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娘躺在灵床上，脸上盖着一张黄纸，穿戴跟小萍梦里一样，掀开黄表纸，奶奶睡得很安详，脸上平展展的，皱纹舒开了，比活着的时候还要自在些。 小萍脸上苍白，嘴唇发青，哀哀咽咽，众人再三劝解，总算吐出一口气来。
小萍得过空儿来，跟家里的人见了面儿。明仁、明和、明智、水源等人在一边跪着，水生水成都在位儿上，说省里检查组下来了，市里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请假。女人堆里，淑云、雅珍、明美、明华、玉兰、明兰、水英、秀桃，在另一边跪着，大概是哭过了，大家脸上看不出悲伤来。小萍坐在淑云和雅珍的空里，两个大娘一人攥着她一只手，心疼得不得了。
水源回来，悄悄把小萍的病症跟娘说了，玉兰难受了半天，又告诉了淑云，倒也没别的意思儿，让大家心疼小萍才是真的。淑云问：“没带个药方儿回来，家里抓药也现成。小萍，往后听话儿，家里这么多人，你奶奶也走了，用不着你操心。”雅珍说：“我跟你大爷说了，把你接到三番住一阵儿，吃药打针方便。”
小萍眼里噙着泪水，不住地点头，问淑云：“奶奶啥时没的？”淑云说：“昨儿晚上，刚黑天呢，喘气急了，七手八脚给她穿衣裳，穿停当了，喉咙里喀吧一声，气就断了。你奶奶修行好，没受罪。”小萍的泪水吧嗒吧嗒落了一地。玉兰拨拉了秀桃一把，秀桃抽身出去了。
小萍问：“奶奶没说啥吧？我走的那天，奶奶还睡觉呢，急惶惶的没跟她言语一声，谁知，奶奶说走就走了。”玉兰说：“你走的头一天，你奶奶一宿没合眼，一会问，小萍呢，小萍上哪去了？我说，你孙媳妇上省城了，给你买蜜食，买枣花糕。你奶奶说，谁也不许慢待了小萍。到了第二天，又问，小萍啥时回来？我说，小萍住一阵儿呢。你奶奶不吱声了，一直到咽气，没跟我说一句话。跟我置气呢，嫌我把你打发走了。”大家陪着小萍掉了一会儿泪。
秀桃端进一晚饭来，小萍推开，说：“二嫂，早上吃的饭，还囫囵着呢，我吃不下。”明华坐过来，拉着小萍的手说：“小萍，你知道你奶奶过去了？”小萍说：“走的时候，觉得奶奶不好，那几天，奶奶老说胡话。”小萍深深叹了一口气，“上了火车，眼皮就跳，跳得心烦。昨儿晚上，一闭眼看见奶奶的模样了。后来做了个梦，梦见下了一场大雪，家里人来人往，墙头上插着白幡。”
大家说：“梦里应着呢。”小萍说：“醒了，半宿没睡着，后来打了一个盹，看见村口上停着一顶二人小轿，看样儿像是等人。到了跟前，原来是学田爷爷和霍三爷爷。”淑云点头说：“正经儿派这两个人，打打闹闹，和你爷爷一辈子了。”
小萍说：“奶奶从轿子里出来，攥着我的手，说我回来早了一步，晚了就见不上了。”淑云说：“咱姊妹妯娌几个，没有小萍和她奶奶贴心贴肺的。前几天，我来看她，见了面，说我是学田媳妇。”明华说：“小萍，你奶奶跟前多亏了有你，你和你婆婆，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你奶奶有福，摊了你们娘儿俩。”
这阵儿虽说农闲，小萍身子不好，明仁做主，发当日丧。好在棺椁寿坟齐全，原本不费事儿，说好了下晌安葬。明华娘是老丧，亲戚多，流水席开了十几桌，到了午时，亲戚们都到了，上了几桌神馔，供了一阵儿，预备入殓。明华娘娘家人没到，明仁说：“等等吧。娘家人是上宾，不能马虎。”
三官把刘和田叫过来，问：“和田，跟毛头家报丧了没？”刘和田说：“报了。毛头娘说，没啥预备，兴许晚一霎来。”三官说：“这个毛头娘，没个正时辰。”明仁耐着性子说：“还早着呢，不急。”三官说：“还不急呢，刘庆西知道了，又是个事儿。”
七六年以后，农村一律实行火葬，说是节约用地。人死了，占一垄地，堆个土馒头，入土为安，祖祖辈辈就这风俗，咋能说该就改了？这两年风声渐渐小了，老百姓们谁不想囫囵身子走？谁家死了人，悄没声地把人埋了，乡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客人走了，灵棚里有了空闲，刘花田上了一桌茶水，几个人蹲在灵棚里喝茶，和田说：“三哥，昨天路过桑园，桑条儿不精神，不会冻死了吧？”三官说：“冻不死。不到谷雨，水分不往上走，看着枝条蔫蔫的，地气一上来，桑条儿就绿了。”
刘花田说：“电视里说，今年外贸形势不好，咱的蚕丝受不受影响？我担心卖不出去，存一年，新茧丝就变成老茧丝，价钱跌不少呢。”三官说：“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跟外贸公司有合同，价钱铁定的，白纸黑字，按章办事儿。”
黑宝回去喂牲口，叼着烟过来了，刘和田给他让出一个位儿，黑宝也不客气，攥着一碗儿茶水坐下了。三官看了黑宝一眼，问：“林上没活儿了？”黑宝说：“圹开好了，光等着下葬。三叔，老骡子胀肚子，嚼口也不好，咋办啊！”刘花田一笑，“黑宝，你是骡子的祖宗，你没办法，你三叔啥办法。”黑宝翻着眼皮说：“你才是骡子祖宗呢！”
小萍得过空儿来，跟家里的人见了面儿。明仁、明和、明智、水源等人在一边跪着，水生水成都在位儿上，说省里检查组下来了，市里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请假。女人堆里，淑云、雅珍、明美、明华、玉兰、明兰、水英、秀桃，在另一边跪着，大概是哭过了，大家脸上看不出悲伤来。小萍坐在淑云和雅珍的空里，两个大娘一人攥着她一只手，心疼得不得了。
水源回来，悄悄把小萍的病症跟娘说了，玉兰难受了半天，又告诉了淑云，倒也没别的意思儿，让大家心疼小萍才是真的。淑云问：“没带个药方儿回来，家里抓药也现成。小萍，往后听话儿，家里这么多人，你奶奶也走了，用不着你操心。”雅珍说：“我跟你大爷说了，把你接到三番住一阵儿，吃药打针方便。”
小萍眼里噙着泪水，不住地点头，问淑云：“奶奶啥时没的？”淑云说：“昨儿晚上，刚黑天呢，喘气急了，七手八脚给她穿衣裳，穿停当了，喉咙里喀吧一声，气就断了。你奶奶修行好，没受罪。”小萍的泪水吧嗒吧嗒落了一地。玉兰拨拉了秀桃一把，秀桃抽身出去了。
小萍问：“奶奶没说啥吧？我走的那天，奶奶还睡觉呢，急惶惶的没跟她言语一声，谁知，奶奶说走就走了。”玉兰说：“你走的头一天，你奶奶一宿没合眼，一会问，小萍呢，小萍上哪去了？我说，你孙媳妇上省城了，给你买蜜食，买枣花糕。你奶奶说，谁也不许慢待了小萍。到了第二天，又问，小萍啥时回来？我说，小萍住一阵儿呢。你奶奶不吱声了，一直到咽气，没跟我说一句话。跟我置气呢，嫌我把你打发走了。”大家陪着小萍掉了一会儿泪。
秀桃端进一晚饭来，小萍推开，说：“二嫂，早上吃的饭，还囫囵着呢，我吃不下。”明华坐过来，拉着小萍的手说：“小萍，你知道你奶奶过去了？”小萍说：“走的时候，觉得奶奶不好，那几天，奶奶老说胡话。”小萍深深叹了一口气，“上了火车，眼皮就跳，跳得心烦。昨儿晚上，一闭眼看见奶奶的模样了。后来做了个梦，梦见下了一场大雪，家里人来人往，墙头上插着白幡。”
大家说：“梦里应着呢。”小萍说：“醒了，半宿没睡着，后来打了一个盹，看见村口上停着一顶二人小轿，看样儿像是等人。到了跟前，原来是学田爷爷和霍三爷爷。”淑云点头说：“正经儿派这两个人，打打闹闹，和你爷爷一辈子了。”
小萍说：“奶奶从轿子里出来，攥着我的手，说我回来早了一步，晚了就见不上了。”淑云说：“咱姊妹妯娌几个，没有小萍和她奶奶贴心贴肺的。前几天，我来看她，见了面，说我是学田媳妇。”明华说：“小萍，你奶奶跟前多亏了有你，你和你婆婆，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你奶奶有福，摊了你们娘儿俩。”
这阵儿虽说农闲，小萍身子不好，明仁做主，发当日丧。好在棺椁寿坟齐全，原本不费事儿，说好了下晌安葬。明华娘是老丧，亲戚多，流水席开了十几桌，到了午时，亲戚们都到了，上了几桌神馔，供了一阵儿，预备入殓。明华娘娘家人没到，明仁说：“等等吧。娘家人是上宾，不能马虎。”
三官把刘和田叫过来，问：“和田，跟毛头家报丧了没？”刘和田说：“报了。毛头娘说，没啥预备，兴许晚一霎来。”三官说：“这个毛头娘，没个正时辰。”明仁耐着性子说：“还早着呢，不急。”三官说：“还不急呢，刘庆西知道了，又是个事儿。”
七六年以后，农村一律实行火葬，说是节约用地。人死了，占一垄地，堆个土馒头，入土为安，祖祖辈辈就这风俗，咋能说该就改了？这两年风声渐渐小了，老百姓们谁不想囫囵身子走？谁家死了人，悄没声地把人埋了，乡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客人走了，灵棚里有了空闲，刘花田上了一桌茶水，几个人蹲在灵棚里喝茶，和田说：“三哥，昨天路过桑园，桑条儿不精神，不会冻死了吧？”三官说：“冻不死。不到谷雨，水分不往上走，看着枝条蔫蔫的，地气一上来，桑条儿就绿了。”
刘花田说：“电视里说，今年外贸形势不好，咱的蚕丝受不受影响？我担心卖不出去，存一年，新茧丝就变成老茧丝，价钱跌不少呢。”三官说：“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跟外贸公司有合同，价钱铁定的，白纸黑字，按章办事儿。”
黑宝回去喂牲口，叼着烟过来了，刘和田给他让出一个位儿，黑宝也不客气，攥着一碗儿茶水坐下了。三官看了黑宝一眼，问：“林上没活儿了？”黑宝说：“圹开好了，光等着下葬。三叔，老骡子胀肚子，嚼口也不好，咋办啊！”刘花田一笑，“黑宝，你是骡子的祖宗，你没办法，你三叔啥办法。”黑宝翻着眼皮说：“你才是骡子祖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