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眨巴着眼睛，淡淡地说：“没多大事儿，作风问题。”三官说：“老苑是该犯到这一条上。咋处理的？”老田一笑说：“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苑是个明理的人，自个儿写了个申请，提前退了。”韩大水说：“拔了萝卜栽上葱，老田，这回农科所你说了算吧？往后常下来走走，有现成的好种子跟咱说说。”老田一脸苦笑，说：“人就是个破命，让命圈住了。先前吧，苑秋霖把我挡住了，老苑犯了事儿，我也到点儿了，回去就办退休。你们的基地咋样了？”
大家都看三官，三官摇头说：“解散了。”老田一愣，三官苦闷地说：“人家说咱这是变相资本主义，挖社会主义墙角，社员们意见大着呢，恨不能把我吃了，俺几个都是党员，说散就散了。农村里的事儿，原本扯不明白。”
老田点头，说：“是啊，乡镇企业都包给个人了，生产力得到了发展，分配又成了问题。我走了几个地方，跟你们的情况差不离儿，分了的又合起来了，说集体不像集体，说个人不像个人。前几年，老邓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不稳，老百姓怕变天，有几个敢富的？富起来的心惊胆战，像做贼的，还不如穷日子好过。”
三官说：“去年上边让评冒尖户万元户，评谁谁也不情愿，跟当年复查似的，怕戴上帽子摘不下来了。”松年问：“老田，听说上边又闹城市改革？咋个闹腾法？闹来闹去，刚抱住的饭碗儿，说不定哪一天就打了。”
老田说：“中央文件下来了。紫镇头一批改地级市，三番改区，公社一律改成乡政府。”三官明仁早听见动静了，不觉得奇怪，大水瞪着眼睛说：“国民党时期三番是一区，西集是二区，八里洼陈庄也是乡，咋又退回去了？老田，这么说，国民党对了？”老田忙把大水的话截住了，“大水，你是党员，说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可没这么一比。”
黑宝一直没说话，不停地往嘴里攮菜，这会儿舌头倒出空来了，一人舍施了一根烟，吧嗒着嘴说：“变天蝼蛄叫，不变天蝼蛄也叫，昨天夜里，一只蝼蛄爬到身上来了，差点儿把**啃了。”
大家笑成一团，小满上菜，笑着拍了黑宝一巴掌，骂道：“嘴里嚼着根蛆，越说越没正形儿。”黑宝说：“除了老田大哥，城里跟咱不沾边儿，管他咋改法，有本事把咱跟城里人换换？庄稼人本本分分侍候庄稼吧。改他娘的去，改漏了天下雨，改阴了地刮风。”老田说：“我就喜欢黑宝这一点，少生不少闲气儿。”
松年问：“明仁哥，水生在三番呆不长久了吧？这一遭儿，水生怕是赶上好时候了。”明仁摇着头说：“听说区乡两级大换血，说干部一律不能在家门口当官。”三官说：“跃进到县里开会去了，说是先动下边，再一级一级地动。”大水家里没人当官，说：“不说这个了，没意思儿。”
老田多喝了几盅儿，微微有些醉了，摇晃着身子，跟着松年睡觉去了。大水心里不痛快，想跟明仁说说话，跟明仁一块走。到了街上，两人在角落里，撒了泡尿，月亮地里，一对儿人影，在场院里半搂半抱，大水怕明仁认出来，使劲咳嗽了一声，场院里的人影儿，霎时不见了。
进了门儿，淑云还没睡，凑着灯火跟秀桃说话做活路。大水醉眼朦胧，秀桃忙放下活路，给大水捧了一碗儿茶。大水看着秀桃，赞叹说：“还是秀桃本分能干，过日子勤谨，庄稼人庄稼理儿，穷日子富日子，你得过出个滋味来。玉芬有秀桃一半就好了，省多少心！”秀桃闻不惯酒味，给大水冲了一遍儿茶，悄悄地走开了。
淑云听玉兰说了一嘴，大水想给玉芬把亲事定下来，做不了媳妇的主，也是干生气。明仁说：“大水，玉芬年纪不小了，有合适的赶紧儿定下来吧，搁在家里个大闺女，不是个事儿。”
大水愁烦地说：“谁说不是呢。”淑云说：“大水兄弟，不是我说你，何山哪儿不好，玉芬一个女孩子家，喜欢上个人不容易，你点个头依了玉芬吧。”大水愤愤地说：“松明两口子，一对儿棒槌！他等着拾干鱼，没门儿！我寻思着松明两口子，大大方方请上个媒人，我不求他三媒六聘，横竖儿让我落下台阶来，他何松明稳坐钓鱼台，他沉得住气，我凭啥沉不住气？”淑云说：“就是呢，松明是头驴。”喝清了一壶茶，大水的酒劲儿下去了，叹了一阵儿气，走了。
大水很生气，闺女和何山的事儿，只当是人家胡说，今晚让他碰见了，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一时咽不下去。他韩大水是要脸的人，脸让闺女臊没了，往后咋跟老少爷们说话？大水越想越生气，肚子里几分酒劲撞着，不觉进了松明家的院子，也是气糊涂了，他这是算啥？
今儿是五月初八，月亮上来了，初七初八坐着等，时辰不早了。天井里的月光朗朗地照着，跟白天似的，站在月亮地里，两条腿慢慢软了。天井里一个黑影子，蹲在磨刀石跟前霍霍地磨镰，大水咳嗽了一声，磨镰声停下了，何松明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依旧低头磨镰，大水的肺气炸了，狗日的何松明！
松明媳妇在天井里搓草绳，沙沙作响，听见咳嗽声，翻着眼皮看了一眼，气呼呼地说：“半夜三更，不作贼不养汉，你少弄这些动静！”大水以为松明媳妇没认出他来，压了压火气儿，说：“我是韩大水。”松明媳妇哼了一声，说：“谁不知道你是韩大水，韩大水有多大能干？一天不订亲，我没热茶热水伺候你。”
松明媳妇一句话，把大水掀了一个跟头。大水的意思儿，把话跟松明两口子挑明了，过了麦季，正经办一桌儿，六月里正儿八经把亲事儿定下来，省得让人嚼舌，谁知松明两口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韩大水盼着何松明骂媳妇两句，给他一个台阶下，何松明一个屁没放，慢慢站起来，凑着月光，看了看镰刀的刃口，镰刀让月光淬了火，闪着青色的光芒。
大家都看三官，三官摇头说：“解散了。”老田一愣，三官苦闷地说：“人家说咱这是变相资本主义，挖社会主义墙角，社员们意见大着呢，恨不能把我吃了，俺几个都是党员，说散就散了。农村里的事儿，原本扯不明白。”
老田点头，说：“是啊，乡镇企业都包给个人了，生产力得到了发展，分配又成了问题。我走了几个地方，跟你们的情况差不离儿，分了的又合起来了，说集体不像集体，说个人不像个人。前几年，老邓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不稳，老百姓怕变天，有几个敢富的？富起来的心惊胆战，像做贼的，还不如穷日子好过。”
三官说：“去年上边让评冒尖户万元户，评谁谁也不情愿，跟当年复查似的，怕戴上帽子摘不下来了。”松年问：“老田，听说上边又闹城市改革？咋个闹腾法？闹来闹去，刚抱住的饭碗儿，说不定哪一天就打了。”
老田说：“中央文件下来了。紫镇头一批改地级市，三番改区，公社一律改成乡政府。”三官明仁早听见动静了，不觉得奇怪，大水瞪着眼睛说：“国民党时期三番是一区，西集是二区，八里洼陈庄也是乡，咋又退回去了？老田，这么说，国民党对了？”老田忙把大水的话截住了，“大水，你是党员，说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可没这么一比。”
黑宝一直没说话，不停地往嘴里攮菜，这会儿舌头倒出空来了，一人舍施了一根烟，吧嗒着嘴说：“变天蝼蛄叫，不变天蝼蛄也叫，昨天夜里，一只蝼蛄爬到身上来了，差点儿把**啃了。”
大家笑成一团，小满上菜，笑着拍了黑宝一巴掌，骂道：“嘴里嚼着根蛆，越说越没正形儿。”黑宝说：“除了老田大哥，城里跟咱不沾边儿，管他咋改法，有本事把咱跟城里人换换？庄稼人本本分分侍候庄稼吧。改他娘的去，改漏了天下雨，改阴了地刮风。”老田说：“我就喜欢黑宝这一点，少生不少闲气儿。”
松年问：“明仁哥，水生在三番呆不长久了吧？这一遭儿，水生怕是赶上好时候了。”明仁摇着头说：“听说区乡两级大换血，说干部一律不能在家门口当官。”三官说：“跃进到县里开会去了，说是先动下边，再一级一级地动。”大水家里没人当官，说：“不说这个了，没意思儿。”
老田多喝了几盅儿，微微有些醉了，摇晃着身子，跟着松年睡觉去了。大水心里不痛快，想跟明仁说说话，跟明仁一块走。到了街上，两人在角落里，撒了泡尿，月亮地里，一对儿人影，在场院里半搂半抱，大水怕明仁认出来，使劲咳嗽了一声，场院里的人影儿，霎时不见了。
进了门儿，淑云还没睡，凑着灯火跟秀桃说话做活路。大水醉眼朦胧，秀桃忙放下活路，给大水捧了一碗儿茶。大水看着秀桃，赞叹说：“还是秀桃本分能干，过日子勤谨，庄稼人庄稼理儿，穷日子富日子，你得过出个滋味来。玉芬有秀桃一半就好了，省多少心！”秀桃闻不惯酒味，给大水冲了一遍儿茶，悄悄地走开了。
淑云听玉兰说了一嘴，大水想给玉芬把亲事定下来，做不了媳妇的主，也是干生气。明仁说：“大水，玉芬年纪不小了，有合适的赶紧儿定下来吧，搁在家里个大闺女，不是个事儿。”
大水愁烦地说：“谁说不是呢。”淑云说：“大水兄弟，不是我说你，何山哪儿不好，玉芬一个女孩子家，喜欢上个人不容易，你点个头依了玉芬吧。”大水愤愤地说：“松明两口子，一对儿棒槌！他等着拾干鱼，没门儿！我寻思着松明两口子，大大方方请上个媒人，我不求他三媒六聘，横竖儿让我落下台阶来，他何松明稳坐钓鱼台，他沉得住气，我凭啥沉不住气？”淑云说：“就是呢，松明是头驴。”喝清了一壶茶，大水的酒劲儿下去了，叹了一阵儿气，走了。
大水很生气，闺女和何山的事儿，只当是人家胡说，今晚让他碰见了，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一时咽不下去。他韩大水是要脸的人，脸让闺女臊没了，往后咋跟老少爷们说话？大水越想越生气，肚子里几分酒劲撞着，不觉进了松明家的院子，也是气糊涂了，他这是算啥？
今儿是五月初八，月亮上来了，初七初八坐着等，时辰不早了。天井里的月光朗朗地照着，跟白天似的，站在月亮地里，两条腿慢慢软了。天井里一个黑影子，蹲在磨刀石跟前霍霍地磨镰，大水咳嗽了一声，磨镰声停下了，何松明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依旧低头磨镰，大水的肺气炸了，狗日的何松明！
松明媳妇在天井里搓草绳，沙沙作响，听见咳嗽声，翻着眼皮看了一眼，气呼呼地说：“半夜三更，不作贼不养汉，你少弄这些动静！”大水以为松明媳妇没认出他来，压了压火气儿，说：“我是韩大水。”松明媳妇哼了一声，说：“谁不知道你是韩大水，韩大水有多大能干？一天不订亲，我没热茶热水伺候你。”
松明媳妇一句话，把大水掀了一个跟头。大水的意思儿，把话跟松明两口子挑明了，过了麦季，正经办一桌儿，六月里正儿八经把亲事儿定下来，省得让人嚼舌，谁知松明两口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韩大水盼着何松明骂媳妇两句，给他一个台阶下，何松明一个屁没放，慢慢站起来，凑着月光，看了看镰刀的刃口，镰刀让月光淬了火，闪着青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