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完了衣裳，明华娘端来一盆儿水，仲森随便往脸上撩了两把，明华娘说：“好好洗一把，跟挠痒痒似的！”仲森擦了脸，抓过一个小镜子照了照，明华娘在一边撇嘴，说：“再照也是黑煞神，有啥好照的！”仲森说：“今儿出去见见人，看看地，往后啊，见不着人了。 ”仲森说话道三不着两，明华娘没往心里去。
门子一响，小萍端着一碗鸡蛋进来，说：“爷爷，您咋起来了？”明华娘说：“你爷爷想出去看分地，地里有啥你说？有金条也轮不到你爷爷弯腰。”小萍笑了笑，坐在炕沿上，往仲森嘴里挑了几筷子，说：“爷爷，过一天吧，等春暖花开，我找架车子，拉您出去好好转转。”
仲森吃了几口，把碗推开了，问：“小萍，咱家分几亩？”小萍翘着嘴巴说：“一人二亩半，咱家五口人，十二亩半。”仲森掰了掰手指，说：“是这个数儿。土改那年分了二十四亩，赶上了好年成，打多少粮食！”
明华娘说：“攒了几囤子粮食，吃食堂全划拉走了，一粒粮食也没留下！这回不定也是套子，收了粮食，人家一句话，一把儿全攥。”仲森白了明华娘一眼，说：“国家还能跟庄稼人耍赖，多大个国家呀，你就不盼个好！”
没等吃早饭，明智回来了，满脸兴冲冲的，说：“小萍，快把小龙抱出来，我看看长了没有？”玉兰说：“你要稀罕，别走了，天天抱着孙子相面。”小萍把孩子抱出来，明智赶紧开了包，拿出一个小拨浪鼓儿，叮咚了两声，接了孩子亲了一阵儿。
小萍稀罕地说：“好多年没见卖拨浪鼓的了，多稀罕人呀。”明智说：“段家胡同慢慢热闹了，改革开放，把以前的改回来了。”说着话，一家人坐在一块吃早饭，明华娘看了明智一眼，说：“明智，还有这么早的车？”明智说：“早早儿睡不着了，一路跑到汽车站，赶上了头班车。”
玉兰说：“吃了饭分地，你去抓阄吧。磨道里我砍了几个木橛子，把地界儿弄明白，碰上歪嘴儿地邻，瞅你看不见，把界石挪了，上哪儿找去？”仲森说：“玉兰说得对，防君子不防小人，碰上不好的人家，眼瞅着把界石挪了，还不是哑巴亏。”明智端着饭碗，看了玉兰一眼，说：“还是你抓阄去吧，地里我不熟。”玉兰说：“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了，还没当够？你把猪头拔干净，我回来煮。”
玉兰找了一辆架子车，在上边搭了一床被子，明智把仲森扶到架子车上，玉兰嘱咐说：“他爹，认完了地，你到地里看一眼，该种啥庄稼，早一天盘算，问一问人家外地老师，家里有啥高产的种子，或买或换，早支应一声。”明智答应着，看着玉兰走远了。
大队院子里站满了人，玉兰一进来，大伙的眼睛齐刷刷地过来了，花田看见仲森眼圈一红说：“三叔啊，还是您命好，盼到分地了。俺爹是个穷命鬼，半个月也等不了。说走走的这么急，你走，抓把土走啊，不枉当了一辈子庄稼人。”
刚过年没几天，刘老成病了一场儿，不声不响走了，死的时候，叨叨了半宿，想分份儿地走，想看一眼自家的骡子，想抓一把黄土，人进了棺材也没闭住眼。刘和田气恼地说：“啥事儿啊，咱爹光管自己痛快了，谁还记得儿女们！”仲森很生气，哪有这么说爹的，玉兰怕仲森说多了话，推着车子走开了。
走不几步碰上小满，小满笑着说：“三叔，您老这个不放心，怕玉兰把地偷吃了吧？”仲森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说：“出来见个世面儿，分几垧地也是干瞪眼。小满，种啥庄稼跟玉兰盘算盘算，明智啥也不懂。”小满说：“三叔，用不着我盘算，您是种地的祖师爷。”仲森嘿嘿了几声，说：“当得了地的家，当不了老天的家，上了岁数，说走就走，谁也留不住。”
三官和明仁坐在桌子后边，桌子上放着一个簸箩，一摞厚厚的承包书，簸箩里盛着大大小小的纸蛋儿，三官念到谁的名字，谁去捏一个纸蛋儿，在承包书上按一个手印。
玉兰推着仲森过来，大家让出了一条道儿，到了跟前，三官赶紧欠身，说：“三叔，您咋来了？等天好了，让玉兰领你往地里转转。”仲森说：“盼了半辈子，种不动地了，地又下放了！人老了不算个人。”三官说：“三叔啊，您老好好养着，等身子壮实了，给玉兰当当家，这种地啊，您老可是行家。”
玉兰刚要往簸箩里伸手，又缩回来了，三官说：“玉兰，还有啥不踏实的？放心吧。”玉兰笑笑，冲仲森努了努嘴巴，三官说：“三叔，还是您老抓吧，您在跟前，玉兰没这个胆子。”仲森抬头看着玉兰说：“我抓？”玉兰说：“爹，您是主事儿的，您抓。”
仲森的手哆嗦，抓起一个又放下，捏了一阵儿，还是拿不定主意。三官说：“三叔，您踏踏实实地抓，您啊，您还惦记着四十亩地，您放心吧，您老抓不着，还有我和明仁呢，谁抓着了，都是您的。”
门子一响，小萍端着一碗鸡蛋进来，说：“爷爷，您咋起来了？”明华娘说：“你爷爷想出去看分地，地里有啥你说？有金条也轮不到你爷爷弯腰。”小萍笑了笑，坐在炕沿上，往仲森嘴里挑了几筷子，说：“爷爷，过一天吧，等春暖花开，我找架车子，拉您出去好好转转。”
仲森吃了几口，把碗推开了，问：“小萍，咱家分几亩？”小萍翘着嘴巴说：“一人二亩半，咱家五口人，十二亩半。”仲森掰了掰手指，说：“是这个数儿。土改那年分了二十四亩，赶上了好年成，打多少粮食！”
明华娘说：“攒了几囤子粮食，吃食堂全划拉走了，一粒粮食也没留下！这回不定也是套子，收了粮食，人家一句话，一把儿全攥。”仲森白了明华娘一眼，说：“国家还能跟庄稼人耍赖，多大个国家呀，你就不盼个好！”
没等吃早饭，明智回来了，满脸兴冲冲的，说：“小萍，快把小龙抱出来，我看看长了没有？”玉兰说：“你要稀罕，别走了，天天抱着孙子相面。”小萍把孩子抱出来，明智赶紧开了包，拿出一个小拨浪鼓儿，叮咚了两声，接了孩子亲了一阵儿。
小萍稀罕地说：“好多年没见卖拨浪鼓的了，多稀罕人呀。”明智说：“段家胡同慢慢热闹了，改革开放，把以前的改回来了。”说着话，一家人坐在一块吃早饭，明华娘看了明智一眼，说：“明智，还有这么早的车？”明智说：“早早儿睡不着了，一路跑到汽车站，赶上了头班车。”
玉兰说：“吃了饭分地，你去抓阄吧。磨道里我砍了几个木橛子，把地界儿弄明白，碰上歪嘴儿地邻，瞅你看不见，把界石挪了，上哪儿找去？”仲森说：“玉兰说得对，防君子不防小人，碰上不好的人家，眼瞅着把界石挪了，还不是哑巴亏。”明智端着饭碗，看了玉兰一眼，说：“还是你抓阄去吧，地里我不熟。”玉兰说：“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了，还没当够？你把猪头拔干净，我回来煮。”
玉兰找了一辆架子车，在上边搭了一床被子，明智把仲森扶到架子车上，玉兰嘱咐说：“他爹，认完了地，你到地里看一眼，该种啥庄稼，早一天盘算，问一问人家外地老师，家里有啥高产的种子，或买或换，早支应一声。”明智答应着，看着玉兰走远了。
大队院子里站满了人，玉兰一进来，大伙的眼睛齐刷刷地过来了，花田看见仲森眼圈一红说：“三叔啊，还是您命好，盼到分地了。俺爹是个穷命鬼，半个月也等不了。说走走的这么急，你走，抓把土走啊，不枉当了一辈子庄稼人。”
刚过年没几天，刘老成病了一场儿，不声不响走了，死的时候，叨叨了半宿，想分份儿地走，想看一眼自家的骡子，想抓一把黄土，人进了棺材也没闭住眼。刘和田气恼地说：“啥事儿啊，咱爹光管自己痛快了，谁还记得儿女们！”仲森很生气，哪有这么说爹的，玉兰怕仲森说多了话，推着车子走开了。
走不几步碰上小满，小满笑着说：“三叔，您老这个不放心，怕玉兰把地偷吃了吧？”仲森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说：“出来见个世面儿，分几垧地也是干瞪眼。小满，种啥庄稼跟玉兰盘算盘算，明智啥也不懂。”小满说：“三叔，用不着我盘算，您是种地的祖师爷。”仲森嘿嘿了几声，说：“当得了地的家，当不了老天的家，上了岁数，说走就走，谁也留不住。”
三官和明仁坐在桌子后边，桌子上放着一个簸箩，一摞厚厚的承包书，簸箩里盛着大大小小的纸蛋儿，三官念到谁的名字，谁去捏一个纸蛋儿，在承包书上按一个手印。
玉兰推着仲森过来，大家让出了一条道儿，到了跟前，三官赶紧欠身，说：“三叔，您咋来了？等天好了，让玉兰领你往地里转转。”仲森说：“盼了半辈子，种不动地了，地又下放了！人老了不算个人。”三官说：“三叔啊，您老好好养着，等身子壮实了，给玉兰当当家，这种地啊，您老可是行家。”
玉兰刚要往簸箩里伸手，又缩回来了，三官说：“玉兰，还有啥不踏实的？放心吧。”玉兰笑笑，冲仲森努了努嘴巴，三官说：“三叔，还是您老抓吧，您在跟前，玉兰没这个胆子。”仲森抬头看着玉兰说：“我抓？”玉兰说：“爹，您是主事儿的，您抓。”
仲森的手哆嗦，抓起一个又放下，捏了一阵儿，还是拿不定主意。三官说：“三叔，您踏踏实实地抓，您啊，您还惦记着四十亩地，您放心吧，您老抓不着，还有我和明仁呢，谁抓着了，都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