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焦喝了口茶，在嘴里吮了吮，啪地把茶梗吐出来，摇头说：“不咋样。上边乱了套，最终挨治的还是下边。我正活动在上面找个位儿呢。给局里擦了几年屁股，还能白擦了，你说是不？”水生点头说：“焦厂长，这次外贸大换血，弄个副局长不是问题。”老焦说：“按行政职务没问题，外贸一锅儿端，谁替我说话儿。”
三官咳嗽了一声。水生说：“电话里说的事儿，老焦，咋样？”老焦挨个儿看了一眼，问：“你们谁主事？”三官推了何山一把，何山说：“我主事儿。”老焦看了何山一眼说：“董局，咱把话说到明处，缫丝厂停了半年了，茧花一直压着，我们正在申请破产，还没进入破产程序，要是过一阵儿，我说了就不算了。这样吧，你们先去看看茧花，价钱好说，进价多少出价多少。”
三官问道：“茧花是去年的吧？”老焦说：“是去年的，质量没说的，去年价钱也不高。老人家，守着董局长，我不说假话，这宗茧花要现钱，为啥呢，工人的工资还拖欠着呢。这几天，工人把政府的门堵了，跟领导要说法儿，派出所关了几个，才把事儿压下去。”
水生说：“老焦，他们是村办企业，现钱没问题，价钱上，是不是给他们打个折扣？”老焦一笑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农民不容易，董局发了话，我也支持你们一把。老董，折扣就算了吧，账上不好处理。干脆来点实惠的，我送他们一台缫丝机，去年刚添置的，八成新。”
三官连声道谢。水生说：“老焦，你是行家，给他们指点指点。”老焦说：“还是咱们农民有眼光！市里就你们一家缫丝厂，没竞争的买卖好做。去年，我原本打算上个丝纺，局里把钱掏空了。你们上个丝纺，卖成丝，不如卖布匹，这二年丝织品走得很俏，国外市场不错。”
下午，看完了茧花，水生给他们雇了几辆车，把茧花拉回去了。老焦没再提现钱的事儿，跑了和尚跑不了寺，有董水生在，不怕拿不到钱。明仁送三官上了车，没提走的事儿。三官说：“明仁，家里没大事儿，有我呢，你多住一宿，我回去跟淑云说一声。”明仁说：“小萍不好。我住一宿，多了不住。”
送三官他们上了车，车走远了，水生说：“爹，我陪您转转吧。”明仁问道：“豆豆的学校远不远？我想看看豆豆去。”水生说：“豆豆上课呢。”明仁想起了一件事儿，问：“你不上班行不行？”水生点头说：“没问题。不到年底，民政上的事儿不多。还有几位副局长呢。”三官说：“你陪我上趟城西，四五年我还欠着人家一个人情呢。”
水生不好问，爹实在，多少年前的事了，爹还记得呢。路边有一家大商场，明仁进了商场，转了一阵儿，没他买的东西。水生问：“爹，您想买什么，我身上带着钱呢。”明仁说：“哪儿有卖香纸的？买几样儿供果点心，两刀草纸，一把儿香。”水生说：“这儿没卖的，卖这东西的，都在城边儿上。”明仁说：“那就上城西。”
水生拦了一辆面的，很快到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店，把东西买齐整了。爷俩顺着一条土路，一直往西走，明仁一脸凝重，水生不敢问。明仁依稀记得，从这条土路上穿过去，一大片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子，大得看不见边子。
明仁问：“水生，水成干得咋样儿？”水生说：“干得挺好，下边反映不错。水成文化低了一些，看文件有些吃力。”明仁说：“水生，你是当哥的，替爹好好教导水成。爹走了，你要负起当哥的责任来。告诉水成，别贪吃贪占，有多大本事，出多大力。爹不盼着你们当多大的官儿，不管做啥事儿，多掂量掂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水生，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董家的儿女一辈子不能干！”
水生一个劲地点头。明仁说：“立田白云都是好样的，以前吧，我不赞成你二叔做派儿，你二叔呢，慢慢和我生分了。这些年啊，你二叔变了，转过弯儿来了，像董家的子孙。这当官儿啊，学问大着呢，多为别人想，别人才为你想。立田白云谁没上蹿下跳，不还是上去了！”
明仁第一次和水生说这么多话，水生心里沉甸甸的。明仁说：“知恩图报，人之常情。为人一辈子，有情意，有担当，在老少爷们跟前，在群众面前，弯一弯腰不丢人，在当官的面前，挺一挺胸，做人得有骨气儿，别让人小看了。”水生眼里雾蒙蒙的，像是有泪，点着头说：“爹，您放心，我和水成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
走了一阵，没见芦苇荡子，难道自己记错了？过了土路，是一座新起的高楼，脚手架还没撤，大楼刚刚有了个模样儿。明仁站住了，好似就是这里吧？耳边像是有枪声，起初是稀落的，嘎勾儿——哐！后来，枪声越来越密集，直打得芦苇叶儿刷刷地飞响。
四五年腊月里那个早晨，好像就在眼前，宋大哥的队伍，跟小日本遭遇了，打了好几个时辰，老马躺在了血泊里，老马临咽气的时候，把手里的五个光洋给了他。这些年来，他常常梦见老马，攥了人家的五个钱，连个坟堆也没给人家埋，想想，心中有愧。
三官咳嗽了一声。水生说：“电话里说的事儿，老焦，咋样？”老焦挨个儿看了一眼，问：“你们谁主事？”三官推了何山一把，何山说：“我主事儿。”老焦看了何山一眼说：“董局，咱把话说到明处，缫丝厂停了半年了，茧花一直压着，我们正在申请破产，还没进入破产程序，要是过一阵儿，我说了就不算了。这样吧，你们先去看看茧花，价钱好说，进价多少出价多少。”
三官问道：“茧花是去年的吧？”老焦说：“是去年的，质量没说的，去年价钱也不高。老人家，守着董局长，我不说假话，这宗茧花要现钱，为啥呢，工人的工资还拖欠着呢。这几天，工人把政府的门堵了，跟领导要说法儿，派出所关了几个，才把事儿压下去。”
水生说：“老焦，他们是村办企业，现钱没问题，价钱上，是不是给他们打个折扣？”老焦一笑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农民不容易，董局发了话，我也支持你们一把。老董，折扣就算了吧，账上不好处理。干脆来点实惠的，我送他们一台缫丝机，去年刚添置的，八成新。”
三官连声道谢。水生说：“老焦，你是行家，给他们指点指点。”老焦说：“还是咱们农民有眼光！市里就你们一家缫丝厂，没竞争的买卖好做。去年，我原本打算上个丝纺，局里把钱掏空了。你们上个丝纺，卖成丝，不如卖布匹，这二年丝织品走得很俏，国外市场不错。”
下午，看完了茧花，水生给他们雇了几辆车，把茧花拉回去了。老焦没再提现钱的事儿，跑了和尚跑不了寺，有董水生在，不怕拿不到钱。明仁送三官上了车，没提走的事儿。三官说：“明仁，家里没大事儿，有我呢，你多住一宿，我回去跟淑云说一声。”明仁说：“小萍不好。我住一宿，多了不住。”
送三官他们上了车，车走远了，水生说：“爹，我陪您转转吧。”明仁问道：“豆豆的学校远不远？我想看看豆豆去。”水生说：“豆豆上课呢。”明仁想起了一件事儿，问：“你不上班行不行？”水生点头说：“没问题。不到年底，民政上的事儿不多。还有几位副局长呢。”三官说：“你陪我上趟城西，四五年我还欠着人家一个人情呢。”
水生不好问，爹实在，多少年前的事了，爹还记得呢。路边有一家大商场，明仁进了商场，转了一阵儿，没他买的东西。水生问：“爹，您想买什么，我身上带着钱呢。”明仁说：“哪儿有卖香纸的？买几样儿供果点心，两刀草纸，一把儿香。”水生说：“这儿没卖的，卖这东西的，都在城边儿上。”明仁说：“那就上城西。”
水生拦了一辆面的，很快到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店，把东西买齐整了。爷俩顺着一条土路，一直往西走，明仁一脸凝重，水生不敢问。明仁依稀记得，从这条土路上穿过去，一大片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子，大得看不见边子。
明仁问：“水生，水成干得咋样儿？”水生说：“干得挺好，下边反映不错。水成文化低了一些，看文件有些吃力。”明仁说：“水生，你是当哥的，替爹好好教导水成。爹走了，你要负起当哥的责任来。告诉水成，别贪吃贪占，有多大本事，出多大力。爹不盼着你们当多大的官儿，不管做啥事儿，多掂量掂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水生，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董家的儿女一辈子不能干！”
水生一个劲地点头。明仁说：“立田白云都是好样的，以前吧，我不赞成你二叔做派儿，你二叔呢，慢慢和我生分了。这些年啊，你二叔变了，转过弯儿来了，像董家的子孙。这当官儿啊，学问大着呢，多为别人想，别人才为你想。立田白云谁没上蹿下跳，不还是上去了！”
明仁第一次和水生说这么多话，水生心里沉甸甸的。明仁说：“知恩图报，人之常情。为人一辈子，有情意，有担当，在老少爷们跟前，在群众面前，弯一弯腰不丢人，在当官的面前，挺一挺胸，做人得有骨气儿，别让人小看了。”水生眼里雾蒙蒙的，像是有泪，点着头说：“爹，您放心，我和水成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
走了一阵，没见芦苇荡子，难道自己记错了？过了土路，是一座新起的高楼，脚手架还没撤，大楼刚刚有了个模样儿。明仁站住了，好似就是这里吧？耳边像是有枪声，起初是稀落的，嘎勾儿——哐！后来，枪声越来越密集，直打得芦苇叶儿刷刷地飞响。
四五年腊月里那个早晨，好像就在眼前，宋大哥的队伍，跟小日本遭遇了，打了好几个时辰，老马躺在了血泊里，老马临咽气的时候，把手里的五个光洋给了他。这些年来，他常常梦见老马，攥了人家的五个钱，连个坟堆也没给人家埋，想想，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