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 .kyxsw. 快眼小说网//美人笑起来真是赏心悦目，笑得再狂也还是美——我饶有兴致托着下巴在一边欣赏，啧啧，真可惜，我怎么就嫁了人呢，在人前哪还能这般明目张胆端详陌生男子？慕容眠站在花影里，一身暗色衣衫与夜色溶溶连在了一起似的，简直看不分明那身影，只有顺着笑声寻寻觅觅而去，方见得一张秀致容颜。笑声消歇，他对我道：“看来闻人兄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我很认真地问：“这是夸我？”他点头，目光隐隐带一点玩味：“倘若不是已经嫁人，真是好奇……依你这般，想来眼界见地定然非凡，又会看上什么样的男子？换了是我，定然也要时时忧心的。”……我严肃道：“你太失礼了。”咳，看上什么样的人嘛……无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瓣落花，忽然很想笑。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再也没有……“姐姐？”一声略带犹豫的低唤打断了我的思绪。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锦晗牵着念桐从一边的花圃慢慢走了出来，带着点打量似的，看看我再看看慕容眠，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呃，我忽然有了点心虚，方才一点渐渐漫上来的酒意也早醒了。站起身伸手拉过念桐一看，顿时黑线——这孩子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明亲王呢？”锦晗还没答我，念桐就迷迷糊糊道：“锦之哥哥让桐儿在屋里呆着，不要乱跑。”“……然后呢？”“然后，桐儿没有听话……”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向我贴上来，“姐姐，姐姐……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桐儿想姐姐……”明明只是大一点点，长相也差不多，可桐儿偏就生得比我还娇小，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忍不住又怜又爱地安抚他：“好好好，我们回家。”“还要，找娘亲……”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只是一径腻着人撒娇，真像极了刚出生的幼猫。“对对对，找娘亲……”我看看锦晗，犹豫道：“我带着桐儿，回家住两日，母后那边就……”“姐姐放心，我去和母后们说。”锦晗用力点头，还生怕我不相信他似的，孩子气地拍了拍胸膛。我“扑哧”笑出声来，一面回头瞥了一眼——石桌旁、花影里，不知何时已没了人影。而我手心里……还有一瓣天青色的，玻璃重瓣槿花……＊＊＊＊＊＊“皇后回门是何等的大事，你竟然就这么跑了回来！”娘亲一面絮絮叨叨数落着我，一面风风火火领着路直到了我从前的闺房，推开门道：“喏，都和以前一样，先凑合住吧，你爹这会儿都睡下了，明儿个见了你呀，保准吓一跳！”我走进去四下打量一遍，的确是……都和以前一样，就连我出嫁前一晚翻开了摊在桌上的书都没有动。只不过，没有半点灰尘。被褥是芬芳而柔软的，熏笼中的梦甜香幽幽袅袅，才只燃到一半。“娘……”转身蹭上去，留恋不已地抱住。娘身上常年有着一种难言的香气，那一种熏香是多种香料混杂在一起精心调配过的，杜衡，甘松，和罗，沉香，苏合，捺多，细辛，龙涎，安息，伽南……好像每一次细嗅都是一番不同的味道，就像她的眉眼，越看越有味道越品越有风致，仿佛永远都是不同的韵味同样的动人，从来也不会老。她的这一番气度从容……我大概是永远也学不来。“得得得，都嫁了人了，还只跟小孩子一样。”温软的手带着毫不客气的力道拍在肩头，“……罢哟……好好歇着吧，啊？”我出嫁之前，她就是这样，训诫的口吻温柔的言语，对我道：“那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儿，我好容易折腾了出来，你倒又把自个儿弄进去了。”一辈子，都是枷锁，都是囚笼。再想有在家里这般闲适的日子，只怕不会多……然而，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让我……好好歇着。回家，回家……就像是回到起点时那个温暖的港湾，重归母亲温和包容的胸怀之间，每一天都可以记到永远。一夕好眠。次日清晨，果如娘亲所言，我家爹亲用早膳时看见我，顿时觉得他老人家是在做梦，恍恍惚惚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就晕晕乎乎转身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被娘优雅万方地起身一手揪住拉了回来：“犯什么傻呢，姑娘是真回来了！”我爹看看我再看看念桐，最后看着我娘憨笑：“糊涂了，糊涂了……”“糊涂什么？这不是还没老呢么！”我娘非常骄傲地在他身上拧一把，回头看着窃笑的念桐：“笑什么，难道不是？”我忍笑：“是是是，徐大将军风姿赫赫英明神武，将军夫人风华绝代不减当年，正是好一双璧人！”“这丫头，拿着爹娘也打趣！”娘亲瞪我一眼，看着爹在桌边落座，顺手给他端了碗粥：“趁热喝，暖胃的，让你昨天出去喝酒，今天头疼不疼？”我跟念桐对视一眼，掩口偷笑。我家爹娘这份恩爱啊……旁人家中，怕是少见。打小儿娘亲就教育我说：人做什么都得有计划有预期，绝不能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就好比她自己当年，为了逃婚一事那可是深思熟虑百般筹谋，最终郑重举措果断实施……我提出疑问：可您最后不还是被爹给拦了回来，乖乖上了花轿吗？不然现在哪儿来的我们姐弟俩…………我娘一个爆栗敲在我脑门儿上，随即用一种我当时以为是恨铁不成钢后来才明白应该是名为“恼羞成怒”的眼光狠狠剐我，半晌才气哼哼道：“就凭你爹也想拦住我？！还不是本郡主宽宏大量，不忍心看他违抗圣旨这才……”我爹就站在一旁，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憨笑，五大三粗的模样，实际比谁都来得体贴。当年那些旧事，我是后来才从我的乳娘、娘亲当年的贴身丫鬟口中听来的——那时我娘乃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哪，太后嫡亲的侄女儿，自幼父母双亡，接到宫里当亲生女儿一般养大的，还破例赐下一座郡主府就在皇城旁边儿。听说太后之意，是要把这心肝宝贝儿的侄女留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皇帝做贵妃的！不过既然圣意未决，上门求亲的人还是不少的。——于是我娘听到了将要为她指婚的风声，当下大怒，收拾行装，准备落跑——然而这消息却被宫女无意中泄露，皇帝马上派了当年御前第一得意的少将军徐绍之，带人阻拦。年轻气盛的郡主才走到宫门，就遇见了那个年轻的将军孤身一人拦在面前。于是她怒斥道：“滚开！”那年轻将军涨红了脸，没有挪步也没有上前，只是解下腰间佩剑，恭恭敬敬递了上去：“郡主，拿着它防身罢。”于是她惊讶了：“你不怕……违抗圣旨？”他笑得有几分傻气，然而真诚热忱却是无可怀疑：“郡主在外还请小心，末将不会有事。”于是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真傻。” 然后——就这么回了头，带着这傻气的男人到了慈宁宫，对着太后肃容跪下：“姑母，这便是侄女儿托以终身的良人。”……再后来我拿这事儿打趣我娘，虽然换来好一顿教训，但却见到了娘亲百年难得一见的脸红模样；而我爹对他当年那一壮举的解释是：“她既不愿意嫁，我也不舍得，所以……”我故意笑得暧昧：“哦～，爹其实你当年早就看中娘亲了罢？”我爹想也不想，道：“御花园里远远见过两次，御宴上也见过一次。每次我都会想，怎么会有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哪……”“没正经！”娘在一边没好气地骂，脸却微微一红。我和念桐就在一边吃吃地笑——真好，真好。能嫁给自己喜欢且也喜欢自己的人，两情相悦如鱼得水，该是有多幸福？所以难得赶上我回门一次，娘便悄悄屏退旁人，问我：“锦晗对你，好不好？”我叹气：“好。”虽然不是夫妻那样的好。“那你出嫁之前，可有过，中意的人？”中意的人么……？我微笑：“早就过去了，我都快忘了。”娘松口气，我望向窗外，忽然又想起那天慕容眠的话。“倘若不是已经嫁人，真是好奇……依你这般，想来眼界见地定然非凡，又会看上什么样的男子？”眼界非凡？开玩笑，我那个时候单纯得很，眼光才不好。那时毕竟年幼爱面子，因为早早就订了亲却一眼也没见过未婚的夫婿，时不时就被同玩的官家小姐们玩笑，要么说是太子殿下看不上我，要么就猜测说或者有难言之隐不得见面……直把一颗本就悬得高高的心，又往上提了两分。所以，当年在觉明寺初见，认出那冠带风流的锦衣少年身份的一刹那，心中忽然满溢开来的释然——不知算不算得是中意、算不算得是喜欢？那时看见眉眼俊雅的少年面孔，忽然就心跳如鼓；慌慌张张跑回家，身后有人一路地跟；不过隔天，就有人从东宫送来一对姿态精美的青瓷耳瓶指名是给我的……虽然想到了不过是误会不过是假象，可还是没忍住一头栽了进去；幸好，我抽身得不算太迟。只是……这一件旧事注定将被我带进坟墓，从此再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