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历史军事 苍狼与白鹿 正文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一章 也速该与诃额伦(修)

正文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一章 也速该与诃额伦(修)

小说:苍狼与白鹿| 作者:月之暗面| 类别:历史军事

    第一章  也速该与诃额伦

    星天旋转,诸国争战。

    连上床铺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抢夺,掳掠。

    世界翻转,诸国攻伐。

    连进被窝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争夺,杀伐。

    没有思考余暇,只有尽力行事。

    没有逃避地方,只有冲锋打仗。

    说到的地方就到,去把坚石粉碎;

    说攻的地方就攻,去把硬岩捣毁;

    把高山劈开,把深水断涸,这样勇敢地杀敌。

    ※※※                          ※※※                       ※※※

    “勇士们,准备突击。”

    蒙古族乞牙惕部落首领也速该巴阿秃儿(baghatour,意为勇士、武士)骑乘着通体皮毛乌黑闪亮在骏驹,立在队伍的最前,目光凝视着远处那一片白色幕舍的影子。他两个兄弟——兄捏坤台石和弟答里台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警惕的眼光时刻防备着来自任何人从任何方向以任何方式对兄长的侵害,而他们的身后,是一整队弓上弦,刀出鞘的战士。

    “塔塔尔人没有发现我们。”捏坤将战马向前略进一步到差弟弟一个马头的地方,轻声说着。和高大魁梧的也速该相比,他略显白晰而文弱,但无论是他头脑中的智慧还是手中传自忽图剌汗(三兄弟的叔父,据说是一位手如熊爪,能空手将活人折为两段的勇士)的宝刀,都足以使之成为也速该的得力膀臂。

    也速该向兄长点了点头,却不禁想起昨天半夜从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自家营地传来的口信——妻子诃额仑产下了一个男童。

    “这是长生天在显示吉照啊。”

    他在心中发出默默祷告,然后将有力的臂膀一挥,腰间战刀龙呤,夺鞘而出,寒光烁烁的刀身在半空划出一道绚丽的弧形闪电。这刀光起处,所有战士的眼光也同时集合在他的身上,紧张而又期待着那道杀伐之令。

    “我们的世仇塔塔尔人就在前方,尊奉长生天的旨意,为了蒙古的荣誉与仇恨,让我们把死亡与毁灭降临到他们的头上吧。”

    “哦呼呼呼……”

    应和着也速该的话语,战士们发出悠长而尖锐的呼啸,同时摇动手中的战旗与兵器。也速该本人则在这呼啸方起的瞬间,便一马当先直冲敌营,其他人紧跟其后,整支队伍如同一支离弦的复仇之箭,带着棱棱杀气和腾腾战意飞向敌营……

    ※※※                          ※※※                       ※※※

    这个营地在草原上繁星般众多的游牧部落中,并不是最大的,但此时却绝对是最热闹的。虽然壮年男子们都随族长出兵去了,但留下来的老幼妇孺们,却都在兴奋得讲说着族长也速该的妻子诃额伦喜得贵子的消息。在这个战乱频仍的时代,生命的萌芽是安慰人心的一剂良药,使人们暂时忘记了忧愁、凄苦与恐惧,忘记了当正在发生的战事结束后,又会有哪些亲友爱人将与自己永别,回归于长生天的怀抱。

    毡帐外的喧嚣,隐隐传进来,但新生儿的母亲——年轻的诃额伦夫人却全然不曾入耳,即使是身旁来回奔忙不息的女仆豁阿黑臣的脚步声,她也同样是充耳不闻。自从将使者打发走后,她就始沉浸于一种浓稠得近乎无法流动的烦恼中。

    烦恼的源泉来自对面刚从自己腹中出生的婴儿。这婴儿早已停止了初生时的啼哭,安详得躺在褴褛的布片与烂旧的皮毛临时搭建的小被窝里,酣然入梦。浑不知自己的母亲正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其实,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衡量,这都是一个健壮可爱的婴儿。唯一的美中不足,偏偏那只右手的五指却自降生以来便紧紧攥起来,握成一个比髀子石略大的小拳头。

    怎么会这样呢?当诃额伦脱离阵痛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检验一下这孩子是否四肢健全,她很想用自己的手去掰开那紧握的拳头。但是,产后虚弱的身体却不容她这样做。

    “黑臣,替我把他的手掰开!”

    听到指令的女仆微微一怔。当她随即明了女主人辞意所指时,立刻发出了惊呼。

    “不可以啊!对新生儿怎么能够如此随便呢。”

    “可是,他的手……”

    诃额伦觉得黑臣无论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喜欢大惊小怪。

    “夫人啊,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是我听妈妈说过,婴儿的骨头比细瓷器还要脆弱,千万不能硬来。”

    “你妈妈还说了些什么?”

    虽然听出夫人的口风有些不善,但黑臣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我妈妈还说,对婴儿的事情,是丝毫马虎不得的,哪怕是一点点疏乎大意都会直接毁了他一辈子的。要是那样可就不得了啦。”

    “有没有你妈妈没说过的?”

    理智告诉诃额伦,黑臣所转述的话没有错。这是来自一个有着丰富育儿经验的母亲的衷告,自己应该听取。但是看到黑臣那付摇头晃脑的说教姿态,她就觉得好笑,于是顺口调侃了一句。可是,偏偏是这样的问题,却把这个憨厚的女仆问住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脑袋左歪歪,又晃晃,看来是很认真地在回忆中搜索着答案。这就令诃额伦感到更加有趣了。

    许久,看来黑臣是没找到答案,一脸失望地回答道:

    “回禀夫人,没有。我妈妈没说过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回答终于将诃额伦强忍住的笑释放了出来,直笑得天花乱坠。然而,这尽情的一笑却牵动了下身,一阵难挨痛楚袭来,呻吟之声便继之而起了。

    这下,惊动了被笑得摸不着头脑的黑臣,她连忙上前来,一边发出“呀呀”的惊叫,一边用按摩肌肉的办法来为女主人缓解疼痛。虽然这根本不是对症的办法,但是在那个全世界都缺医少药的时代里,又能让原始的蒙古人如之奈何呢?

    当诃额伦熬过了痛楚的高氵朝,身体不再痉挛后,黑臣便离开了她,转身去热水盆中拧出细布来,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并为之热敷。在黑臣的努力下,诃额伦终于度过了这道难关。

    可是,忧虑并未因此而烟消云散。婴儿的拳头依然紧握,如果就这样永远张不开,他以后怎能操控丝缰?生于草原而不能控马,那不谛是废人。一朝从少女化身为母亲,儿子的未来就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既然不能以外力来用强,那也只能等待了。只是这等待的姿味实在难熬。

    狂放不羁的夜风呼啸着从帐幕之顶掠过,一如草原民族的天性。听着这风声,诃额伦不由得想起了怯绿连河与幹难河——两条蒙古人的母亲河——的流水,浩浩荡荡,昼夜不舍,仿佛要将大地彻底掀翻过来。她就这样静静卧着,通宵达旦得侧耳倾听着自然的韵律,同时想象着远在帐幕穹顶之上缥缈玄奥的夜空,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这风亦如河水,在天空中奔流冲突,而那些泛着清冷光华的繁星则如河中的细沙,被水流所牵引,忽而漂泊四散,留下深不可测的黑暗,黯然笼罩人间;忽又聚而为一,拼出一轮大而无当的月,失神得挂在天幕之顶。倏忽之间,风的河流中掀起惊涛骇浪,无情地将黑色天幕一举掀翻!刹那之间,月消星散,天地无光,唯余下充盈于苍茫天地的飒飒风声一任嘶吼!然而,风吼也罢,星散也罢,不管怎样,都不能令诃额伦稍有动容。她只知道,自己眼下正和自己的孩子共卧于这间窄小破旧的毡帐中,躺在牧民的家——草原的怀抱中,将心与天融为一体。

    对于这些常年生活在广阔的天地怀抱中的游牧人来说,眼中的世界是那样的恢宏,所遭遇的一切又都显得那么伟大,转而推及自身,却不过是这苍茫天地间一个小到无穷的点,何其渺不足道。惟其如此,牧民们膜拜于天地,听命于天地,受其支配,任之驱使,生于天地,最终又会回归天地。他们认为自己是天地的子孙与臣仆,天地的一切都蕴涵着神秘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引领着他们,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觉得,这是就是自己的宿命——自天地形成的那一天起就已注定下来的宿命。

    风在黎明第一道阳光出现于天际的时候怃然止歇了。草原清晨特有的静谧,驱散了诃额伦心中所有的孤寂与惆怅。牧民的心就是这样,在自然中受伤,又会很快在自然中愈合。

    然而,真正令诃额伦宽慰地还是在不久以后发生于新生儿身上的奇异变化。当诃额伦终于有力气动弹的时候,她就要求黑臣把婴儿抱过来让自己触摸一下。

    黑臣启初不愿这样做。看得出,她还在为夫人昨夜所表现出来的急躁而耿耿于怀,生怕她又一时冲动或出于无知而对婴儿采什么意外行动。其实,即便是现在,诃额伦也没有那样的力气去蛮干,充其量也不过是勉强能抬起手来而已。直到诃额伦几乎要用起誓的方式来做出决不妄动的保证后,才好不容易地说服了固执的黑臣。

    当她终于可以去触摸婴儿的时候,她首先摸到的就是那只小拳头,那紧紧闭合的手指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心事般轻轻舒展开来,呈现在掌心中的,居然是一块形若髀石大小血块②。

    这是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呢?诃额伦与黑臣都相当惊讶。她们都不记得先辈们的讲述中出现过这种状况。诃额伦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血块,发现未与婴儿的手粘连,便用两根手指拈了起来,放到眼前细看。

    第一触感是,血块已经凝结,很硬,或许真的可以当髀石用。再看看,经过长时间的凝结后,色泽已经完全变黑了。

    “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突然泛起的念头促使诃额伦向黑臣下达了这道紧急命令。

    闻听此言,黑臣也惊慌起来,连忙对婴儿的全身进行了仔细的检察,直到确认这血块的原料不是婴儿身上时,才安心地向诃额伦报告。

    “哦。”诃额伦绷紧的心弦这才松弛了下来,“那就是我的血了。谁让我们是母子呢?这就注定要血肉相连啊。”

    她放下心来后,忽然想到这么折腾,这孩子居然还未被扰醒,便再度端详着那张小脸,见他果然已醒,却只是大睁着双眼好奇地打量自己和黑臣,一点也没有哭闹的意思。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乖。然而,这一细看之下,第二层忧虑便浮上心头来了。婴儿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无法找到任何证据来证明是也速该的骨血。

    诚然,在手的问题解决之后,这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健康婴儿。额头很宽也很光洁,泛着淡淡的光泽。从比例而言,较一般蒙古人都要宽。同时,肤色也略浅。眼睛的颜色尤其怪异,那是一种少见的蓝灰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的眼睛。猫在蒙古是很少见的,只有在靠近南方的部落里才会有。诃额伦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自己的家乡斡勒忽讷部里见过一名畏兀儿商人带着这种动物。

    为什么会有猫一样的眼睛呢?难道……

    诃额伦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旦婴儿的发肤颜色与五官长相无法得到丈夫的认同,那么就很可能会被认定为野种,其结局如何也就不言自明了。但若说不是也速该的骨血,单凭这样一点所谓的证据却又难下定论。总之,不论是与否,都显得较为牵强。可惜,那不是一个理性与开明的时代,一笑置之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尤其是一族之长的儿子,这就更加难以令人释怀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可供参照的对象,倒更象是那个男人呢。”

    这个突然涌上心间的念头又一次将她的思绪带回到先前的回忆之中。

    想到那个男人,诃额伦的心情已经不再有任何激动。经过与也速该之间不能说是完美,但也正常的夫妻生活,她已经完全可以不带一丝感情的回忆那次抢亲事件的全过程。

    所谓的“抢亲事件”发生在自己出嫁的路上,距今已整整十个月。自己所嫁的新郎不是如今的丈夫也速该,而是蔑尔乞惕人也客赤列都。他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又有着草原男子之中少有的温柔体帖。那时,诃额伦认为自己跟着他会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可是,当迎亲的车队行至幹难河边的时候,命运借助风的手指掀起了车帘的一角,让正在河边放鹰的也速该窥见了她美丽的娇靥。他立刻就爱上了她,并招呼与自己同在的两个兄弟捏坤和答里台纵马追赶。新郎赤列都畏惧于他们的将给自己带来的死亡威胁,丢下她落荒而逃。于是,她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但是,在这之前,她与赤列都在路上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的关系,所以,即使是按照时间推算,也很难判定婴儿的父亲究竟是两个男人之中的哪一个。

    自己所了解的也速该,是一个典型的草原男子。收束内殓,克制冷静,又同样的拙于言辞。从早到晚,他那如山般伟岸的身形只是默默的进出于帐幕,无言的操持着自己的家务与部落的事务。他从不在妻子面前轻易释放自己的情感,即使是行房的时候也同样表现得波澜不惊。即使是在得知诃额伦怀孕后,他依旧没有更多的表示。那种态度,似乎这消息还比不上一匹母马怀了小驹更值得关注。然而,做为现任丈夫和未来父亲的职责,他都无亏无欠的做到了,即使是临出征前的忙碌中,他还是为妻子可能来临的生产进行了一系列的妥善安排。因此,至少可以得知,他对婴儿出生这件事情至少没有什么不满。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候,静候信使的归来,带回佳音或者噩耗。

    对于所谓的佳音,诃额伦无所期盼,倒是为可能的噩耗做出了种种设想:

    “也许会把我们母子驱逐出营地?亦或干脆就地处死?”

    当然,这个想法她对谁也没提,只是默默的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无论面临怎样的厄运,都必须保持冷静与尊严。

    掐算时辰,今天夜里应该会有答案了。可是直到第三天的下午,醉熏熏的使者才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告诉年轻的母亲,也速该给新生儿起名为铁木真。虽然没有得到更多的诸如“辛苦了”,“多多保重”之类的关怀问候语句,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平安落下。至少可以断定,丈夫也速该对这个婴儿即使没有特殊的喜欢,但也绝无任何憎恨与恶感,更不会再发生就地斩杀的事件了。不过,其他的一切依旧令人茫然,从信使对这个命名的解释里,可以看出,这是一道答案并不唯一的模糊命题。

    “当我到达也速该把阿秃儿的营垒时,他正在筹划着于次日黎明对敌人发动一次突袭。所以,他暂时无法给予我任何答复。我不得不留在那里侯命。第二天,在长生天的保佑下,我军彻底战胜了塔塔尔人,把阿秃儿为了处理俘虏和战利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我整整耽误了一天时间。接下来的庆功宴,我身为部落的一员,自然不能拒绝加入。但是我并没有忘记您交付给我的使命,于是在敬酒的时候再次象把阿秃儿提出了您的问题。但他依旧没有回答,因为有两名塔塔尔人的被俘首领正等待着他的处置。他在篝火旁亲手砍掉了其中一个人的头,然后指着人头告诉我,为了纪念这次辉煌的胜利,将这个敌人首领的名字‘铁木真’做为对新生儿的命名。后来,我就喝醉了,于是耽误到现在才回来向您报告,请您不要责怪我的迟延。”

    真是迷惑的解释呀#轰然用为新生儿命名来纪念一次大捷的先例并非罕见,但是这个名字毕竟曾经属于一个被斩首的敌方首领,其中是否含有诅咒的意味,对于诃额伦说来,依然是一个不解之谜。忧虑再度浮上心头,萦绕不去。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身世显得有些扑朔迷离的婴儿,从此将以一个死去的塔塔儿人首领的名字——铁木真做为自己的名字,并以蒙古部落首领长子的身份走上生命之路,直至长生天召唤他回去的那一天。

    不经意间,命运之轮在暗中悄悄得向前推动了一步……

    ※※※                         ※※※                        ※※※

    在连续多日的忧虑与不眠之中,诃额伦在等待着也速该的归来。然而,她却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及婴儿的阴谋之网,正在悄然收紧。

    翌日下午时分,诃额伦刚刚看着小铁木真安然睡去,这才感到全身疲惫,骨节酸软。正待小憩片刻,忽然听到帐幕之外传来一阵骚动。她竖起耳朵细听过去,辨认出是豁阿黑臣正在和和什么人争执。

    来者的人数显然不少,其意图是打算进入帐幕。黑臣奋力拦阻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个疑问刚刚在心头升起,便从那被大力推开的帐门处闯入的人给予了解答。进来的人大约有四、五个,看情形门外还有更多的人。只因帐幕狭小,无法挤入。从黑臣愤怒的叫喊声判断,她已经被那些人限制了自由。

    诃额伦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几个人的脸上,立刻认出其中有一个是也速该的另一夫人幹儿孛的哥哥。此人是本族内的珊蛮巫师。其他几个虽然眼熟,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不过从这些人看自己和小铁木真的眼色之中,可以确定他们不怀好意。

    果然,那个珊蛮一开口便对母子二人提起了指控。

    “你这个不祥的女人,是你那不洁的身子生下了这个手握黑色血块的恶魔!如今,恶魔散布着瘟疫,使我的妹妹幹儿孛陷入死亡的危境!瘟疫还会继续传染下去,最后毁灭整个乞牙惕部落!”

    “对!这个女人和那小崽子都不能留!”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后面的人随声附和着,发出疯狂的叫嚣。

    至此,诃额伦心中已经全然明了。自从自己被抢回部落并被纳为正室后,先来的侧室幹儿孛和莎合台二人便心存不满。这两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开始四处散布关于自己的谣言,将自己形容为山魈恶鬼的化身,前来以迷惑也速该的心智。如今,自己先于他们生下男孩,势必进一步引发她们的憎恨。想来这一次是打算趁也速该未归,要以诬陷的方式制母子二人于死地了。

    念及于此,诃额伦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爬起来,用身体护住小铁木真的被窝。同时,她睁大了眼睛,用严厉不屈的目光凝视着暴徒们。她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言辞对于这些人是毫无意义的。她也明知自己根本无力保护孩子,但母亲的天性使她依旧如一只面对猛兽的老母羊般,将小羊羔掩护在身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刺破了对方内心的恶毒诡计,以至于这些人居然一时没有扑上来。然则,心虚所造成的犹豫只有片刻功夫,那名珊蛮立刻发出了狂叫:

    “怕什么?难道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吗?”

    余下的四人心中立刻被惊醒了,他们扑上前来,伸出手来拉扯着母子二人。

    诃额伦奋力抵抗着,但是即使是在平时,她一个女人也不是四条壮汉的对手,何况现在这种产后无力的状态呢?但是,奇迹也就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她居然连踢带打得将企图压制自己的两个男人逼退,然后又用牙齿和指甲打退了另外两个要对小铁木真不利的男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瞬间灌注于她的全身,使她从柔弱的女子化身为勇敢的斗狮。

    大吃一惊的男人们惶惑得向珊蛮求助,而珊蛮本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双方僵持片刻后,他忽然怪叫了起来:

    “整个帐幕一起烧掉!”

    说罢,他就带着手下转身走出。

    “完了!”诃额伦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也速该,这个时候你究竟在哪里?”

    “你们要干什么!”

    在黑臣的惊叫中,帐幕外传来堆积柴薪的声音,“唏哩哗啦”的在周边散播开来。不久后,便听到那珊蛮大喊着:“点火!”

    “唿”的一声,一团火苗在身后腾起。紧接着,数股火焰连续不断燃烧起来,凶残的舌头开始贪婪地舔食着羊毛织就的帐布。随即,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传入诃额伦的鼻翼。这是燃烧羊毛所特有的味道。

    在这瞬间里,一种绝望的情绪于诃额伦的内心之中油然升起,并随着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弥散开来。逃,无力。即使能走动也不可能突破外面的包围圈。然而,逃不掉的结果只有一死。死,自己是不怕的。然而,一旦有儿子在,这死之一字就变得万分可怕了。让一个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却无力救助,这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上千万倍。

    此时,她别无他法,只能将小铁木真紧紧抱入怀中,希望能以自己的身体来为他抵挡火焰的侵袭。明知挡不住,但能挡一时也是好的。

    一股冰冷的液体不知何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诃额伦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十个月来首次哭了。被掳的时候,她没有哭;遭到流言中伤的时候,她依旧泰然。然而,今天,当自己的孩子遭遇死亡威胁的时候,她终于哭了。泪如泉涌,牵浩断线的珍珠。火光映红了她的娇靥,使之宛如一朵带露的鲜花。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生命居然如此多彩!——

    (1)歌词出自《秘史》。

    (2)手握凝血(bara’oun Ghar-tour)出生之说其实并不算十分别致的民间传说,在历史上,大约所有日后大有成就者莫不生具异相。习惯上被称为“一块象红石子的血”并非逐字翻译自《秘史》(G.B博士语),秘史原文作“在右手有一凝血,其大等于做骰子用的凸出骨(Cheville - jouer aux d-s)”。《秘史》中作Chi’a,蒙语中的Chighai实际上是指“牝羊足下凸出的骨及其它……”,人们用它做游戏骰子。海涅士(《Wrterb》,138页)译Chi’a为“Kein(Bekno)Zum Sp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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