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的人没到，倒把梁有德喊来了，有德揣着袄袖子，在火盆跟前坐下，不停地翻着两只脏手，像翻烤着一对咸鱼。 德厚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说：“有德，不在家里趴窝，你来干啥？”梁有德翻着眼皮说：“开会呀，老吕说的。”
德厚说：“你算哪瓣肺上的，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老吕说：“有德，四类分子摘帽了，没你的事了。”梁有德说：“德厚，我不是八里堡的社员？嘁，兴你们开会，不兴我来听个动静？”老吕说：“有德，今儿开党员会。想开会，下辈子在娘胎里写个申请书，下生就是党员。”
明华咳嗽了一声，老吕的话不好听，梁有德就是一把鼻涕儿，也是她小叔。梁有德坐着没动，明华说：“小叔，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回去暖和吧，别凑热闹了。”梁有德不情愿地欠起身，嘟囔着说：“娘娘的，被子里捂了块冰，老天爷不地道，六九过了，还这么冷。”
党员队长三三两两地来了，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田明是村民小组成员，不是队长不是党员，扩大会把他也扩大来了。今儿小元走了，心里很高兴，他以为开会研究发展小元入党的事儿，临来从铺子里抓了一包烟，散了一遍，一盒烟就出去了。
德厚说：“田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田明笑着说：“管它从哪边出来呢，老天当不了我的家。”开会的陆续到齐了，德厚挨个儿扫了一遍说：“大伙住住嘴，把烟掐了。开会吧？”明华说：“开会！”
庄户人很少开会，一说开会，心里不禁犯嘀咕。不是上边又有啥变动吧？还是变变好，三十年不变，老百姓的日子还有盼头？庄稼地里养不住人了，今儿走了几十口呢。青年人抬腿一走，上了年纪的心里发慌，不种地了？还是生产队里好，拉泡屎也得请假，青年人肩上不勒根小绳子不行，没根拴马桩子，没个嚼子在嘴里噙着，谁拢得住？大家埋头吸烟，烟绺很快把大伙儿的脸遮住了。
明华咳嗽了一声，老吕大声说：“听见了没？把烟停停，憋不住吃手指头。”有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后没动静了。明华说：“有日子不开会了，后儿惊蛰，春地还没动静，乡里催得很紧，前日跟刘庆西吵了一架，还是土地的事儿。”
田明脸上发僵，还以为小元入党呢，白破费了一包烟卷儿，不觉有几分懊恼。田明心里有个小九九，明华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身后没接班人，小元要是入了党，八里堡的书记迟早是他魏家的。田明和钟富原本一枝儿，五八年范立田撤了钟富，虽说钟富犯了事儿，可他心里一直不服，小元当了书记，不说替魏家出了口气，也算光宗耀祖。
明华说：“土地是咱农民的根本，也是国家的根本，粮食再不值钱，也不能把地荒了。村里的青壮劳力都走了，几千亩土地呢，怎么种？大伙儿基本都是党员，不在党内的，也是村民小组长，大家拿出个章程来，一来堵住刘庆西的嘴，二来为村里社员盘算盘算生活。”
闷了一阵子，到了正事儿上，谁也不愿意说话得罪人。德厚抬头说：“大家言语啊！不让你们说话，一肚子牢骚，让你们说话，嘴巴又吊起来了。”队长们吭哧了一阵儿，有人挑头说：“土地上的事儿，越来越看不明白。四六年闹土改，俺家分了三十六亩，俺爹哭了一宿，老辈子没给咱过下地，**给咱过下了，那几年日子有滋有味。种了不几年，到五二年搞初级社，地是没归社里，种啥庄稼主家说了不算，秋后分红，狗撕猫咬，一家人生分了。后来入了合作社，人进了社，地进了社，这还不算，牲口大车也入进去了，过了几年的家当，全部入了大堆。”有人应和着说：“就是呢，俺家入了三匹牲口呢，后来一根牲口毛也没见着。哼，天下没咱庄户人说理的地方！”
德厚说：“说远了吧，谁家没牲口进社，不在社里的是地富反坏右。”没人理会德厚，有人说：“五七年进了农业社，一进三十年。德厚，你别恼，咱不怨你，全天下就这么个理儿，谁也当不了上面的家。”
有人说：“好不容易盼着土地下放，给了咱自由身子，没好受几天。从八五年到这，嗓子眼里没松快一天。粮食是没少打，肥料水电价儿上去了，粮价纹丝没动。德厚，你掰掰手指头算算，一年上边收几拨儿钱，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钱不是土坷垃变的，庄户人不会拉金尿银。”德厚说：“国家有困难嘛，不体谅也不现实。”有人撇嘴说：“德厚，咱没你那么高的觉悟！”
发了一阵儿牢骚，又没人说话了。明华说：“我说说我的意思儿，同意咱把事儿定下来，不同意你们摆摆道理，事儿都在理上。”德厚说：“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透，有话说在当面，别背后嘀嘀咕咕乱嚼舌头。”有人说：“德厚不让人说话，谁在背后嘀咕了？”
田明说：“明华，还是你拿章程吧，一人一把儿嘴，谁也说不到理儿上。”明华说：“八里洼六百亩地，一直是大伙儿集体承包，按工分分红。我问了一下，产量不低，大伙儿没意见。”
大伙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明华说：“咱农民想富裕，离不开土地。村里想在土地上做文章，土地在社员手里，一条一块，土地利用率不高，干不成大事儿。”老魏听小元说过明华的意思儿，小元一走，铺子离不开人，十几亩地侍弄不过来，不撇也得撇。田明鼓动说：“明华，干脆把地收了吧，不种荒了难看，种一季儿庄稼，七折八扣，还不够人家算计的呢。干脆入了大堆，按人口分红。”德厚说：“老魏，到时候你别后悔。”田明说：“谁后悔谁是头驴！”
德厚说：“你算哪瓣肺上的，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老吕说：“有德，四类分子摘帽了，没你的事了。”梁有德说：“德厚，我不是八里堡的社员？嘁，兴你们开会，不兴我来听个动静？”老吕说：“有德，今儿开党员会。想开会，下辈子在娘胎里写个申请书，下生就是党员。”
明华咳嗽了一声，老吕的话不好听，梁有德就是一把鼻涕儿，也是她小叔。梁有德坐着没动，明华说：“小叔，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回去暖和吧，别凑热闹了。”梁有德不情愿地欠起身，嘟囔着说：“娘娘的，被子里捂了块冰，老天爷不地道，六九过了，还这么冷。”
党员队长三三两两地来了，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田明是村民小组成员，不是队长不是党员，扩大会把他也扩大来了。今儿小元走了，心里很高兴，他以为开会研究发展小元入党的事儿，临来从铺子里抓了一包烟，散了一遍，一盒烟就出去了。
德厚说：“田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田明笑着说：“管它从哪边出来呢，老天当不了我的家。”开会的陆续到齐了，德厚挨个儿扫了一遍说：“大伙住住嘴，把烟掐了。开会吧？”明华说：“开会！”
庄户人很少开会，一说开会，心里不禁犯嘀咕。不是上边又有啥变动吧？还是变变好，三十年不变，老百姓的日子还有盼头？庄稼地里养不住人了，今儿走了几十口呢。青年人抬腿一走，上了年纪的心里发慌，不种地了？还是生产队里好，拉泡屎也得请假，青年人肩上不勒根小绳子不行，没根拴马桩子，没个嚼子在嘴里噙着，谁拢得住？大家埋头吸烟，烟绺很快把大伙儿的脸遮住了。
明华咳嗽了一声，老吕大声说：“听见了没？把烟停停，憋不住吃手指头。”有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后没动静了。明华说：“有日子不开会了，后儿惊蛰，春地还没动静，乡里催得很紧，前日跟刘庆西吵了一架，还是土地的事儿。”
田明脸上发僵，还以为小元入党呢，白破费了一包烟卷儿，不觉有几分懊恼。田明心里有个小九九，明华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身后没接班人，小元要是入了党，八里堡的书记迟早是他魏家的。田明和钟富原本一枝儿，五八年范立田撤了钟富，虽说钟富犯了事儿，可他心里一直不服，小元当了书记，不说替魏家出了口气，也算光宗耀祖。
明华说：“土地是咱农民的根本，也是国家的根本，粮食再不值钱，也不能把地荒了。村里的青壮劳力都走了，几千亩土地呢，怎么种？大伙儿基本都是党员，不在党内的，也是村民小组长，大家拿出个章程来，一来堵住刘庆西的嘴，二来为村里社员盘算盘算生活。”
闷了一阵子，到了正事儿上，谁也不愿意说话得罪人。德厚抬头说：“大家言语啊！不让你们说话，一肚子牢骚，让你们说话，嘴巴又吊起来了。”队长们吭哧了一阵儿，有人挑头说：“土地上的事儿，越来越看不明白。四六年闹土改，俺家分了三十六亩，俺爹哭了一宿，老辈子没给咱过下地，**给咱过下了，那几年日子有滋有味。种了不几年，到五二年搞初级社，地是没归社里，种啥庄稼主家说了不算，秋后分红，狗撕猫咬，一家人生分了。后来入了合作社，人进了社，地进了社，这还不算，牲口大车也入进去了，过了几年的家当，全部入了大堆。”有人应和着说：“就是呢，俺家入了三匹牲口呢，后来一根牲口毛也没见着。哼，天下没咱庄户人说理的地方！”
德厚说：“说远了吧，谁家没牲口进社，不在社里的是地富反坏右。”没人理会德厚，有人说：“五七年进了农业社，一进三十年。德厚，你别恼，咱不怨你，全天下就这么个理儿，谁也当不了上面的家。”
有人说：“好不容易盼着土地下放，给了咱自由身子，没好受几天。从八五年到这，嗓子眼里没松快一天。粮食是没少打，肥料水电价儿上去了，粮价纹丝没动。德厚，你掰掰手指头算算，一年上边收几拨儿钱，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钱不是土坷垃变的，庄户人不会拉金尿银。”德厚说：“国家有困难嘛，不体谅也不现实。”有人撇嘴说：“德厚，咱没你那么高的觉悟！”
发了一阵儿牢骚，又没人说话了。明华说：“我说说我的意思儿，同意咱把事儿定下来，不同意你们摆摆道理，事儿都在理上。”德厚说：“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透，有话说在当面，别背后嘀嘀咕咕乱嚼舌头。”有人说：“德厚不让人说话，谁在背后嘀咕了？”
田明说：“明华，还是你拿章程吧，一人一把儿嘴，谁也说不到理儿上。”明华说：“八里洼六百亩地，一直是大伙儿集体承包，按工分分红。我问了一下，产量不低，大伙儿没意见。”
大伙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明华说：“咱农民想富裕，离不开土地。村里想在土地上做文章，土地在社员手里，一条一块，土地利用率不高，干不成大事儿。”老魏听小元说过明华的意思儿，小元一走，铺子离不开人，十几亩地侍弄不过来，不撇也得撇。田明鼓动说：“明华，干脆把地收了吧，不种荒了难看，种一季儿庄稼，七折八扣，还不够人家算计的呢。干脆入了大堆，按人口分红。”德厚说：“老魏，到时候你别后悔。”田明说：“谁后悔谁是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