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承天序，内重司农之官，外遣劝农之使，为之弛力役，均地征，修水利，或一雨愆期，则忧见于色；或一穀不成，则为加侧怛。 ——宋神宗《劝农诏》
第一四三章
明义来了一个电话，说老车想见见明仁三官。明仁立马跟三官说了，三官没打含糊，两人预备了些东西，说好明儿去省城。东西也简单，无非乡下不稀罕，城里人稀罕庄稼地里的土产。明义特别嘱咐，从陈庄带几个甜瓜，车书记嘴里没滋味儿，想尝尝陈庄的甜瓜。
电话里没明说，老车的身子肯定不好了。两人心里都很着急，老车今年正在坎儿上，孟子年，八十四岁了。老话儿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孔孟年是个铁门槛，这个年纪的人，说走没个准信儿。
一大早，明仁赶着车去了陈庄。到了陈庄，天还没亮透，启明星一竿子多高，地里的湿气，像一层薄雾，在田野里飘荡。他跟陈庄书记陈嘉福也是一面之缘，没啥深交情，只好去找陈大有。这几年，陈庄新盖了不少房子，街道跟着变了个样，陈大有住哪儿，明仁说不上来了。
明仁在街上拴了骡车，心说，等等吧，时辰还早呢，刚点了根烟，身边的大门吱嘎开了。出来了个上年纪的老头儿，披着个破坎肩儿，老头儿没认出他来，嘴角翘了翘，问：“来收瓜的吧？来早了，满地里都是露水，谁下地啊。等出了太阳，把露水打下去，才能下地呢。”
明仁一笑，他认出来了，说话的是陈嘉福。陈嘉福刚要转身离开，明仁把他喊住了，“老陈，陈书记，不认的了？”陈嘉福只好站住，打量了几眼，笑着说：“明仁老弟，咋是你？快家里坐坐。”
明仁也不客气，跟着陈嘉福进了门，陈嘉福年纪小八十了，身子没变大样儿，还是硬朗朗的，两人在天井里坐下说话。老陈媳妇刚下炕，在水缸跟前，随便抹了一把脸，进了灶房，一会儿灶房里出来一股浓烈的烟雾，老陈媳妇小声咳嗽起来。陈嘉福嘴巴上白愣愣的，雪白的胡茬子，像一抹儿银霜。
老陈问：“明仁，大清早的，你有事儿吧？”明仁说：“想上趟省城，庄户人没稀罕物儿，背上几个瓜，尝个新鲜。”陈嘉福一笑，问：“没听见老车啥动静？”明仁说：“老车身子不利亮。明义说，从春上病情不稳定，时好时不好。正巧眼下地里没生活，跟三官瞧瞧他去。”
老陈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车书记这个命啊，不是庄稼人，托生了个庄户命。”陈嘉福挽了个小筐儿，说：“走吧，给老车捎上几个。盼着他下来走走，看样子啊，下不来喽！”
路边的草叶子上露水很重，没走几步，鞋里水汪汪的了。玉米半人高了，棉花开花了，庄稼长势不错。明仁说：“陈书记，这几年咋样儿？”陈嘉福摇头说：“反正饿不着肚子！上边啊，见不得咱庄稼人好，日子好了，有的是法儿拾掇你。庄稼长势不错，没有肥水，哪来的庄稼？种地哪一样儿不花钱？春上刮一遍，秋上刮一遍，鸡爪子上也想剔几两肉，荞麦壳里能榨出多少油来你说？多打几十斤粮食，多收几百斤的税。庄稼人，哼，没盼头！”
明仁没吱声儿。陈嘉福说：“明仁，到了省里，你呀跟董书记念叨念叨，这么下去啊，老百姓甭想过一天舒心日子。”明仁说：“明义退了，跟咱俩一样，也是普通老百姓。老陈，咱们上年纪了，饿不着肚子就烧高香了。”
陈嘉福站住了，指着远处一片空地，说：“你看看，那片儿地，撂荒了，多可惜啊！你说庄稼人谁不稀罕地？可人家不稀罕，为啥不稀罕呢？没好收成呗。有本事的跑城里头混日子去了，没本事的呢，一头扎进庄稼地里，在地里死受。”明仁说：“老陈，你咋不管管？”陈嘉福说：“我管？管个茄子！你给人家啥好处，人家凭啥听你的！”
今年老陈种了五亩瓜，开花时节，上了一场干热风，苗子死了不少，后来又招了粉虱虫，打了一遍药，灾情更重了，今年收成不好。地里湿气没下去，毛茸茸的瓜叶儿上，结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正是结瓜的时候，瓜叶儿干巴巴地打着卷儿，瓜秧儿也不精神。
陈嘉福趟着露水进了瓜地，很快掰了一筐瓜，两条裤腿滴水汪汪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巴。明仁过意不去，“老陈，地踩实了，春上不好拾掇地。”陈嘉福说：“谁管那么长远，不定明年春上就走了呢。”
老陈在瓜叶上蹭了蹭手，说：“这片儿地，收不回肥料钱。往年这阵儿，看不见地皮儿，遍地都是瓜。天不遂人愿，地不像以前的地了。以前，哪有这灾那虫的，现在，种啥啥不长，啥本事也使尽了，没多打一粒粮食。一年四季撒化肥，地里没涵养了。”
明仁他掏出十元钱，老陈气得嘴唇发青，说：“明仁，你骂我呢，这瓜别说给老车，就是你吃，过路的摘一个吃，我老陈不眨巴眼皮。”两人说着话一路往回走，没走出几步，一辆小车靠在路边停住了，老陈小声骂了一句。明仁正疑惑间，刘万里从车上下来了，跟着下来的是陈招娣。陈招娣娘家是陈庄的，陈嘉福的远房妹妹。
陈招娣穿得妖精似的，四十大几的人，一条短裙子，露着两条又白又细的腿。陈招娣说：“大哥，还是你心疼妹妹，还没到地头，你现成成地摘了。这几天嘴里没滋味儿，想吃口瓜爽爽口。”
第一四三章
明义来了一个电话，说老车想见见明仁三官。明仁立马跟三官说了，三官没打含糊，两人预备了些东西，说好明儿去省城。东西也简单，无非乡下不稀罕，城里人稀罕庄稼地里的土产。明义特别嘱咐，从陈庄带几个甜瓜，车书记嘴里没滋味儿，想尝尝陈庄的甜瓜。
电话里没明说，老车的身子肯定不好了。两人心里都很着急，老车今年正在坎儿上，孟子年，八十四岁了。老话儿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孔孟年是个铁门槛，这个年纪的人，说走没个准信儿。
一大早，明仁赶着车去了陈庄。到了陈庄，天还没亮透，启明星一竿子多高，地里的湿气，像一层薄雾，在田野里飘荡。他跟陈庄书记陈嘉福也是一面之缘，没啥深交情，只好去找陈大有。这几年，陈庄新盖了不少房子，街道跟着变了个样，陈大有住哪儿，明仁说不上来了。
明仁在街上拴了骡车，心说，等等吧，时辰还早呢，刚点了根烟，身边的大门吱嘎开了。出来了个上年纪的老头儿，披着个破坎肩儿，老头儿没认出他来，嘴角翘了翘，问：“来收瓜的吧？来早了，满地里都是露水，谁下地啊。等出了太阳，把露水打下去，才能下地呢。”
明仁一笑，他认出来了，说话的是陈嘉福。陈嘉福刚要转身离开，明仁把他喊住了，“老陈，陈书记，不认的了？”陈嘉福只好站住，打量了几眼，笑着说：“明仁老弟，咋是你？快家里坐坐。”
明仁也不客气，跟着陈嘉福进了门，陈嘉福年纪小八十了，身子没变大样儿，还是硬朗朗的，两人在天井里坐下说话。老陈媳妇刚下炕，在水缸跟前，随便抹了一把脸，进了灶房，一会儿灶房里出来一股浓烈的烟雾，老陈媳妇小声咳嗽起来。陈嘉福嘴巴上白愣愣的，雪白的胡茬子，像一抹儿银霜。
老陈问：“明仁，大清早的，你有事儿吧？”明仁说：“想上趟省城，庄户人没稀罕物儿，背上几个瓜，尝个新鲜。”陈嘉福一笑，问：“没听见老车啥动静？”明仁说：“老车身子不利亮。明义说，从春上病情不稳定，时好时不好。正巧眼下地里没生活，跟三官瞧瞧他去。”
老陈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车书记这个命啊，不是庄稼人，托生了个庄户命。”陈嘉福挽了个小筐儿，说：“走吧，给老车捎上几个。盼着他下来走走，看样子啊，下不来喽！”
路边的草叶子上露水很重，没走几步，鞋里水汪汪的了。玉米半人高了，棉花开花了，庄稼长势不错。明仁说：“陈书记，这几年咋样儿？”陈嘉福摇头说：“反正饿不着肚子！上边啊，见不得咱庄稼人好，日子好了，有的是法儿拾掇你。庄稼长势不错，没有肥水，哪来的庄稼？种地哪一样儿不花钱？春上刮一遍，秋上刮一遍，鸡爪子上也想剔几两肉，荞麦壳里能榨出多少油来你说？多打几十斤粮食，多收几百斤的税。庄稼人，哼，没盼头！”
明仁没吱声儿。陈嘉福说：“明仁，到了省里，你呀跟董书记念叨念叨，这么下去啊，老百姓甭想过一天舒心日子。”明仁说：“明义退了，跟咱俩一样，也是普通老百姓。老陈，咱们上年纪了，饿不着肚子就烧高香了。”
陈嘉福站住了，指着远处一片空地，说：“你看看，那片儿地，撂荒了，多可惜啊！你说庄稼人谁不稀罕地？可人家不稀罕，为啥不稀罕呢？没好收成呗。有本事的跑城里头混日子去了，没本事的呢，一头扎进庄稼地里，在地里死受。”明仁说：“老陈，你咋不管管？”陈嘉福说：“我管？管个茄子！你给人家啥好处，人家凭啥听你的！”
今年老陈种了五亩瓜，开花时节，上了一场干热风，苗子死了不少，后来又招了粉虱虫，打了一遍药，灾情更重了，今年收成不好。地里湿气没下去，毛茸茸的瓜叶儿上，结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正是结瓜的时候，瓜叶儿干巴巴地打着卷儿，瓜秧儿也不精神。
陈嘉福趟着露水进了瓜地，很快掰了一筐瓜，两条裤腿滴水汪汪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巴。明仁过意不去，“老陈，地踩实了，春上不好拾掇地。”陈嘉福说：“谁管那么长远，不定明年春上就走了呢。”
老陈在瓜叶上蹭了蹭手，说：“这片儿地，收不回肥料钱。往年这阵儿，看不见地皮儿，遍地都是瓜。天不遂人愿，地不像以前的地了。以前，哪有这灾那虫的，现在，种啥啥不长，啥本事也使尽了，没多打一粒粮食。一年四季撒化肥，地里没涵养了。”
明仁他掏出十元钱，老陈气得嘴唇发青，说：“明仁，你骂我呢，这瓜别说给老车，就是你吃，过路的摘一个吃，我老陈不眨巴眼皮。”两人说着话一路往回走，没走出几步，一辆小车靠在路边停住了，老陈小声骂了一句。明仁正疑惑间，刘万里从车上下来了，跟着下来的是陈招娣。陈招娣娘家是陈庄的，陈嘉福的远房妹妹。
陈招娣穿得妖精似的，四十大几的人，一条短裙子，露着两条又白又细的腿。陈招娣说：“大哥，还是你心疼妹妹，还没到地头，你现成成地摘了。这几天嘴里没滋味儿，想吃口瓜爽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