胜,只在乎彼纵此横之间,有古法之所未言者。其胜则,尾敌袭杀,不容捕逸。其败则,四散奔走,追之不及。”这“攻如凿穿而战”完全是具体交战时的诸般欺敌、诱敌、乱敌、扰敌策略的总体现,便如那钢凿锥石一般,前后上下,凿凿连环不绝,直至将敌人的阵列打开裂缝,然后施以严厉的后续打击手段,力求彻底击败敌人。以上三条,互为表里,环环相扣,逐次递进,浑然一体。实是一代天骄于多年征战中所归纳、整理、创造而出的骑兵行军作战的不二法门,以扼要生动的比喻代替复杂抽象的军事术语,更方便这些目不识丁的将领与士兵们记忆理解,活学活用,实为兵法艺术之一大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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