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kyxsw. 快眼小说网//远远从窗前望见那个荷锄而归的身影，我开了门出去迎他：“回来了？”“是啊，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十里开外都闻得见了！”锦越一面放下身上的工具和背篓，一面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我不禁笑道：“勉强凑了四菜一汤，两个小菜是酱黄瓜和腌萝卜；昨天猎的野鸭在火上炖了一下午，连骨头都是酥烂酥烂的了；你先前爱吃我家做的炒蛋羹和麻豆腐，我今儿个试着做了回，尝尝味道罢。”“看来以后得常带猎物回家，不然哪儿来这么好的口福？”锦越笑着，从背篓里拿出一只什么动物，抽出腰间的匕首，转身走去水井边剥洗，不忘对我道：“明儿个你就安心歇着罢，我来给你露一手。”我失笑道：“瞧你，总把我当玻璃做的！”他唇角还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一面利索地将手里的动物开膛破肚，一面嘴上道：“你现在是一个身子两个人，我怎么敢拿你冒险。”一时间，我们俩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簌簌的风声倏忽掠过林间耳畔，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刚才忘记问的事情：“这是什么？”“獐子，长得还挺肥，正是我运气好呢。”他转过头来，扬了扬手道：“去歇着罢，我收拾好了便去盛饭。”“……”横竖也没别的事做，被他当成玻璃人儿样一碰就碎似的，心里还真有点说不得的憋屈——等他进屋的时候，我已经摆好了碗碟，坐在桌边等着了。锦越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坐了下来，拿了个馒头先咬一口，又拿起木箸，夹了块豆腐吃下，随即赞道：“好吃！”他虽不说，我也知道他是累得狠了，在他夹菜的空当儿给他盛了碗鸭汤：“好吃就行，至少说明我还有一技之长嘛。”若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以我们俩人挑嘴的程度，这几个月的逃亡生活下来，怕是早就饿得半死不活的了。如今我怀胎已近五月，当初锦越带着我，一路上边赶路边小心躲藏，最终在他封地附近的一处山村中住了下来——我才知道他一早就在这里弄了一处小小的田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起初我还很疑惑，为什么他会想到独自置下这样一份产业；可等到了地方，我就全明白了。……屋室不大，可……这里的布置，和京城徐将军府里我那一处别致的小院，简直一模一样。既然一早就决定从宫中脱身，我自然是早有准备，除去自己嫁妆带来的银票，一些贵重的首饰、甚至紫微宫里的摆件字画，都悄悄交给有路子的暗卫变卖出去。听说那些黑市里是很流行“皇宫大内秘密流出”的宝贝的，我做事时也很小心，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说明它确确实实就是紫微宫里流出去的。我带出来了差不多十万两银票，还有些未嫁时的首饰和零碎银钱；锦越那边也差不多，他把所有家当都交给了我让我管家。往日不知道物价，我原本还担心我们俩得亲自操劳男耕女织什么的，可这出了宫才听人说，五十可得酒升许，淮蔡间麦斛百钱——蓦然之间，我发现我们带出来的钱，真是一辈子也吃用不完！和锦越大眼瞪小眼许久，两个往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一起认识到原来情况比预期之中好了不少——我们俩根本不用种地种菜，当然也不能花钱如流水让人觉得不对劲儿。锦越每日上山里打柴狩猎，我坐在家中看书绣花，做饭安胎。这小小的庄子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三四里路，锦越一面是怕人寻到我们的踪迹，一面又怕我生产时来不及寻人帮忙，所以我们偶尔也易容改装，扮成一对新搬来的小夫妻，去村里走动走动。虽然他总是一脸风尘满身疲惫，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快乐的——这样的日子，看似辛苦，却比往日拘束不自在如若置身笼中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至于闻人韬……他既不愿让我知道，我便一个字也没有提过。孩子月份渐大，怀孕的辛苦也慢慢显露出来。头三个月里我似乎并没什么害喜的症状，却料不到它会在第四个月里姗姗来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发作起来，严重时连一点饭味儿也闻不得，终日恶心想吐，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有一次锦越为了让我歇着，自己早早起来做了饭吃过，给我留了些在锅里，还把午饭那一份也装了带走，留了个条子告诉我；那是这素来矜贵的二皇子第一次下厨，一掀开锅盖我就忍不住笑了，他怕是下了有两升的米，却只放了两瓢水罢，等饭一凉，怕就得结了块儿，变成大米凉糕了——一面暗自好笑，一面又禁不住地心酸，后来便常常含着片薄荷叶子在嘴里，多少好受了一点，但每天的饭必定还是要我来做的。我们不敢雇人，想也知道，宫锦之那边一定明察暗访地到处在找了——我渐渐身子笨重起来，夜间时常噩梦、盗汗，甚至有时睡在床上，腰间禁不住就酸疼得厉害，又不敢翻身，睡一觉都痛苦无比。我从没对锦越讲过，是他自己去问了村里的郎中，回来后便搬着被子软榻睡进了我的房间，我睡床，他睡软榻，我这边但凡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他马上就起身来看了。怕我不好意思被他瞧见，便吹熄了灯，摸索着坐在床边帮我按揉推拿；有一次我半夜里噩梦醒了，却见他半个身子滑落到床下，头靠着床沿儿，睡得正香。昔日高贵骄矜的二皇子、庆亲王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如今他虽黑了瘦了，可一双桃花美眸却时时刻刻亮得惊人，唇角日也含笑夜也含笑，比我此前十几年来见过的他的笑容都还要多。我们日常的饭食十分简单，市集上买来几把青菜再割回几刀肉，锦越时常还猎些野味，我也和村里好心的婶娘们学着做酱菜、腌腊肉、包包子、蒸馒头……可是每一顿饭，他都必要大大地夸奖一番。“明天我把那獐子做了，还是只幼仔，嫩得很，可以在肚里填上香草，外面抹了蜂蜜烤上一烤。”锦越边吃边道，“对了，明儿个下午还要去趟市集，给你买条鱼做汤罢，想吃什么鱼，鲤鱼还是鲫鱼？”我素昔不爱吃鱼，但听郎中说了怀胎时多吃鱼好，便不得不吃了：“你爱吃什么便买什么罢，若有黄鳝也买两条回来，你爱吃溜鳝段不是？”“嗯，还要不要带什么回来？”锦越风卷残云扫完了剩下的鸭汤，一面收拾锅碗一面道。我笑了，每次他去市集之前都必得这样问上一回，而我的回答也从没变过：“我只要你把自己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