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豆秧里人影子晃，钟富小声咳嗽了一声，那边没搭理他。钟富咽了口唾沫，他和田河这个疙瘩，一辈子解不开了。不管田河说多么难听的，他只管听着，这一辈子他欠着田河呢。钟富捋着棚墙过去，田河弓着身子，端着盒儿给芸豆授粉，装作没看见他。钟富说：“芸豆长得不错！”
田河捏着一管毛笔，像一个画家，在盒子里蘸一下，点一下花心。钟富没话找话地说：“是紫云119吧？叶子多绿啊。说起来，还是咱农科所的品种好，自己地里培育的，先占了天时地利。”
田河不吭气，埋头干活儿。钟富说：“田河，你到底咋想的？三年一回换届，过了这个村，那个店隔着三年呢。三年，多大的本事也搁下了。村里主任不大，大小也是个官儿，是官大起民。德厚说，往后村干部干满十年退休，老了吃退休金。”
田河心烦地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钟富噎了一口，说：“社会四清张着巴掌等着呢，让他们攥了去，后悔也晚了。田河，听我一句劝，德厚明华信得过你，让我劝劝你。”
田河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当了村主任，先把你从八里堡开出去！”钟富摇着头，灰溜溜地走了。田河在后边高声说：“往后出门儿先洗洗脸，走哪儿一脸鼻涕，还有脸说！”
槐花进了钟信家。这二年，钟信上了几岁年纪，人变得老实了，从市里办了个营业证，在家里开药店，支了几张病床，当起了坐堂医生。槐花看不起钟信，钟信没成色，沾花惹草，见不得半点腥水，飞过来个蚊子，也掀开翅膀看看公母。
进了天井，门子关得紧紧的，槐花怕碰上不好看的，使劲儿咳嗽了一声，门子开了一溜缝儿。婶子说：“少弄这些动静！槐花，快进来说说话儿。”槐花进了门，没见钟信，问：“婶，小叔没在家？”钟信媳妇说：“哪儿不舒坦，没去上班？”槐花说：“你侄儿回来了，在家陪陪他。”
钟信媳妇说：“我说穿得这么新鲜，花蝴蝶似的。”槐花不好意思地拽着袄角儿说：“还花蝴蝶呢。屎壳郎穿裙子，臭美！”槐花进了屋，钟信媳妇笑着说：“田海住些日子吧，你俩过得啥日子，三三两两，要不让他在城里给你打听个活儿，要不把他留下，饥荒日子，你还没过够？”槐花说：“你侄儿上辈子是个云游僧，这辈子是个赶脚的，一辈子安生不了。”
钟信媳妇说：“谁病了？”槐花扑哧笑着说：“别提了，你侄儿喝了几口酒，夜里出来上茅房，一头攮到粪坑里去了。脸上磕破了一块皮，浑身臭哄哄的。婶，您给我一星儿碘酒，我给他搽搽。”
钟信媳妇说：“咋这么不小心！”说着，找了个小瓶儿，蘸了两个棉球，递给槐花，说：“少给他用，渗到肉里去，长出新肉来，留下个紫斑，多难看啊！我给你找两片消炎药，等你叔回来，让田海过来打针破伤风，别不当事儿。”
槐花说：“婶，您穿上个白大褂儿，肯定比小叔强。”钟信媳妇笑着说：“要想会，跟着师傅睡。跟你小叔睡了小半辈子了，头疼脑热难不住我。”钟信媳妇把槐花送出来，说：“今早上，你婆婆从小元家出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你没惹着她吧？”槐花说：“一年到头，谁看见她个笑脸，就那样儿。”
槐花把田海弄出来，在太阳地里晒脸，碘酒一搓，田海这张脸，像一个没上全颜色紫茄子。槐花温柔地说：“田海，晌午想吃啥饭，我给你做。”田海说：“滚一边去！”槐花就笑，咯咯咯，她越笑，田海就越生气。槐花说：“这下好了，一脸儿疤瘌，比疥蛤蟆俊不了多少。田海，除了我看你一眼，没人稀罕。”
钟富媳妇从外边回来，听见媳妇咯咯地笑，肚子里的火焰，越烧越旺，不三不四地说：“田海，你媳妇把你打扮的多么俊，演个钟馗不屈才。”槐花没好气地说：“钟馗饿了捉鬼吃，您儿子连个虱子也捏不起来！”钟富媳妇不敢惹槐花，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得看多大的虱子！有八斤半的虱子，我牵出去，让大伙儿新鲜新鲜。”
钟富也是没心肝，跟德厚一块儿从基地回来，到了家门口，三让两让，把德厚让进来了，德厚呢偏是个听劝的，钟富一让，跟着钟富进了家门。一进家门儿，德厚眼尖，看见槐花门前坐着张紫脸，嘎嘎地笑了两声。钟富生气地说：“德厚，别笑掉了下巴！”田海没法儿，硬着头皮站起来跟德厚说话，德厚装作不认得，问钟富：“哪来的亲戚，以前咋没见过面儿。”
田海讷讷地说：“德厚叔，是我，我是田海。”钟富媳妇在屋里听见了，生怕德厚说出不中听的来，出来说：“德厚啊，快屋里吧，我闷上茶了。”德厚进了屋，问钟富：“田海咋弄的？好好一张脸，变成鸡冠子了。”
田河捏着一管毛笔，像一个画家，在盒子里蘸一下，点一下花心。钟富没话找话地说：“是紫云119吧？叶子多绿啊。说起来，还是咱农科所的品种好，自己地里培育的，先占了天时地利。”
田河不吭气，埋头干活儿。钟富说：“田河，你到底咋想的？三年一回换届，过了这个村，那个店隔着三年呢。三年，多大的本事也搁下了。村里主任不大，大小也是个官儿，是官大起民。德厚说，往后村干部干满十年退休，老了吃退休金。”
田河心烦地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钟富噎了一口，说：“社会四清张着巴掌等着呢，让他们攥了去，后悔也晚了。田河，听我一句劝，德厚明华信得过你，让我劝劝你。”
田河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当了村主任，先把你从八里堡开出去！”钟富摇着头，灰溜溜地走了。田河在后边高声说：“往后出门儿先洗洗脸，走哪儿一脸鼻涕，还有脸说！”
槐花进了钟信家。这二年，钟信上了几岁年纪，人变得老实了，从市里办了个营业证，在家里开药店，支了几张病床，当起了坐堂医生。槐花看不起钟信，钟信没成色，沾花惹草，见不得半点腥水，飞过来个蚊子，也掀开翅膀看看公母。
进了天井，门子关得紧紧的，槐花怕碰上不好看的，使劲儿咳嗽了一声，门子开了一溜缝儿。婶子说：“少弄这些动静！槐花，快进来说说话儿。”槐花进了门，没见钟信，问：“婶，小叔没在家？”钟信媳妇说：“哪儿不舒坦，没去上班？”槐花说：“你侄儿回来了，在家陪陪他。”
钟信媳妇说：“我说穿得这么新鲜，花蝴蝶似的。”槐花不好意思地拽着袄角儿说：“还花蝴蝶呢。屎壳郎穿裙子，臭美！”槐花进了屋，钟信媳妇笑着说：“田海住些日子吧，你俩过得啥日子，三三两两，要不让他在城里给你打听个活儿，要不把他留下，饥荒日子，你还没过够？”槐花说：“你侄儿上辈子是个云游僧，这辈子是个赶脚的，一辈子安生不了。”
钟信媳妇说：“谁病了？”槐花扑哧笑着说：“别提了，你侄儿喝了几口酒，夜里出来上茅房，一头攮到粪坑里去了。脸上磕破了一块皮，浑身臭哄哄的。婶，您给我一星儿碘酒，我给他搽搽。”
钟信媳妇说：“咋这么不小心！”说着，找了个小瓶儿，蘸了两个棉球，递给槐花，说：“少给他用，渗到肉里去，长出新肉来，留下个紫斑，多难看啊！我给你找两片消炎药，等你叔回来，让田海过来打针破伤风，别不当事儿。”
槐花说：“婶，您穿上个白大褂儿，肯定比小叔强。”钟信媳妇笑着说：“要想会，跟着师傅睡。跟你小叔睡了小半辈子了，头疼脑热难不住我。”钟信媳妇把槐花送出来，说：“今早上，你婆婆从小元家出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你没惹着她吧？”槐花说：“一年到头，谁看见她个笑脸，就那样儿。”
槐花把田海弄出来，在太阳地里晒脸，碘酒一搓，田海这张脸，像一个没上全颜色紫茄子。槐花温柔地说：“田海，晌午想吃啥饭，我给你做。”田海说：“滚一边去！”槐花就笑，咯咯咯，她越笑，田海就越生气。槐花说：“这下好了，一脸儿疤瘌，比疥蛤蟆俊不了多少。田海，除了我看你一眼，没人稀罕。”
钟富媳妇从外边回来，听见媳妇咯咯地笑，肚子里的火焰，越烧越旺，不三不四地说：“田海，你媳妇把你打扮的多么俊，演个钟馗不屈才。”槐花没好气地说：“钟馗饿了捉鬼吃，您儿子连个虱子也捏不起来！”钟富媳妇不敢惹槐花，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得看多大的虱子！有八斤半的虱子，我牵出去，让大伙儿新鲜新鲜。”
钟富也是没心肝，跟德厚一块儿从基地回来，到了家门口，三让两让，把德厚让进来了，德厚呢偏是个听劝的，钟富一让，跟着钟富进了家门。一进家门儿，德厚眼尖，看见槐花门前坐着张紫脸，嘎嘎地笑了两声。钟富生气地说：“德厚，别笑掉了下巴！”田海没法儿，硬着头皮站起来跟德厚说话，德厚装作不认得，问钟富：“哪来的亲戚，以前咋没见过面儿。”
田海讷讷地说：“德厚叔，是我，我是田海。”钟富媳妇在屋里听见了，生怕德厚说出不中听的来，出来说：“德厚啊，快屋里吧，我闷上茶了。”德厚进了屋，问钟富：“田海咋弄的？好好一张脸，变成鸡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