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不务蓄积，不备凶饥，人事之失也。 ——徐光启《除蝗疏》
第一二八章
分了地分了牲口分了犁具，农业社潦潦草草结束了。事有两端，有人高兴，必定有人难过，像是何松年，他心里就不痛快，进门一个人，出门还是一个人，心里很孤单。一口人，二亩半地，一口破屋子，这就是松年的生活。没人搭理他，当了二十五年队长，混没了人缘。
走在街上，身后拖着个影子，跟着一条黑狗，老少都在地里，街上很空当，一点动静也没有。上完了粪，该犁地了。跟兄弟们合分了一匹牲口，牲口在兄弟家里，不好意思去牵，等他们犁完了再说吧，二亩半地，紧紧手一天的活儿，反正他不急。今晌活儿清闲，把粪捣碎，撒在地里，牲口闲下来，深深犁一遍，赶上一场儿小雨，太阳把地温提上来，该耩庄稼了。
何松年到了地里，满地里都是人，东一个西一个，有人犁地，有人撒粪，很热闹又不很热闹，还是生产队好，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咳嗽一嗓子，说干活儿就干活儿，说歇歇就歇歇，现在倒好，自己使唤自己，日子过的没意思。
明仁跟玉兰搭伙，分了一匹老骡子。他过去的时候，明仁犁了一个来回，犁铧儿翻着新土，湿润润的，玉兰跟在牲口后边，一个蛴螬一个蛴螬往外抠，松年的心里格登了一下，你看，给自己种地，和种队里的就是不一样儿，生怕蛴螬咬了庄稼。
走了一路，没人跟老何说话，待要跟人家说话，人家一扭身子，把嘴挡住了。何松年现在后悔了，不该当这个队长，没往家拿一根草，没沾公家一文钱的便宜，批评谁两句，人家不声不响把仇记下了。
他的地紧挨着玉兰家的地，地界上玉兰砸满了橛子，他心里不高兴，玉兰忒小心眼了，把他何松年当什么人了？明仁吆喝着牲口过来，到了松年跟前，犁把一扎，抹了一把汗，说：“松年，牲口呢？”何松年说：“不慌，让牲口喘口气儿吧。”玉兰笑着说：“松年大哥，没跟你招呼，地界我分好了，你千万别多心，跟我大哥也是一样儿。”
何松年往远处瞅了瞅，玉兰没说瞎话，跟明仁的地界一清二楚。玉兰说：“庄稼长起来，啥也看不见了，收庄稼多收一把，心里不得劲儿。”何松年点头，玉兰说的不差，庄稼人讲的是个理儿，活没了理儿，不算个人。松年说：“多收一把，少收一把，谁也不管事儿，可脸上不好看。”
玉兰接过明仁手里的犁把，说：“大哥，你和松年大哥说说话儿，我走一遭儿试试。”明仁把鞭子往玉兰手里一递，说：“慢慢来，牲口走偏了，你拿鞭子晃晃。人和牲口对上步儿，就出师了，没啥难的。”玉兰摇摆着鞭子，歪歪斜斜走了几步，很快走正了。
明仁往地里一坐，跟松年摆摆手，何松年坐下了，掏出烟荷包，拧了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往远处看了一眼，玉兰吆喝着牲口，走了一个来回，蛮像回事儿。明仁说：“松年，二亩半地，不够塞牙缝的，没想点别的辙儿？”松年愁烦地说：“想也是白想。除了地头上庄稼活儿，啥也不会。一年玩半年，不比上班吃皇粮的差。”
明仁一笑，说：“松年，村上还有六百亩地呢，你种不种？”何松年说：“种。咋个种法儿？”明仁说：“个人的地上了辙了，村里的地还没着落呢，出去半个月，啥也耽误了。”何松年说：“咱找三官商量商量去。”明仁说：“走。”
两人说着起了身，等玉兰过来，玉兰满头大汗，不禁心疼，明仁说：“别慌，慢慢来，牲口牙口老了，跟它喘口气儿。”玉兰朝身后看了一眼，喜滋滋地说：“哥，还行吧？”明仁说：“行。要想深压压犁，怕深了提提犁。种谷子，地别深了，深了不好保苗。”玉兰听话，解下头巾，抽打抽打身上坐下了。
三官犁了半亩地，腰腿发酸，把犁一扎，在地头上坐下了。这些年，庄稼地里干得少了，咋一拾起活儿来，不免手生。牲口不听话，东一犁西一耙，牲口累他也跟着累。刚点了一根烟，明仁和松年踩着新土过来了，明仁说：“三哥，咋样儿，牲口好使吧？”三官说：“还行。这匹牲口看着好好的，使起活儿来，就觉出来了，腿上没四两劲儿。”
松年嘎嘎地笑了两声，三官说：“松年，你笑啥？”松年说：“三哥，你不说我倒忘了，这匹红骒马下生的时候，后腿让狼咬了一口，一直没使活儿。”三官说：“我说呢，看着精精神神，给谁谁不要。活儿不咋的，好在是口女马，秋上发情了，配上种儿，明年赚口骡驹子。”何松年羡慕三官，手里攥着匹骒马，不愁没骡子养。
三官媳妇挑着一担儿过来了，前边一个包袱，后边一个罐子，明仁说：“你来早了，吃晌饭早着呢。”三官媳妇说：“你俩咋当甩手掌柜的了？”明仁说：“玉兰赶着牲口呢，快上道儿了。”
三官媳妇打着眼罩看了一会，说：“怪像样儿呢。玉兰没使唤过牲口。”三官摇头说：“心疼了？一家人不能指望明仁，活儿都是逼出来的。”何松年也说：“明年就好了，小龙立了地，小萍庄稼活儿还行。”
第一二八章
分了地分了牲口分了犁具，农业社潦潦草草结束了。事有两端，有人高兴，必定有人难过，像是何松年，他心里就不痛快，进门一个人，出门还是一个人，心里很孤单。一口人，二亩半地，一口破屋子，这就是松年的生活。没人搭理他，当了二十五年队长，混没了人缘。
走在街上，身后拖着个影子，跟着一条黑狗，老少都在地里，街上很空当，一点动静也没有。上完了粪，该犁地了。跟兄弟们合分了一匹牲口，牲口在兄弟家里，不好意思去牵，等他们犁完了再说吧，二亩半地，紧紧手一天的活儿，反正他不急。今晌活儿清闲，把粪捣碎，撒在地里，牲口闲下来，深深犁一遍，赶上一场儿小雨，太阳把地温提上来，该耩庄稼了。
何松年到了地里，满地里都是人，东一个西一个，有人犁地，有人撒粪，很热闹又不很热闹，还是生产队好，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咳嗽一嗓子，说干活儿就干活儿，说歇歇就歇歇，现在倒好，自己使唤自己，日子过的没意思。
明仁跟玉兰搭伙，分了一匹老骡子。他过去的时候，明仁犁了一个来回，犁铧儿翻着新土，湿润润的，玉兰跟在牲口后边，一个蛴螬一个蛴螬往外抠，松年的心里格登了一下，你看，给自己种地，和种队里的就是不一样儿，生怕蛴螬咬了庄稼。
走了一路，没人跟老何说话，待要跟人家说话，人家一扭身子，把嘴挡住了。何松年现在后悔了，不该当这个队长，没往家拿一根草，没沾公家一文钱的便宜，批评谁两句，人家不声不响把仇记下了。
他的地紧挨着玉兰家的地，地界上玉兰砸满了橛子，他心里不高兴，玉兰忒小心眼了，把他何松年当什么人了？明仁吆喝着牲口过来，到了松年跟前，犁把一扎，抹了一把汗，说：“松年，牲口呢？”何松年说：“不慌，让牲口喘口气儿吧。”玉兰笑着说：“松年大哥，没跟你招呼，地界我分好了，你千万别多心，跟我大哥也是一样儿。”
何松年往远处瞅了瞅，玉兰没说瞎话，跟明仁的地界一清二楚。玉兰说：“庄稼长起来，啥也看不见了，收庄稼多收一把，心里不得劲儿。”何松年点头，玉兰说的不差，庄稼人讲的是个理儿，活没了理儿，不算个人。松年说：“多收一把，少收一把，谁也不管事儿，可脸上不好看。”
玉兰接过明仁手里的犁把，说：“大哥，你和松年大哥说说话儿，我走一遭儿试试。”明仁把鞭子往玉兰手里一递，说：“慢慢来，牲口走偏了，你拿鞭子晃晃。人和牲口对上步儿，就出师了，没啥难的。”玉兰摇摆着鞭子，歪歪斜斜走了几步，很快走正了。
明仁往地里一坐，跟松年摆摆手，何松年坐下了，掏出烟荷包，拧了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往远处看了一眼，玉兰吆喝着牲口，走了一个来回，蛮像回事儿。明仁说：“松年，二亩半地，不够塞牙缝的，没想点别的辙儿？”松年愁烦地说：“想也是白想。除了地头上庄稼活儿，啥也不会。一年玩半年，不比上班吃皇粮的差。”
明仁一笑，说：“松年，村上还有六百亩地呢，你种不种？”何松年说：“种。咋个种法儿？”明仁说：“个人的地上了辙了，村里的地还没着落呢，出去半个月，啥也耽误了。”何松年说：“咱找三官商量商量去。”明仁说：“走。”
两人说着起了身，等玉兰过来，玉兰满头大汗，不禁心疼，明仁说：“别慌，慢慢来，牲口牙口老了，跟它喘口气儿。”玉兰朝身后看了一眼，喜滋滋地说：“哥，还行吧？”明仁说：“行。要想深压压犁，怕深了提提犁。种谷子，地别深了，深了不好保苗。”玉兰听话，解下头巾，抽打抽打身上坐下了。
三官犁了半亩地，腰腿发酸，把犁一扎，在地头上坐下了。这些年，庄稼地里干得少了，咋一拾起活儿来，不免手生。牲口不听话，东一犁西一耙，牲口累他也跟着累。刚点了一根烟，明仁和松年踩着新土过来了，明仁说：“三哥，咋样儿，牲口好使吧？”三官说：“还行。这匹牲口看着好好的，使起活儿来，就觉出来了，腿上没四两劲儿。”
松年嘎嘎地笑了两声，三官说：“松年，你笑啥？”松年说：“三哥，你不说我倒忘了，这匹红骒马下生的时候，后腿让狼咬了一口，一直没使活儿。”三官说：“我说呢，看着精精神神，给谁谁不要。活儿不咋的，好在是口女马，秋上发情了，配上种儿，明年赚口骡驹子。”何松年羡慕三官，手里攥着匹骒马，不愁没骡子养。
三官媳妇挑着一担儿过来了，前边一个包袱，后边一个罐子，明仁说：“你来早了，吃晌饭早着呢。”三官媳妇说：“你俩咋当甩手掌柜的了？”明仁说：“玉兰赶着牲口呢，快上道儿了。”
三官媳妇打着眼罩看了一会，说：“怪像样儿呢。玉兰没使唤过牲口。”三官摇头说：“心疼了？一家人不能指望明仁，活儿都是逼出来的。”何松年也说：“明年就好了，小龙立了地，小萍庄稼活儿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