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崔云婕被一乘轿子抬进承乾宫,我都还是“病”着,倒因此错过了场好戏——新抬进来的贵妃娘娘刚下轿子就一头碰在了殿中新设的黄花梨木的香案上,哎哟喂,那个血当时就流得哗哗的哟,三位太医轮番上阵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血给止住了,可这礼自然就没能成。// .kyxsw. 快眼小说网//贵妃的宝册就这么扣着不必发了,我猜锦晗这次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要说这崔云婕也真是的,在家时候不哭不闹从善如流就嫁了,一抬进宫倒寻死觅活起来,不是摆明了给皇上太后找不自在嘛。还好我现在“病着”,不然少不得还得跟风过去自我检讨一下。不过我人虽不用去,捎点东西带句话却还是必要的。不过这回我琢磨着没必要给崔云婕什么面子了,遂命司玉随便收拾了些不大不小撑台面的礼,并一句话一起带去承乾宫:“甭管你再怎么撞桌子撞墙,摄政王也绝对不会踏进承乾宫半步的。”这话我留了半句没说完——倘若你放聪明点别这么蠢,日后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指不定还能碰着宫锦之一面呢。我发表了如上感想,被慕容璟笑了一通:“所以娘娘您那时候,就是这么个法子跟庆亲王偷期暗会的?”这是我们的谈话中第一次提及宫锦越。我呆了一呆,随即正色道:“少在这里满口胡言污我清名,若是因为这个被浸了猪笼,本宫变成厉鬼也得拖上你一起。”他笑着摇头,不说话了——一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始终都给我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让我不由觉得若我有个哥哥,定然就是他这样的。我认识的其他人里,除了锦越,就再没有谁能像他这样从只言片语间便揣摩出我心思,无话不谈且时有相见恨晚之感。但这和锦越还是不一样的,锦越明白我,是因为他对我费了心思;而慕容璟,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极强的洞察力和掌控欲,他要知道的便一定会知道,他要安排某事怎样这事情便一定就会怎样,当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个男人——即使他在微笑,即使他以一种臣服的姿态站在我眼前,即使他的态度总是亲近得近乎亲昵让人没有半点生疏的距离感,也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让人看不懂猜不透不敢妄下断言的男人——有道是,艾叶绿花谁翦刻,中藏祸机不可测。我抿了口冰凉的酒液,笑笑地看他:“有机会琢磨我的名声,不如你给我解答几个问题。比如——锦晗现在怎么就敢跟宫锦之叫板儿了,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原因?”他微笑地默认,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我叹道:“宫锦之要是知道你坑了他,怕不得咬死我。”慕容璟大笑:“第一,他未必就不知道我是在坑他;第二,坑他的是我,他咬你作甚?”我扬头,在灯下刻意作出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看向他:“咱们俩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这不是你要求的么?”他笑笑,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喃喃道:“可真是——有些事情以前我想不明白,后来懂了;可是现在,我又想不明白了。”我本来还想配合一下问问让他这么纠结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可是酒劲儿一点点泛上来,满身慵倦疲乏,实在提不起旺盛的好奇心应付他,最后只得懒洋洋“哦”了一声。慕容璟转头看我,一脸似笑非笑:“就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居然问也不问一句。”我道:“你既然撺掇着我问你,想必等不到我问你也会自己说,所以我就乐得等你自己说啰。”慕容璟大笑,顺手在我额头一点,语气竟然有点失落似的:“我看你是懒得动嘴吧,所有精神头儿都被人捎到西南去了?”冰冷的手指点上眉心,我下意识地一偏头,嘴上道:“不许胡说。”“究竟是非对错,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实话,以前我不懂宫锦越到底看上你什么,毕竟比你漂亮的姑娘天下多了去了;”慕容璟话说得放肆,脸上却一派极浅极淡的笑意,“可是自从见过了你,我就开始不明白,到底你看上他什么?”他问得极认真,让我有一会儿简直不能直视他的目光,不得不转过头去,半晌,却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想来你应当是红颜知己遍天下的人吧,所以你不知道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好,只是跟她们不怎么一样;你得到的太多太轻松所以才不知道珍惜,而我……在我还能相信人的年纪,我只有他一个……所以我要让他走得远远儿的,而我要好好的,不让他担心,不让他牵挂,也不能任性不能拖累他。”说完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怎么跟你说这些……哎,你别见怪,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你就当是我醉了说胡话罢。”慕容璟拿过酒壶,又给我满上了:“不妨事,你想醉就醉罢。”我倒是想喝醉,可是喝酒越多,神智反而越清醒,最多就是喝着喝着困劲儿上来头一歪睡着了。从小念桐就是个一杯倒,我却继承了老爹的千杯不醉,还跟着宫锦越尝遍了宫里坊间的好酒,四十年的竹叶青,三十年的武陵春,二十年的女儿红……倒不是酒有多好喝,只是喝多了就可以骗骗自己,骗自己并不是刻意恣情放纵,只是因为醉了,醉了才会这样,醉了才能这样。最后我实在是困了,趴在桌子上,不知怎么着就睡着了。睡梦里仿佛又回到那天摄政王府的后花园,有人抱起我走向内室,一步两步三步,臂膀坚实胸膛温热,却好像少了些什么。我抬手抓向他衣带,却摸了个空,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念叨:“给你的……香囊呢?是没有带,还是……还是……送给哪个美人去了?”一句话才扎挣着说了一半,就禁不住困意上涌,沉入了酣甜梦乡。※※※※※※※※※※※※※※※※※※※※※※※※※※※※※※※※※※※※※※※※※※※※※※※※※※※※“今儿个姐姐好些了?瞧着面上多了几分气色,想是补回来了些。”我低下头恭谨道:“臣妾无碍,劳皇上惦记着。”我还以为锦晗不会在这当口儿过来,毕竟外头猜测皇后要失宠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昨天崔云婕才撞了桌子,他今儿个就来看我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然而他还真就来了,来得那叫一个突然,我连衣服都没穿齐整,散着头发就得出来跟他行礼。锦晗站在门口,把我望了一番,忽然笑道:“姐姐从家带来的那个大宫女呢,怎么换了人了?”我笑了笑,道:“她病了好些时候了,怕把病气儿过给人,就让她歇着了。”锦晗脸色忽然一沉,道:“不过月余工夫,姐姐竟清减憔悴了这么多,看来这新提上来的人用着不可心。”清减了?真的假的?这段时间慕容璟一有空就带宫外的小吃进来,我想吃什么他给带什么,服务周到包人满意,反正我揽镜自照时自觉是比先前丰润了不少。不过我当然不能驳锦晗的话说他看错了,只得假惺惺一笑,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臣妾罪过,让皇上挂心了。”“……”大概终于觉得跟我来回客套绕圈子没什么意思,锦晗冷着脸道:“姐姐这话说的,朕不挂心你可还去挂心谁呢。今儿个的药还没喝是不是?正好端上来,朕亲手喂姐姐喝。”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还得忍气吞声地谢恩;那边儿司玉早就跑去命人赶紧煎药呈上来,锦晗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我不则声,他也不出声;没一会儿司玉又跑回来了,殷殷切切给他沏了壶茶斟上,心疼得我直咬牙——今天跟慕容璟约好了晚上煮功夫茶汤,桌上摆出来的是我最宝贝的一套海水行龙图镶金边回青釉下蓝的名贵茶具;茶罐里的茶也好,正是敬亭绿雪,成茶形如雀舌,朵朵匀净,婉如兰花,汤清色碧,白毫翻滚,香郁甘甜,似绿雾结顶,连续冲泡数次而香馥不减,号称是沸泉明瓷雪花飘——这个司玉,还真是一味上赶着献媚讨好,好好的茶给她那么粗劣地随手一泡,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是天晓得他宫锦晗又哪里懂得品茶?给他喝这样好的茶,简直是牛嚼牡丹!大约是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锦晗出声道:“姐姐有事?”我咬着牙狠狠一笑:“皇上素来是爱茶、懂茶之人,恰好臣妾新提拔这个丫头烹得一手好茶,不知皇上觉得如何?”闻言,司玉的脸唰地白了;锦晗眉间一皱,就着桌子往茶杯里瞧了眼,懒洋洋道:“今天没什么品茶的兴致;倒有些话要同姐姐说。”倒还知趣,没有不懂装懂。我心里冷哼一声,一脸柔顺地等他接下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