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看了松年一眼，问：“老何，上回的事儿没办成？”何松年感激地说：“办成了，很顺妥。袁大哥，等何山结婚，让他来给你磕头。”老袁一笑，摇着头说：“我就说么，刘万里啥眼睛！人越贪越好糊弄，眼睛让贪心糊上了。”
何松年递上一根烟，桂满堂说：“袁大哥，今儿这事儿，你不出面办不成，你是行家啊。”老袁喜欢听奉承话，桂满堂一说，咧着嘴儿笑，说：“要说识物儿，三番没第二双眼，你说哪朝哪代的器物，出自哪个名家手下，还真糊弄不了我，我敢说这大话儿。藏家也是玩家，正经儿玩家没有双火眼金睛不行。说吧，啥事儿？”
桂满堂说：“松年大哥有事儿求着你呢，你一定帮他一把，说起来今天是件大事儿，不同往常。”老袁点头说：“你说，能帮不能帮，我可不敢答应，你要非跟官家打交道，我不敢应承你。”
何松年说：“老袁，我想弄一通儿石碑，石料要好，刻工还要好，这两样儿不齐全不行。”老袁疑惑地看着何松年，问：“给谁弄的，给你祖上吧？”何松年苦笑着说：“我祖上一脸麻子，承受不起。老袁，你还记得省委书记车耀先吧？”老袁瞪着大眼睛，着急地问：“车先生咋了？”松年苦唧唧地说：“走了。”
老袁眼圈儿一红，扑通一声跪下了，向着省城的方向，揖了揖手，连磕了三个响头。桂满堂何松年不解地看着老袁，何松年忙把老袁拖起来，老袁满脸是泪。桂满堂问：“老袁，你跟车书记有私交？”
老袁抽噎着说：“松年大哥，车书记啊是我恩师，四一年在三番公学，车先生教了我半年书，有一天不声不响走了，打那没再见他老人家一面。”老袁哭了几声，抹了把眼睛说：“松年大哥，你们啥意思儿？给车先生造坟立碑？”
何松年说：“今儿一大早，省里董书记打来电话，说车书记仙游了。车书记临终前，留下一句话，想回八里洼安葬，省委正研究呢。三官明仁的意思儿，不管省里咋决定，一定给车先生造座空坟。”老袁说：“衣冠冢！”桂满堂说：“对，古时候有造衣冠冢的说法儿。”
何松年说：“我们研究了一阵儿，给车书记树座功德碑吧。”老袁爽快地说：“松年大哥，碑石算我的。”何松年说：“老袁，你有个意思儿就成。三官说，务必求你淘换一套像样的文房四宝，给车书记压压坟。”老袁想了一阵儿，说：“松年，你不是外人儿，进来看看我的东西。”
老袁开了角门儿，拉开电灯，何松年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原来房子挺大，四个窗户拿砖挤上了，屋里不透气，一股说不上名堂的味儿，直钻鼻子。依墙码着一组大厨子，厨子上摆满了盆盆罐罐。
马家窑的泥盆儿，画着黑一道白一道的水纹，龙山的陶酏三足鬲，三根尖尖的足，擎着个泥碗儿，大汶口的侈口罐儿，罐肚儿上画着奇形怪状的鸟兽，还有奇奇怪怪的陶簋陶鼎。
松年觉得新鲜，又觉得老袁可笑。另一组柜子上，林林总总摆的全是瓷器，有青花，有酱釉，有粉彩，有珐琅，各式各样儿，数不胜数。何松年只是觉得好奇，无心细看，一晃过去了。心说，老袁脑子肯定受了刺激，再不就是脑子让驴踢了，鼓捣坟坑里的破玩意，收这些破烂东西，没一样儿有用！
老袁从角落里抱出一块石槽子，抚净了上边的灰尘，槽子里很光滑，边儿上刻着一对儿篪虎，下边掏空了，像是一个小佛龛。老袁找了一块抹布，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老袁说：“就是它吧。”桂满堂不解，摇着头说：“袁大哥，这是啥东西，饮牲口小了，猫食盘子又不像，到底是干啥的？”老袁说：“你们不认得，这东西只配车先生使唤。这是一方古砚，汉砚，汉代的砚台。”
松年抱了抱，摇着头说：“老袁，有没轻省的？上了年纪抱不动，砸在脚上还了得！”老袁知道松年啥意思儿，说：“松年大哥，除了我没人知道它是个宝贝儿。这砚台，是一方难得的暖砚，天下少有，谁要再找出第二方来，我把眼珠子抠了去。看见下边的石洞了吧，叫石券，天冷了在下边点木炭，不冷手不冻墨，古风古气，实属难得一见。”
桂满堂也不满意，只嫌笨拙难看，文化人讲究个俊雅秀气，哪会用这样古板难看的东西？老袁苦笑着说：“你们啊，当不了车书记的家！也罢，我这里还有几方，也是宝贝儿。松年大哥，你是主事儿的，你挑吧，你挑哪一方，只管抱出来，我绝不打含糊。”
老袁把松年和桂满堂引到角落里，地上放着一块刨花板，木板上摆着几十方黑乎乎的古砚。一方端砚，出自安徽歙县，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样子浑厚朴拙，砚盒儿上镌着一串葡萄，雕得很浅，像是薄意手法。开了砚盒儿，墨迹尚在，凹槽里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石斑，黄黄的石晕，清晰可见。老袁说：“这一方吧，青天白日，多大气啊！”松年原本相中了这一方，又觉得没角没棱，使唤着不顺手，看了一阵儿又放下了。
另一方是瓦砚，像一截烧过竹筒儿，瓦脊上凹下一个砚池儿，池儿上方，刻着两枚细骨嫩肌的篆文章，灰兮兮的，没啥分量，松年也不喜欢。还有一方八卦砚，砚盒儿上浅雕着太极八卦图。老车是革命干部，肯定不喜欢乌七八糟的东西。何松年看了看，放下了。
何松年递上一根烟，桂满堂说：“袁大哥，今儿这事儿，你不出面办不成，你是行家啊。”老袁喜欢听奉承话，桂满堂一说，咧着嘴儿笑，说：“要说识物儿，三番没第二双眼，你说哪朝哪代的器物，出自哪个名家手下，还真糊弄不了我，我敢说这大话儿。藏家也是玩家，正经儿玩家没有双火眼金睛不行。说吧，啥事儿？”
桂满堂说：“松年大哥有事儿求着你呢，你一定帮他一把，说起来今天是件大事儿，不同往常。”老袁点头说：“你说，能帮不能帮，我可不敢答应，你要非跟官家打交道，我不敢应承你。”
何松年说：“老袁，我想弄一通儿石碑，石料要好，刻工还要好，这两样儿不齐全不行。”老袁疑惑地看着何松年，问：“给谁弄的，给你祖上吧？”何松年苦笑着说：“我祖上一脸麻子，承受不起。老袁，你还记得省委书记车耀先吧？”老袁瞪着大眼睛，着急地问：“车先生咋了？”松年苦唧唧地说：“走了。”
老袁眼圈儿一红，扑通一声跪下了，向着省城的方向，揖了揖手，连磕了三个响头。桂满堂何松年不解地看着老袁，何松年忙把老袁拖起来，老袁满脸是泪。桂满堂问：“老袁，你跟车书记有私交？”
老袁抽噎着说：“松年大哥，车书记啊是我恩师，四一年在三番公学，车先生教了我半年书，有一天不声不响走了，打那没再见他老人家一面。”老袁哭了几声，抹了把眼睛说：“松年大哥，你们啥意思儿？给车先生造坟立碑？”
何松年说：“今儿一大早，省里董书记打来电话，说车书记仙游了。车书记临终前，留下一句话，想回八里洼安葬，省委正研究呢。三官明仁的意思儿，不管省里咋决定，一定给车先生造座空坟。”老袁说：“衣冠冢！”桂满堂说：“对，古时候有造衣冠冢的说法儿。”
何松年说：“我们研究了一阵儿，给车书记树座功德碑吧。”老袁爽快地说：“松年大哥，碑石算我的。”何松年说：“老袁，你有个意思儿就成。三官说，务必求你淘换一套像样的文房四宝，给车书记压压坟。”老袁想了一阵儿，说：“松年，你不是外人儿，进来看看我的东西。”
老袁开了角门儿，拉开电灯，何松年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原来房子挺大，四个窗户拿砖挤上了，屋里不透气，一股说不上名堂的味儿，直钻鼻子。依墙码着一组大厨子，厨子上摆满了盆盆罐罐。
马家窑的泥盆儿，画着黑一道白一道的水纹，龙山的陶酏三足鬲，三根尖尖的足，擎着个泥碗儿，大汶口的侈口罐儿，罐肚儿上画着奇形怪状的鸟兽，还有奇奇怪怪的陶簋陶鼎。
松年觉得新鲜，又觉得老袁可笑。另一组柜子上，林林总总摆的全是瓷器，有青花，有酱釉，有粉彩，有珐琅，各式各样儿，数不胜数。何松年只是觉得好奇，无心细看，一晃过去了。心说，老袁脑子肯定受了刺激，再不就是脑子让驴踢了，鼓捣坟坑里的破玩意，收这些破烂东西，没一样儿有用！
老袁从角落里抱出一块石槽子，抚净了上边的灰尘，槽子里很光滑，边儿上刻着一对儿篪虎，下边掏空了，像是一个小佛龛。老袁找了一块抹布，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老袁说：“就是它吧。”桂满堂不解，摇着头说：“袁大哥，这是啥东西，饮牲口小了，猫食盘子又不像，到底是干啥的？”老袁说：“你们不认得，这东西只配车先生使唤。这是一方古砚，汉砚，汉代的砚台。”
松年抱了抱，摇着头说：“老袁，有没轻省的？上了年纪抱不动，砸在脚上还了得！”老袁知道松年啥意思儿，说：“松年大哥，除了我没人知道它是个宝贝儿。这砚台，是一方难得的暖砚，天下少有，谁要再找出第二方来，我把眼珠子抠了去。看见下边的石洞了吧，叫石券，天冷了在下边点木炭，不冷手不冻墨，古风古气，实属难得一见。”
桂满堂也不满意，只嫌笨拙难看，文化人讲究个俊雅秀气，哪会用这样古板难看的东西？老袁苦笑着说：“你们啊，当不了车书记的家！也罢，我这里还有几方，也是宝贝儿。松年大哥，你是主事儿的，你挑吧，你挑哪一方，只管抱出来，我绝不打含糊。”
老袁把松年和桂满堂引到角落里，地上放着一块刨花板，木板上摆着几十方黑乎乎的古砚。一方端砚，出自安徽歙县，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样子浑厚朴拙，砚盒儿上镌着一串葡萄，雕得很浅，像是薄意手法。开了砚盒儿，墨迹尚在，凹槽里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石斑，黄黄的石晕，清晰可见。老袁说：“这一方吧，青天白日，多大气啊！”松年原本相中了这一方，又觉得没角没棱，使唤着不顺手，看了一阵儿又放下了。
另一方是瓦砚，像一截烧过竹筒儿，瓦脊上凹下一个砚池儿，池儿上方，刻着两枚细骨嫩肌的篆文章，灰兮兮的，没啥分量，松年也不喜欢。还有一方八卦砚，砚盒儿上浅雕着太极八卦图。老车是革命干部，肯定不喜欢乌七八糟的东西。何松年看了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