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记起来了，他还没吃早饭呢。 明华娘揭开包袱皮，把包袱皮儿抖了抖，铺在地上，一摞焦黄的小米煎饼，一碗儿小咸鱼，抱过瓦罐倒了两碗儿小米儿汤，他刚要伸手，一晃啥也没了。还是一片黄土，一片干巴巴的谷茬儿。仲森揉了一把眼睛，心说，我不是在梦里吧，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是梦。
他看见老黄了，老黄蹲在地上，咧着大嘴像是在哭，他想，老黄装样子呢，猫哭老鼠，收了我的地，给我戴了三十年枷。老黄，我不怪你，我仲森大仁大义，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你看吧，过不了俩月，地里就是一片庄稼，到了秋上，嘿嘿，你瞧着吧！仲森猛然觉得头里发晕，天旋地转，心说，我这是咋的了？
远处过来一队人马，走在前边的哐哧哐哧敲着铜锣，跟在后边的人，捏着一管铜喇叭，嘀嘀嗒，嘀嘀嗒，谁家娶媳妇儿？又是轿子又是马。到了跟前，心里一笑，原来是大哥。
大哥坐在官轿里，挑开轿帘儿，朝这边看。仲森心想，大哥多好，在这边玩泥蛋儿，过去混上官职了，看这仪仗，官职儿定是小不了。一边是二哥，二哥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
二哥高声说：“老三，爹想你了，差我和大哥来请你，给你留着官职呢，官儿不大，也是通天的人物。土帝庙里，缺一个坐庄的土地老爷，大哥荐了你，老三，赶快赴任去吧。”仲森一愣，嗓子眼里甜丝丝的，好像憋住了一口气，猛地一喘，一口鲜血喷出来，太阳一下子变成红的了。
韩大水没敢走远，眼看着仲森猛地跪了下去，觉得不好，仲森走了。玉兰抱着木橛子砸界石，韩大水在身后喊她，“玉兰，快看看你公公咋了！”玉兰扔了橛子，疾步跑过来，仲森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两把黄土，早没了气息。
玉兰满面流泪，把公公揽在怀里，捋着仲森的心口，大声哭着说：“爹，爹！您把气儿喘上来吧，我的亲爹呀！”玉兰一哭，地里的人都往这边跑，韩大水长叹了一声，一把攥住仲森的腕子，眼里含着泪说：“玉兰，你公公，走远了。”
花田抱着老黄大声说：“快来人啊，老黄不行了！”老黄的身子趴在地上，大伙儿七手八脚把他翻过来，老黄的嘴角，微微地笑着，啃了一嘴泥土。谁也想不到，老黄仲森一眨眼走了，像一绺气一阵风，飘飘摇摇升上天去了，多好啊，多坦然啊，走得无牵无挂，大伙儿泪飞如雨，唏嘘不已。
天，格外蓝，像一块蓝莹莹的绸子，一绺绺的白云，在天上飞掠，太阳吐出万道金光，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地里的人群，在奔跑，在欢笑。大水啪嗒着眼泪，叹息着说：“玉兰，别哭了，你爹呀，种了一辈子地，老在地里了，多好！”
有人捎过信去，明仁呜咽着往这边跑，褂子兜满了风，像一片云，忽闪着飞过来了。玉兰紧紧搂着仲森，眼泪扑噜噜地往下滚。明仁到了跟前，一跪到底，连着给仲森磕了三个响头。玉兰说：“大哥，俺爹走了。”明仁眼里像垂着两条绳子，韩大水把明仁搀起来，说：“明仁，少哭两声吧，庄稼人不死在地里，死在哪里？”
大家七手八脚，把仲森和老黄抬上车，明仁推着车子，一边走一边掉泪。大伙儿在地里呆呆站着，不停地啧啧着舌头，花田说：“还是三叔好，命好！临走也没忘了抓两把土，稀罕了一辈子地，地分了，人没了。咱爹是个短命鬼，这边分不上地，那边谁稀罕他！”
刘和田说：“庄稼人啊，吃的是土，喝的是土，铺的盖的还是土。托生成了庄稼人，就是土鳖儿命，埋到土里，等于到家了。”何松年泪汪汪地说：“老黄也跟着凑热闹，跟三叔一道儿走了。也好，路上有个伴儿，阎王爷跟前不眼生。”有人说：“一个种地的，一个土改的，到了那边，还是打不完的官司。”
到了家门口，三官得了消息，过来帮忙。明智、明华娘、小萍一路哭着出来，明智看见仲森，像疯了一样，捶胸顿足，呜咽着说不上话来。明华娘静静地看了仲森一眼，说：“明智，少哭两声，你把肝吐出来，你爹也听不见了。你爹还笑呢。他呀该着这么走，盼着分地，分了地，心满意足了。老头子，到了那边，地随你种，想种多少种多少，不交公粮，不收租子，存下几担儿粮食，过一年我过去，吃顿饱饭。”
明华娘掉了几滴泪，牵着小萍的手，说：“刚出满月，外边风大。你爷爷呀，也不知急啥，风风火火，说走走得这么急，谁也没催他逼他，一辈子沉不住气儿。回去吧，别吓着小龙。”
玉兰跑进家里，抱出一包红红绿绿的老衣，哭着说：“大哥，你照应着给俺爹穿衣吧，穿得停停当当，让他老人家上路。爹呀，您一辈子，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熬煎，好不容易盼到了好日子，您咋一声不响走了啊！”明智、玉兰、小萍又是一通儿哭。淑云、秀桃、明兰、明美也过来了，在灵前呜呜咽咽哭了一阵儿。
给仲森停完了灵，三官把明仁拉到一边，安慰了几句，说：“先说丧事儿吧，你拿主张，我们铺排事儿。”韩大水、何松年几个党员都在，刘花田、刘和田也过来帮忙，庄稼人生老病死，跟前少不了人。
他看见老黄了，老黄蹲在地上，咧着大嘴像是在哭，他想，老黄装样子呢，猫哭老鼠，收了我的地，给我戴了三十年枷。老黄，我不怪你，我仲森大仁大义，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你看吧，过不了俩月，地里就是一片庄稼，到了秋上，嘿嘿，你瞧着吧！仲森猛然觉得头里发晕，天旋地转，心说，我这是咋的了？
远处过来一队人马，走在前边的哐哧哐哧敲着铜锣，跟在后边的人，捏着一管铜喇叭，嘀嘀嗒，嘀嘀嗒，谁家娶媳妇儿？又是轿子又是马。到了跟前，心里一笑，原来是大哥。
大哥坐在官轿里，挑开轿帘儿，朝这边看。仲森心想，大哥多好，在这边玩泥蛋儿，过去混上官职了，看这仪仗，官职儿定是小不了。一边是二哥，二哥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
二哥高声说：“老三，爹想你了，差我和大哥来请你，给你留着官职呢，官儿不大，也是通天的人物。土帝庙里，缺一个坐庄的土地老爷，大哥荐了你，老三，赶快赴任去吧。”仲森一愣，嗓子眼里甜丝丝的，好像憋住了一口气，猛地一喘，一口鲜血喷出来，太阳一下子变成红的了。
韩大水没敢走远，眼看着仲森猛地跪了下去，觉得不好，仲森走了。玉兰抱着木橛子砸界石，韩大水在身后喊她，“玉兰，快看看你公公咋了！”玉兰扔了橛子，疾步跑过来，仲森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两把黄土，早没了气息。
玉兰满面流泪，把公公揽在怀里，捋着仲森的心口，大声哭着说：“爹，爹！您把气儿喘上来吧，我的亲爹呀！”玉兰一哭，地里的人都往这边跑，韩大水长叹了一声，一把攥住仲森的腕子，眼里含着泪说：“玉兰，你公公，走远了。”
花田抱着老黄大声说：“快来人啊，老黄不行了！”老黄的身子趴在地上，大伙儿七手八脚把他翻过来，老黄的嘴角，微微地笑着，啃了一嘴泥土。谁也想不到，老黄仲森一眨眼走了，像一绺气一阵风，飘飘摇摇升上天去了，多好啊，多坦然啊，走得无牵无挂，大伙儿泪飞如雨，唏嘘不已。
天，格外蓝，像一块蓝莹莹的绸子，一绺绺的白云，在天上飞掠，太阳吐出万道金光，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地里的人群，在奔跑，在欢笑。大水啪嗒着眼泪，叹息着说：“玉兰，别哭了，你爹呀，种了一辈子地，老在地里了，多好！”
有人捎过信去，明仁呜咽着往这边跑，褂子兜满了风，像一片云，忽闪着飞过来了。玉兰紧紧搂着仲森，眼泪扑噜噜地往下滚。明仁到了跟前，一跪到底，连着给仲森磕了三个响头。玉兰说：“大哥，俺爹走了。”明仁眼里像垂着两条绳子，韩大水把明仁搀起来，说：“明仁，少哭两声吧，庄稼人不死在地里，死在哪里？”
大家七手八脚，把仲森和老黄抬上车，明仁推着车子，一边走一边掉泪。大伙儿在地里呆呆站着，不停地啧啧着舌头，花田说：“还是三叔好，命好！临走也没忘了抓两把土，稀罕了一辈子地，地分了，人没了。咱爹是个短命鬼，这边分不上地，那边谁稀罕他！”
刘和田说：“庄稼人啊，吃的是土，喝的是土，铺的盖的还是土。托生成了庄稼人，就是土鳖儿命，埋到土里，等于到家了。”何松年泪汪汪地说：“老黄也跟着凑热闹，跟三叔一道儿走了。也好，路上有个伴儿，阎王爷跟前不眼生。”有人说：“一个种地的，一个土改的，到了那边，还是打不完的官司。”
到了家门口，三官得了消息，过来帮忙。明智、明华娘、小萍一路哭着出来，明智看见仲森，像疯了一样，捶胸顿足，呜咽着说不上话来。明华娘静静地看了仲森一眼，说：“明智，少哭两声，你把肝吐出来，你爹也听不见了。你爹还笑呢。他呀该着这么走，盼着分地，分了地，心满意足了。老头子，到了那边，地随你种，想种多少种多少，不交公粮，不收租子，存下几担儿粮食，过一年我过去，吃顿饱饭。”
明华娘掉了几滴泪，牵着小萍的手，说：“刚出满月，外边风大。你爷爷呀，也不知急啥，风风火火，说走走得这么急，谁也没催他逼他，一辈子沉不住气儿。回去吧，别吓着小龙。”
玉兰跑进家里，抱出一包红红绿绿的老衣，哭着说：“大哥，你照应着给俺爹穿衣吧，穿得停停当当，让他老人家上路。爹呀，您一辈子，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熬煎，好不容易盼到了好日子，您咋一声不响走了啊！”明智、玉兰、小萍又是一通儿哭。淑云、秀桃、明兰、明美也过来了，在灵前呜呜咽咽哭了一阵儿。
给仲森停完了灵，三官把明仁拉到一边，安慰了几句，说：“先说丧事儿吧，你拿主张，我们铺排事儿。”韩大水、何松年几个党员都在，刘花田、刘和田也过来帮忙，庄稼人生老病死，跟前少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