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令之出，以农为先，谨视土膏之宜，明宣稼政之目，谕以国家宝谷重食，尊本镇浮，庶几流亡有所底止。敢或弛厥穑事，重为民殃，当一置于重科。——宋仁宗《敕州郡劝农诏》
第一五六章
吃过晚饭，明仁刚要出去，何松年进了门儿。何松年在炕沿坐下，明仁把烟簸箩推过来，何松年又推开了，问：“嫂子呢？”明仁说：“在小萍那边呢。”松年点点头，闷闷地说：“让你们受累了。”明仁说：“自己的孩子，说不上受累。”松年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咋样儿了？”
明仁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一沾上身，哪有一天两天好了的。松年，没去看看小萍？”何松年摇着头，“看和不看一样。不见面心里惶恐，见了面心里难受。小萍啊，给你们老董家添麻烦了。明仁大哥，不如当初不结这门亲，也怨我昏了头，闺女咋说我咋应着，害了你们，也害了闺女。”明仁苦笑着说：“松年，你别多心。玉兰你知道，没慢待咱小萍。”
何松年撕了一片纸，撒了一撮烟末，手抖抖地捻了根烟，没头没脑吸了两口。明仁说：“抽空儿去看看小萍吧，日子长了，不想闺女是假的。小萍身子利亮，过去给你拾掇拾掇。松年，多往好处想，想开吧。”
松年抬起头，眼里泪濛濛的，眼巴巴地看着明仁说：“明仁大哥，小萍到底啥病儿？要是好病，她兴许在省里住几天，病不好呢，心里没指望，留也留不住。”明仁没言语，松年说：“别瞒我了，我是小萍她爹。”
明仁想了想说：“水源回来，还没确诊。从小萍嘴里问不出一句话来。”何松年愣愣地看着明仁，问道：“水源咋说？”明仁说：“胰腺癌。”松年没听明白，一听是癌症，头里嗡地一声，像裂开了一样。
明仁说：“小萍胰腺上长了个瘤子。专家说，病不好，不敢开刀。”何松年吧嗒了两滴眼泪，说：“啥人得了癌症也是个死，咋会得这个病！小萍啊，命苦。明仁大哥，真不能治了？董家有人，没人没办法。”明仁说：“明义请了专家会诊，专家治不了，还有啥法儿？明义退下来了不假，请个专家还不难，但凡有法儿，明义能不想办法？”
松年眼里噙着泪点头。明仁说：“前两天，我给明礼媳妇打了个电话，一听是这个病，明礼媳妇说，胰腺癌查出来就是晚期，国外也没办法。”何松年一把鼻涕一把泪，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想拿人，再大的本事儿也留不住。老车还是省委书记呢，也是治不了。”
秀桃扶着淑云进来，看着何松年落泪，淑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明仁问道：“小萍咋样儿？”淑云看了何松年一眼，故作轻松地说：“今儿像是轻快了，吃了半碗水饺。”
何松年抬了抬眼皮，说：“嫂子，你和大哥，操了多少心。孩子，随她吧，她要走，留不住。好比树上的果子，有了虫口儿，迟早是个落。”秀桃说：“叔，您千万别灰心，小萍没您想得那么严重，说不定天气转暖了，病也好了。”
松年一声接一声叹息，泪水在眼角挂着，抽着鼻子说：“嫂子，你说我这啥狗熊命，人生三大悲，我都摊上了。十岁那年，俺娘没了，俺娘走的时候，松林还不会迈步。后来，俺爹给俺娶了个后娘，后娘带着小满，进了这个家门儿，没享一天福，还不到五十，又走了。我忘不了俺后娘，进来门，拿俺兄弟仨比亲生的还亲，有口好吃的，都塞到了俺兄弟嘴里，都说后娘难当，可俺娘没亏待俺一天。”
何松年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一地，哽咽着说：“我二十四那年，娶了小萍娘，进门是个病身子，好几年不怀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小萍，小萍一落地，眼里带着残疾。一根独苗苗，谁不心疼？捧在手里怕吓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养到了二十多岁，想着给她找个婆家，没想多么好，壮实实的小伙子，在我跟前，没亏吃。可小萍呢，千不该万不该看上了你们家水源。”
松年重重叹息了一声，说：“说实话，我没看上水源。玉兰是富农，等于身上少了根肋巴，谁也拿一把，孩子进了门，一顶帽子就扣在头上。小萍喝了迷惑汤，说了多少人家，就是不点头。后来，小萍娘说，她爹，依着小萍吧，水源是个好孩子，不定哪一天，老天爷开了眼，一场风把帽子掀了去。我能说啥，你说我能说啥，媳妇有病，闺女有残疾，我只有点头的份儿。那时候，我老何是队长，手大遮不住天，也遮块云彩影儿吧。谁知这门亲事结的这么难，小萍娘结住了一口气，活活气煞了。”淑云陪着松年掉泪。
秀桃给何松年端了一碗水，小声说：“叔，小萍说趁着身子还行，过一天，给表婶子上上坟，烧刀纸，尽尽孝道。”松年抬头看了秀桃一眼，说：“上不上吧，身子不好，老林上不干净。”淑云说：“我也是这么说，闺女身子不好，没个担待，小萍说，想跟她娘说说话儿。”松年说：“随她吧。”
第二天，何家捎过信来，一家老小来看望小萍。小萍落早起来，屋里屋外扫了一遍，身子立时虚了。早饭喝了一碗稀饭，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口，好在没呕出啥来。秀桃吃过饭也过来了，给小萍梳洗梳洗。小萍披散开头发，说：“二嫂，你给我洗洗头吧，头发臭烘烘的。”秀桃说：“小萍，过一天吧，今儿太阳不好，冻着了又是个事儿。”
第一五六章
吃过晚饭，明仁刚要出去，何松年进了门儿。何松年在炕沿坐下，明仁把烟簸箩推过来，何松年又推开了，问：“嫂子呢？”明仁说：“在小萍那边呢。”松年点点头，闷闷地说：“让你们受累了。”明仁说：“自己的孩子，说不上受累。”松年长出了一口气，问道：“咋样儿了？”
明仁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一沾上身，哪有一天两天好了的。松年，没去看看小萍？”何松年摇着头，“看和不看一样。不见面心里惶恐，见了面心里难受。小萍啊，给你们老董家添麻烦了。明仁大哥，不如当初不结这门亲，也怨我昏了头，闺女咋说我咋应着，害了你们，也害了闺女。”明仁苦笑着说：“松年，你别多心。玉兰你知道，没慢待咱小萍。”
何松年撕了一片纸，撒了一撮烟末，手抖抖地捻了根烟，没头没脑吸了两口。明仁说：“抽空儿去看看小萍吧，日子长了，不想闺女是假的。小萍身子利亮，过去给你拾掇拾掇。松年，多往好处想，想开吧。”
松年抬起头，眼里泪濛濛的，眼巴巴地看着明仁说：“明仁大哥，小萍到底啥病儿？要是好病，她兴许在省里住几天，病不好呢，心里没指望，留也留不住。”明仁没言语，松年说：“别瞒我了，我是小萍她爹。”
明仁想了想说：“水源回来，还没确诊。从小萍嘴里问不出一句话来。”何松年愣愣地看着明仁，问道：“水源咋说？”明仁说：“胰腺癌。”松年没听明白，一听是癌症，头里嗡地一声，像裂开了一样。
明仁说：“小萍胰腺上长了个瘤子。专家说，病不好，不敢开刀。”何松年吧嗒了两滴眼泪，说：“啥人得了癌症也是个死，咋会得这个病！小萍啊，命苦。明仁大哥，真不能治了？董家有人，没人没办法。”明仁说：“明义请了专家会诊，专家治不了，还有啥法儿？明义退下来了不假，请个专家还不难，但凡有法儿，明义能不想办法？”
松年眼里噙着泪点头。明仁说：“前两天，我给明礼媳妇打了个电话，一听是这个病，明礼媳妇说，胰腺癌查出来就是晚期，国外也没办法。”何松年一把鼻涕一把泪，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想拿人，再大的本事儿也留不住。老车还是省委书记呢，也是治不了。”
秀桃扶着淑云进来，看着何松年落泪，淑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明仁问道：“小萍咋样儿？”淑云看了何松年一眼，故作轻松地说：“今儿像是轻快了，吃了半碗水饺。”
何松年抬了抬眼皮，说：“嫂子，你和大哥，操了多少心。孩子，随她吧，她要走，留不住。好比树上的果子，有了虫口儿，迟早是个落。”秀桃说：“叔，您千万别灰心，小萍没您想得那么严重，说不定天气转暖了，病也好了。”
松年一声接一声叹息，泪水在眼角挂着，抽着鼻子说：“嫂子，你说我这啥狗熊命，人生三大悲，我都摊上了。十岁那年，俺娘没了，俺娘走的时候，松林还不会迈步。后来，俺爹给俺娶了个后娘，后娘带着小满，进了这个家门儿，没享一天福，还不到五十，又走了。我忘不了俺后娘，进来门，拿俺兄弟仨比亲生的还亲，有口好吃的，都塞到了俺兄弟嘴里，都说后娘难当，可俺娘没亏待俺一天。”
何松年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一地，哽咽着说：“我二十四那年，娶了小萍娘，进门是个病身子，好几年不怀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小萍，小萍一落地，眼里带着残疾。一根独苗苗，谁不心疼？捧在手里怕吓着，含在口里怕化了。养到了二十多岁，想着给她找个婆家，没想多么好，壮实实的小伙子，在我跟前，没亏吃。可小萍呢，千不该万不该看上了你们家水源。”
松年重重叹息了一声，说：“说实话，我没看上水源。玉兰是富农，等于身上少了根肋巴，谁也拿一把，孩子进了门，一顶帽子就扣在头上。小萍喝了迷惑汤，说了多少人家，就是不点头。后来，小萍娘说，她爹，依着小萍吧，水源是个好孩子，不定哪一天，老天爷开了眼，一场风把帽子掀了去。我能说啥，你说我能说啥，媳妇有病，闺女有残疾，我只有点头的份儿。那时候，我老何是队长，手大遮不住天，也遮块云彩影儿吧。谁知这门亲事结的这么难，小萍娘结住了一口气，活活气煞了。”淑云陪着松年掉泪。
秀桃给何松年端了一碗水，小声说：“叔，小萍说趁着身子还行，过一天，给表婶子上上坟，烧刀纸，尽尽孝道。”松年抬头看了秀桃一眼，说：“上不上吧，身子不好，老林上不干净。”淑云说：“我也是这么说，闺女身子不好，没个担待，小萍说，想跟她娘说说话儿。”松年说：“随她吧。”
第二天，何家捎过信来，一家老小来看望小萍。小萍落早起来，屋里屋外扫了一遍，身子立时虚了。早饭喝了一碗稀饭，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口，好在没呕出啥来。秀桃吃过饭也过来了，给小萍梳洗梳洗。小萍披散开头发，说：“二嫂，你给我洗洗头吧，头发臭烘烘的。”秀桃说：“小萍，过一天吧，今儿太阳不好，冻着了又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