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讲求树艺，城邑聚落皆有农学会，察土质，辨物宜。 入会则百谷、花木、果蔬、牛羊牧畜，皆比其优劣，旌其异等。……吾地大物博，但讲求未至。——《公车上书》
第一四八章
钟富跟桂花断了若干年了，平常两人见了面，桂花一低头就过去了。钟富桂花奔六十的人了，儿女在跟前，不说没哪份闲心，有哪个情分，碍鼻子碍眼，除了招惹闲话，没有别的。
今晚桂花没关大门，一进院子，钟富心里隐隐有些愧疚，不是他，兴许桂花当年就改嫁了，桂花往前迈一步，谁能说出别的来？偏偏，他把桂花占住了，跟桂花添了一个儿子，儿子叫田河。
田河成亲晚，过了三十才盘算上媳妇，媳妇年轻，比田河小一旬。媳妇是桂花远房亲戚，小时候得了一场症候，眼看不行了，医生开了牛黄丸，怕闺女不长命，多喂了两颗药丸，夜里起了高烧，等烧退下去，好端端的闺女烧成了哑巴。田河小伙子不赖，身量脸堂随钟富，人高马大，一表人才，桂花当年和钟富不干不净，村里难免风言风语，说田河是个野种，生生把田河耽搁了。
八四年过罢了年，桂花串亲戚，亲戚家有个哑巴闺女，长得花尖子似的，没一样儿不招人疼，就差不会说话。哑巴虽说是个残疾，一家人千疼万爱，拿着当宝贝。哑巴到了成亲的年纪，好人家嫌她是个不会说话的，不好的人家，哑巴自己瞧不上，婚事儿慢慢搁下了。
桂花托人一说，倒也痛快，两家里知根知底，亲事儿成了。哑巴很争气，一进门就怀上了，十个月一过，风风光光生了个大胖小子，儿子刚立地，哑巴一骗腿，养了个俊俏闺女，女人们很羡慕，说哑巴的地高产，想要啥就来啥。
田河跟钟富犯相，见了面就瞪眼，但凡钟富是根绿头虫子，田河一脚就把钟富碾死了。钟富在院子里听了听，没听见田河的动静，胆子就壮了。桂花的玻璃窗上，有一层水雾，映着模模糊糊桂花的影子。钟富敲了敲门，桂花大声说：“谁呀？田河出去了！”钟富放心地说：“是我！”
出来开门的不是桂花，是桂花的哑巴媳妇。哑巴怀里吊着个孩子，看见钟富，哇啦了两声，要关门，钟富一侧身子进来了。哑巴没法儿，只好挑了门帘，把钟富让进里间。桂花在炕上坐着，看了钟富一眼，身子往炕里挪了挪，嘟囔着说：“钟富，你来干啥？平白无故的。”
钟富在炕梢坐下，哑巴看看钟富，又看看桂花，比划了好一阵子，钟富不明白哑巴比划啥，问桂花：“麦子说啥？”哑巴小名儿叫麦子，生在麦季里，她娘拾掇麦场呢，一弯腰麦子就出来了。一家人稀罕闺女，名字就叫麦子了。麦子的真名儿，叫李麦香，也是好名字。
桂花翻译说：“麦子说，田河一霎回来，叫你坐坐快走。”钟富苦笑了一声，没言语，从腰里掏出一把儿糖，塞进小孙女儿的怀里，哑巴没推挡，剥了一块，嘎巴咬成两半儿，一半儿塞进孩子嘴里，另一半儿在自己嘴里化了。孩子嘟着小嘴巴，定定地看着钟富，钟富更加怜惜这个孙女了。桂花闪着眼睛看着钟富，愣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声说：“没事你不进这个家，家里好几年看不见你的脚印了。”
麦子放下孩子，不知从哪里搜出半包香烟，塞给钟富，划了根火柴，给钟富点上烟，又比划起来，像唱歌打拍子，桂花翻译说：“麦子叫你做坐坐就走，怕田河回来生气。”钟富问：“麦子知道我是她公公？”桂花说：“纸里包不住火。”钟富又不言语了，桂花着急地说：“把屁放出来走吧，田河回来，一扁担把你抡出去！”
钟富说：“地收了，田河没说咋办？”桂花叹了口气说：“田河想干小组长，出去找人串通去了。好好的，你说收啥地啊，真是的。明华忒不地道了，想啥是啥，庄稼人犯了天条了，谁也掐一把。”
钟富挺高兴，田河比田海强，有心机有算计。钟富说：“我也想干组长。”桂花看了钟富几眼，说：“是官大起民。藕塘子咋办？”钟富说：“守着藕塘子，多半年闲着，不用锄草，不用间苗，不耽误事儿。”桂花点点头：“也是。钟富，田河帮不了你的忙，指望他给你说好话，等下辈子吧。”钟富摇头说：“我不求别的，别说我坏话。”桂花说：“我可不敢保证。”
听见外边大门响，桂花紧张地说：“田河回来了，叫你走，你偏不走。不管田河说啥，你千万别吭声。”麦子是个灵性的，怕田河跟钟富发威，忙把闺女塞到钟富怀里。孩子很听话，一只小手抓着钟富的胡茬子，钟富的心里，暖暖的。
田河挑帘进来，钟富让门挡着，没看见钟富。田河兴奋地说：“娘，德厚叔答应了，先选出十个候选人，再从候选人里出。”麦子眼里亮晶晶地看着田河。田河一眼看见了钟富，脖子一下子变粗了，猛地站起来，把孩子接过去，放在麦子怀里，一把拽住钟富的衣领，往怀里一带，小声说：“魏钟富，你是个要脸的，快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麦子怕田河伤了钟富，一边拉扯着田河，一边哇啦着叫唤。田河心疼媳妇儿，气咻咻地坐下了。桂花含着眼泪说：“作孽啊，田河，作孽啊。”田河翻着白眼说：“有事说事，没事快滚！”钟富嗫嚅着说：“田河，我也想争争。”田河哼了一声说：“别丢人现眼了，告了这个告那个，臭成了一堆大粪，谁服你！”
钟富吧嗒着嘴巴，说：“田河，你不反对就成。”田河拧着脖子说：“我怕脏了嘴！”桂花叹了一口气，泪眼婆娑地说：“钟富，你是个懂事儿的，快走吧，别找不痛快了。”钟富刚出门子，门被重重摔上了，田河朝天井里啐了一口，说：“再进这个门，我打断他的腿！”
第一四八章
钟富跟桂花断了若干年了，平常两人见了面，桂花一低头就过去了。钟富桂花奔六十的人了，儿女在跟前，不说没哪份闲心，有哪个情分，碍鼻子碍眼，除了招惹闲话，没有别的。
今晚桂花没关大门，一进院子，钟富心里隐隐有些愧疚，不是他，兴许桂花当年就改嫁了，桂花往前迈一步，谁能说出别的来？偏偏，他把桂花占住了，跟桂花添了一个儿子，儿子叫田河。
田河成亲晚，过了三十才盘算上媳妇，媳妇年轻，比田河小一旬。媳妇是桂花远房亲戚，小时候得了一场症候，眼看不行了，医生开了牛黄丸，怕闺女不长命，多喂了两颗药丸，夜里起了高烧，等烧退下去，好端端的闺女烧成了哑巴。田河小伙子不赖，身量脸堂随钟富，人高马大，一表人才，桂花当年和钟富不干不净，村里难免风言风语，说田河是个野种，生生把田河耽搁了。
八四年过罢了年，桂花串亲戚，亲戚家有个哑巴闺女，长得花尖子似的，没一样儿不招人疼，就差不会说话。哑巴虽说是个残疾，一家人千疼万爱，拿着当宝贝。哑巴到了成亲的年纪，好人家嫌她是个不会说话的，不好的人家，哑巴自己瞧不上，婚事儿慢慢搁下了。
桂花托人一说，倒也痛快，两家里知根知底，亲事儿成了。哑巴很争气，一进门就怀上了，十个月一过，风风光光生了个大胖小子，儿子刚立地，哑巴一骗腿，养了个俊俏闺女，女人们很羡慕，说哑巴的地高产，想要啥就来啥。
田河跟钟富犯相，见了面就瞪眼，但凡钟富是根绿头虫子，田河一脚就把钟富碾死了。钟富在院子里听了听，没听见田河的动静，胆子就壮了。桂花的玻璃窗上，有一层水雾，映着模模糊糊桂花的影子。钟富敲了敲门，桂花大声说：“谁呀？田河出去了！”钟富放心地说：“是我！”
出来开门的不是桂花，是桂花的哑巴媳妇。哑巴怀里吊着个孩子，看见钟富，哇啦了两声，要关门，钟富一侧身子进来了。哑巴没法儿，只好挑了门帘，把钟富让进里间。桂花在炕上坐着，看了钟富一眼，身子往炕里挪了挪，嘟囔着说：“钟富，你来干啥？平白无故的。”
钟富在炕梢坐下，哑巴看看钟富，又看看桂花，比划了好一阵子，钟富不明白哑巴比划啥，问桂花：“麦子说啥？”哑巴小名儿叫麦子，生在麦季里，她娘拾掇麦场呢，一弯腰麦子就出来了。一家人稀罕闺女，名字就叫麦子了。麦子的真名儿，叫李麦香，也是好名字。
桂花翻译说：“麦子说，田河一霎回来，叫你坐坐快走。”钟富苦笑了一声，没言语，从腰里掏出一把儿糖，塞进小孙女儿的怀里，哑巴没推挡，剥了一块，嘎巴咬成两半儿，一半儿塞进孩子嘴里，另一半儿在自己嘴里化了。孩子嘟着小嘴巴，定定地看着钟富，钟富更加怜惜这个孙女了。桂花闪着眼睛看着钟富，愣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声说：“没事你不进这个家，家里好几年看不见你的脚印了。”
麦子放下孩子，不知从哪里搜出半包香烟，塞给钟富，划了根火柴，给钟富点上烟，又比划起来，像唱歌打拍子，桂花翻译说：“麦子叫你做坐坐就走，怕田河回来生气。”钟富问：“麦子知道我是她公公？”桂花说：“纸里包不住火。”钟富又不言语了，桂花着急地说：“把屁放出来走吧，田河回来，一扁担把你抡出去！”
钟富说：“地收了，田河没说咋办？”桂花叹了口气说：“田河想干小组长，出去找人串通去了。好好的，你说收啥地啊，真是的。明华忒不地道了，想啥是啥，庄稼人犯了天条了，谁也掐一把。”
钟富挺高兴，田河比田海强，有心机有算计。钟富说：“我也想干组长。”桂花看了钟富几眼，说：“是官大起民。藕塘子咋办？”钟富说：“守着藕塘子，多半年闲着，不用锄草，不用间苗，不耽误事儿。”桂花点点头：“也是。钟富，田河帮不了你的忙，指望他给你说好话，等下辈子吧。”钟富摇头说：“我不求别的，别说我坏话。”桂花说：“我可不敢保证。”
听见外边大门响，桂花紧张地说：“田河回来了，叫你走，你偏不走。不管田河说啥，你千万别吭声。”麦子是个灵性的，怕田河跟钟富发威，忙把闺女塞到钟富怀里。孩子很听话，一只小手抓着钟富的胡茬子，钟富的心里，暖暖的。
田河挑帘进来，钟富让门挡着，没看见钟富。田河兴奋地说：“娘，德厚叔答应了，先选出十个候选人，再从候选人里出。”麦子眼里亮晶晶地看着田河。田河一眼看见了钟富，脖子一下子变粗了，猛地站起来，把孩子接过去，放在麦子怀里，一把拽住钟富的衣领，往怀里一带，小声说：“魏钟富，你是个要脸的，快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麦子怕田河伤了钟富，一边拉扯着田河，一边哇啦着叫唤。田河心疼媳妇儿，气咻咻地坐下了。桂花含着眼泪说：“作孽啊，田河，作孽啊。”田河翻着白眼说：“有事说事，没事快滚！”钟富嗫嚅着说：“田河，我也想争争。”田河哼了一声说：“别丢人现眼了，告了这个告那个，臭成了一堆大粪，谁服你！”
钟富吧嗒着嘴巴，说：“田河，你不反对就成。”田河拧着脖子说：“我怕脏了嘴！”桂花叹了一口气，泪眼婆娑地说：“钟富，你是个懂事儿的，快走吧，别找不痛快了。”钟富刚出门子，门被重重摔上了，田河朝天井里啐了一口，说：“再进这个门，我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