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等到了捷报。// .kyxsw. 快眼小说网//只不过和大军一起归来的,却是我那马革裹尸的父亲。那一天,满朝文武并后宫妃嫔齐聚裕华殿上,满目缟素一片哀戚。我怒喝了一声“不许扰我父亲英魂”,当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哭;那一天,我的娘亲手持先太皇太后钦赐的金牌冲进正大光明的裕华殿,无人敢挡无人能拦。当着皇帝、太后、臣子、妃嫔的面儿,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扑在父亲宽阔依旧的胸膛之上恸哭失声。至今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娘亲通红的双眼和嘶哑的声音,她说,徐念槿,你怎么会是我女儿……!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我已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只是错的。锦晗立在一旁,满脸尴尬;我已经顾不上他,我木然地呆立在一旁,透过从头上长长垂下的凤冠流苏,我看见身姿娇小的母亲艰难地拖起父亲的身体,将他背在了肩上,一步一步向遥远的宫门走去,每个试图上前帮忙的人都被她扫到一旁——我不知她是哪儿来的勇气,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撑着父亲还穿着几十斤厚重盔甲的身体,让她一步一步走出那么远,每一步都漫长得像是半个世纪的风雨消磨——泪水终于模糊了我的眼睛,只能依稀辨出她拔出父亲腰间还沾着血的佩剑,指向宫门的羽林卫,掷地有声道:滚!二十年前,美貌倾城名动京华的荣恪郡主严辞抗婚。站在那一扇不知锁住了多少女人红颜终身的厚重宫门前,她对着那个奉了皇命拦住她去路的青年将军怒斥道:还不给我滚开!那时的将军还很年轻,高高大大的个子,憨直可爱的脾气,平生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行军打仗上,此时此刻更是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佩剑,恭恭敬敬递了上去:郡主,拿着它防身罢。她愣了一下,有点迟疑:你这是……违抗圣旨?他笑得有点傻气,却让人一直暖到心坎儿里去:郡主千万小心,外面不比宫里。那一刻,那个憨厚傻气的笑容打动了她——于是她轻声问,喂,傻大个儿,你别是喜欢本郡主罢?看他倏然涨得通红的脸膛和支支吾吾的模样,她终于笑起来,不由分说拉起他,一路跑到慈宁宫,对着惊讶的姑母深深叩首,说——我要嫁给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然后她忽然想起一事,回头小声儿问他:对了,傻大个儿,你……叫什么名字呀?二十年风风雨雨,二十年相濡以沫。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娘亲爱我,也爱念桐,但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父亲。他不英俊不聪明脾气更是憨傻耿直,但他宽厚的臂膀却在二十年里为她撑起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因为援军延误,所以父亲才会战死——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的错。抬手抹了把唇角,毫不意外地看见一线殷红绽开在指间,像一朵妖花。不等锦晗开口,我便打断了他的话头:“皇上,可否行个方便。”……他艰涩道:“你放心罢,朕知道……定不会派人拦阻。”我心下微微冷笑,心想你要真知道了,不拦才怪——我娘这一去,定然不是为了回家,而是要离开燕京,带着我父亲的尸身去寻念桐!可是我能做的,却只有为娘亲大开方便之门——她越呆在燕京便越危险越不快乐,我……我也不忍得。直到我娘渡了江、到了宫锦之的大本营,锦晗这边才收到消息。这回问都不用问,谁默许的?皇后娘娘——我;谁授意的?皇后娘娘——我;谁给放的行?还是皇后娘娘——我。于是我也被锦晗禁足了,禁足在紫微宫。只不过这次他天天不厌其烦地来紫微宫看我,翻来覆去总爱跟我说一句话——“姐姐,你别想跑。”他眼神里满是狠意,可我只淡淡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他。于是他火气上来,几乎掐着我脖子将我甩到床上,怒吼道:“朕对你不够好么,你还要怎么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只是一味闭了眼不去搭理,最后他颓丧得倒在一旁,只无力地问,“姐姐,你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我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没什么意思。虽然我娘怨我,可我也知道,她真正怨的是你……我也一样怨你,改不了了。”他面色苍白一片,半晌才惨笑道:“……好,既然这样,朕也再不必白费心思了!”他摔门出去,而我埋在枕间的脸终于感到了一丝湿润。……回不去了,锦晗。再也……回不去了。从明天起,你就真的再不必为我多费心思了……暗卫早就报了消息给我,司玉今晚要放火烧紫微宫,做成走水的假象……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趁机逃出去的。此番一别,相见无期。“来人呐——紫微宫走水了!”“娘娘呢,娘娘在哪儿?——快保护娘娘啊!”——我在哪儿呢?——我在屋顶上。我的房间是反锁着的,早在外面还没嚷起来走水的时候,我自己就已经把内殿给点着了——屋里还有个人,穿的是我的衣衫服饰,身材也与我约莫相仿,不然锦晗只怕也瞧不上她;最重要的是,她被我喂食了返魂香,只怕火烧到身上也是醒不过来的。——司玉,你妄图烧死我,我又怎么可能放你逍遥快活?倒是便宜了你,还能享受到葬入后陵的待遇。看着下面人忙忙碌碌慌慌张张喊着救火,却无一人注意到黑暗中换了一身民妇装束、居高临下的我——直到一乘明黄銮驾急匆匆到了殿下,我才对身旁的暗卫道:“走罢,送我到宫门,你还得再回来。”“是!”月光下那张坚定不移的容颜,……分明就是兵部尚书之子、赵菡的夫君王磐。一路将我带到宫门城楼上的角落,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守卫,王磐身份所限,并不敢多留,即刻准备离开。我唤住他:“尽早安排好家室罢,菡儿是不是也快生了?”他略一颔首,最后向我行了一礼,三两个纵身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而我等在宫门,自然是为了方便外面的人手接应。此时皇城内外定然严加盘查,我目不转睛地等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来往飞驰的身影——不是,不是,都是禁军,正在来回盘查可疑的刺客。忽然,只见十几骑白马悄悄穿插在禁军之后,茫茫夜色里正一点点向宫门接近,多半就是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那边!什么人!”——糟,被发现了?我惊疑不定,眼睁睁看着那一队约摸百十人的禁军和那区区十几骑人马交起手来,眼看着离宫门渐渐远了,又看不清究竟谁占上风,不由急得跳脚。忽然眼前一晃,竟是那禁军首领眼见不敌,使出了从不轻易动用的信号弹!那一瞬间,烟花嘭地在头顶炸开,满天飞起明亮的火花,照亮了宫门下的修罗战场,还在马上的禁军已然寥寥无几——忽而一骑黑马飞快地向我飞奔而来,大老远便喊道:“跳下来,接着你!”那声音——那脸容——那身姿——!像是一瞬间,我的眼泪倏然落下,在风中飞散成线,毫不犹豫纵身,从百尺城楼上一跃而下!——直到落入那个久违了的怀抱,我还不敢置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锦越……”青衣乌发,萧疏轩朗,眉眼含笑,霎时我心里就没了半点凄惶。“嘘——”宫锦越拨转马头,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揽着我的手环保在他腰间:“抱紧了别说话,咱们这可是逃命呢。”我扑哧笑出了声,两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嗯,去哪儿?”“逃到哪儿算哪儿罢,两边都不回去了。”他这话出口,我却不由一怔。“你放心……”他一手将我的脸扣在他怀里,声音平平淡淡,我却无端听出了一丝戾气,“念槿,你放心,但我宫锦越在世一日,就必不允任何人伤你分毫,哪怕是大哥!”我一惊,他……知道了?恍惚地伸手摸上宫锦越的脸,夜色里又怎么瞧得分明——果不其然,我摸到的是一手扎人的胡茬和一脸湿润。我恍惚地笑了一下,接着也禁不住哭了。——徐念槿一辈子只有一件事不曾料错,就是宫锦越,他从始至终都掏心掏肺地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