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松年闭住眼，长叹了一声，眼角的泪珠儿滚下来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没敢问。松年说：“玉芬，把你三叔三婶叫过来，我有话说。”何松年呆坐在椅子上，松明把烟簸箩端过来，松年一摆手，挡回去了。
松林两口子进来，等着大哥说话。松年说：“老二老三，跟你们说一声，我没力气了，你兄弟俩商量着办，老礼儿，新规矩，咋办合适就咋办。”何松林看了二哥一眼，松明也在云雾里。松林媳妇说：“大哥，到底啥事儿？你吩咐吧。”何松年咧了咧嘴，摇头说：“小萍穿衣裳了。”
松明媳妇抽着鼻子说：“啥时候的事儿？没听见一点动静。”松林媳妇说：“昨夜里做了一个梦，小萍变成了一只老鸹，嘎嘎地叫了两声，一翅子飞走了。”何松年不愿意听，好好的闺女，变成了老鸹，亏你们想得出来！松明说：“董家也是，娘家人大过天去，提前跟咱说一声，过去看看，小萍不声不响走了，这算啥！”
松年瞪了松明一眼，说：“和田说，小萍昨晚上新添了症候，病儿来得急，谁往不好处寻思去？”松林说：“大哥，你发话吧，娘家门里不能轻省了，你说是吧，二哥？”何松明应承说：“面子事儿。大哥，你拿主张，我和松林操办，花多少钱，我和老三二一添作五。”
何松年掏出一卷儿钱，放在桌上说：“还是按老礼儿走吧，咱何家就小萍一个闺女，不能轻贱了。”何松林说：“大哥，刚才二哥说好了，这钱你不能拿，我和二哥掏。你年纪大了，来分钱不容易。”松明媳妇咳嗽了一声，松林媳妇说：“大哥，那就三一三十一，一家出一份儿，大哥一人扛着沉，三个肩膀就轻松了。”
玉芬很生气，把钱装进松年口袋里，说：“这钱我和何山一根肩膀顶起来，一会让何山操办去。到时候，娘和婶子一块跟着去。”松林媳妇在一边撇嘴巴。何松年把钱掏出来，说：“玉芬，听我的吧。你们几个一块儿过去，不管董家咋发付小萍，不许多说话！”
小萍嘴巴动了几动，像要说话的样子，秀桃伏在小萍耳朵上，说：“小萍，你想说啥？”小萍又没动静了。淑云说：“八成是问小龙，跟小萍说，水源小龙一会儿回来。”秀桃说：“小萍，小龙水源在路上呢，沉住气儿，再等一霎。”小萍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玉兰递过一碗水，秀桃接过来，往小萍嘴里滴了两个露水珠儿，小萍喉咙里咔咔了两声。玉兰生气地说：“水源有生日无年纪，老婆临咽气，你横竖回来看她一眼！”
三官在外边陪明仁明智坐着，林上打坟的人回来说：“地冻实了，啥办法也用上了，咋也挖不动。”三官说：“跟黑宝说，多找几个玉米秸，化化冻。再不，烧几锅开水，烫也把地烫开。”
明智一趟一趟往外跑。三官说：“官身不得自由，明智，别跑了！”明仁脸上阵阵发青，骂道：“一个个没用的东西！早知这样儿，让他们在家种地！”很少发脾气的明仁，沉不住气了。三官劝慰说：“不急。咱急，孩子说不定比咱还急。”一会听见汽车响，明智又跑出去了。
水源满头是汗，牵着小龙跑进来，冲大伙儿点了下头，要往里走，明仁狠狠瞪了水源一眼，骂道：“没王法的东西！毛里毛躁，说句话还小了你！”三官拽了明仁袖子一把，小声说：“水源，快进去看看小萍，跟她说句话儿。”
佳音进来，见爹脸色发青，小声问：“爹，小萍还有口气儿吧？不怨水源，水源到下边去了，您别跟他生气。”在媳妇儿面前，他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明仁的气消了，说：“佳音，先喝口水，让他俩见一面儿。”佳音说：“爹，水生水成开完会就往回赶，您别着急。”明仁紧绷着脸，没言语。
水源到了炕前，叫了声小萍，眼泪咋也止不住，小雨似的，刷刷地飞，泪水淌了小萍一脸。秀桃说：“小萍，小萍，水源回来了，跟他说句话儿。”小萍的手动了一动，水源使劲儿攥住小萍的手，大声说：“小萍，我来晚了，你心里有啥话儿，跟我说说。”小萍光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源哭了几声，说：“小萍，我对不住你啊，你睁睁眼，看我一眼。”秀桃使劲儿捂着嘴巴，哭声从指缝里流出来。
小萍丝丝地喘了几口，眼皮动了一动。淑云说：“水源，快叫她两声。”水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小萍，小萍！”小萍的眼睫毛忽闪着，慢慢睁开了眼，定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滚出两滴泪水，吃力地抬起手，摸着水源脸上的泪。
水源赶紧把耳朵贴到小萍嘴巴上，小萍声音越来越微弱，“冤家……别难过，我想你，我走了，把孩子，看好……”水源一边哭一边点头。小萍说：“给我，把，白鞋，穿上，到那边给老人尽孝。”
小萍一分力气也没有了，眼睛在找小龙，喉咙里说：“龙，小龙……”水源哭着把小龙推到小萍面前，小龙犹疑着，一步一步往娘跟前走，几个女人捂着嘴巴哭。淑云说：“小龙，好孩子，快叫娘。”
小龙一下子扑到小萍身上，哭着说：“娘，娘！娘你别走！”小萍摸索着，抱住小龙的头，泪水滚涌了出来。小龙说：“娘，娘，你不要我了，娘，你别走……”小萍张着嘴巴喘了几口，吃力地说：“小龙，娘，娘舍不下你，听，听，爸爸，奶奶的话，别，想娘……”小萍说完，喉咙里嘎巴一声，走了。
农历公元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初一，何小萍久治无效，不幸去世，享年四十一岁
松林两口子进来，等着大哥说话。松年说：“老二老三，跟你们说一声，我没力气了，你兄弟俩商量着办，老礼儿，新规矩，咋办合适就咋办。”何松林看了二哥一眼，松明也在云雾里。松林媳妇说：“大哥，到底啥事儿？你吩咐吧。”何松年咧了咧嘴，摇头说：“小萍穿衣裳了。”
松明媳妇抽着鼻子说：“啥时候的事儿？没听见一点动静。”松林媳妇说：“昨夜里做了一个梦，小萍变成了一只老鸹，嘎嘎地叫了两声，一翅子飞走了。”何松年不愿意听，好好的闺女，变成了老鸹，亏你们想得出来！松明说：“董家也是，娘家人大过天去，提前跟咱说一声，过去看看，小萍不声不响走了，这算啥！”
松年瞪了松明一眼，说：“和田说，小萍昨晚上新添了症候，病儿来得急，谁往不好处寻思去？”松林说：“大哥，你发话吧，娘家门里不能轻省了，你说是吧，二哥？”何松明应承说：“面子事儿。大哥，你拿主张，我和松林操办，花多少钱，我和老三二一添作五。”
何松年掏出一卷儿钱，放在桌上说：“还是按老礼儿走吧，咱何家就小萍一个闺女，不能轻贱了。”何松林说：“大哥，刚才二哥说好了，这钱你不能拿，我和二哥掏。你年纪大了，来分钱不容易。”松明媳妇咳嗽了一声，松林媳妇说：“大哥，那就三一三十一，一家出一份儿，大哥一人扛着沉，三个肩膀就轻松了。”
玉芬很生气，把钱装进松年口袋里，说：“这钱我和何山一根肩膀顶起来，一会让何山操办去。到时候，娘和婶子一块跟着去。”松林媳妇在一边撇嘴巴。何松年把钱掏出来，说：“玉芬，听我的吧。你们几个一块儿过去，不管董家咋发付小萍，不许多说话！”
小萍嘴巴动了几动，像要说话的样子，秀桃伏在小萍耳朵上，说：“小萍，你想说啥？”小萍又没动静了。淑云说：“八成是问小龙，跟小萍说，水源小龙一会儿回来。”秀桃说：“小萍，小龙水源在路上呢，沉住气儿，再等一霎。”小萍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玉兰递过一碗水，秀桃接过来，往小萍嘴里滴了两个露水珠儿，小萍喉咙里咔咔了两声。玉兰生气地说：“水源有生日无年纪，老婆临咽气，你横竖回来看她一眼！”
三官在外边陪明仁明智坐着，林上打坟的人回来说：“地冻实了，啥办法也用上了，咋也挖不动。”三官说：“跟黑宝说，多找几个玉米秸，化化冻。再不，烧几锅开水，烫也把地烫开。”
明智一趟一趟往外跑。三官说：“官身不得自由，明智，别跑了！”明仁脸上阵阵发青，骂道：“一个个没用的东西！早知这样儿，让他们在家种地！”很少发脾气的明仁，沉不住气了。三官劝慰说：“不急。咱急，孩子说不定比咱还急。”一会听见汽车响，明智又跑出去了。
水源满头是汗，牵着小龙跑进来，冲大伙儿点了下头，要往里走，明仁狠狠瞪了水源一眼，骂道：“没王法的东西！毛里毛躁，说句话还小了你！”三官拽了明仁袖子一把，小声说：“水源，快进去看看小萍，跟她说句话儿。”
佳音进来，见爹脸色发青，小声问：“爹，小萍还有口气儿吧？不怨水源，水源到下边去了，您别跟他生气。”在媳妇儿面前，他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明仁的气消了，说：“佳音，先喝口水，让他俩见一面儿。”佳音说：“爹，水生水成开完会就往回赶，您别着急。”明仁紧绷着脸，没言语。
水源到了炕前，叫了声小萍，眼泪咋也止不住，小雨似的，刷刷地飞，泪水淌了小萍一脸。秀桃说：“小萍，小萍，水源回来了，跟他说句话儿。”小萍的手动了一动，水源使劲儿攥住小萍的手，大声说：“小萍，我来晚了，你心里有啥话儿，跟我说说。”小萍光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源哭了几声，说：“小萍，我对不住你啊，你睁睁眼，看我一眼。”秀桃使劲儿捂着嘴巴，哭声从指缝里流出来。
小萍丝丝地喘了几口，眼皮动了一动。淑云说：“水源，快叫她两声。”水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小萍，小萍！”小萍的眼睫毛忽闪着，慢慢睁开了眼，定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滚出两滴泪水，吃力地抬起手，摸着水源脸上的泪。
水源赶紧把耳朵贴到小萍嘴巴上，小萍声音越来越微弱，“冤家……别难过，我想你，我走了，把孩子，看好……”水源一边哭一边点头。小萍说：“给我，把，白鞋，穿上，到那边给老人尽孝。”
小萍一分力气也没有了，眼睛在找小龙，喉咙里说：“龙，小龙……”水源哭着把小龙推到小萍面前，小龙犹疑着，一步一步往娘跟前走，几个女人捂着嘴巴哭。淑云说：“小龙，好孩子，快叫娘。”
小龙一下子扑到小萍身上，哭着说：“娘，娘！娘你别走！”小萍摸索着，抱住小龙的头，泪水滚涌了出来。小龙说：“娘，娘，你不要我了，娘，你别走……”小萍张着嘴巴喘了几口，吃力地说：“小龙，娘，娘舍不下你，听，听，爸爸，奶奶的话，别，想娘……”小萍说完，喉咙里嘎巴一声，走了。
农历公元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初一，何小萍久治无效，不幸去世，享年四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