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历史军事 苍狼与白鹿 正文 第四篇 愤怒的烈风 第八十三章 札阑丁的反击

正文 第四篇 愤怒的烈风 第八十三章 札阑丁的反击

小说:苍狼与白鹿| 作者:月之暗面| 类别:历史军事

    我们想起了故乡——蒙古大草原,

    和那蓝色的克鲁涟,金色的斡难!

    我们蒙古大军正是从那里出发,

    向异民族发动九十九次征战。

    我们是雷电,我们是熊熊的烈火,

    我们是成吉思汗之子,战无不胜。

    我们为了远征,越过四十片沙漠,

    我们到处厮杀,鲜血曾把沙漠染红。

    你们尽情杀戮吧,无分男女老少!

    用蒙古人的套马竿去把天下套定!

    红胡子的把阿秃儿,神鞭成吉思汗,

    在战火中一再向我们这样命令。

    我要让你们都穿上绫罗绸缎!

    我要让你们都尝到糖的滋味!

    我要把全世界绑在我的马鞍上!

    一切都属于我,我从来无所畏惧!

    前进,前进,我们健壮灵活的战马!

    让你们的身影为异民族带来惊恐。

    我们永远不会勒住手中的缰绳,

    直到用“最后的海洋”之水洗尘……

    雄浑壮丽的军歌声中,成吉思汗目送着失乞忽都忽那张略显歪斜的清癯面容不断浮现于林立的旌旗与闪亮的刀枪之间,渐行渐远。

    这是一支为了征讨新近返回南方,在哥疾宁地区继任花拉子模算端之位的札阑丁而组织起来的大军,共有四万之众,由失乞忽都忽担任主将。

    关于札阑丁的消息终于传入了成吉思汗的耳中,使得他不得不从痛失爱孙的悲愤情绪中自拔而出,面对自西征以来最大的危机。诚然,一次小小的失败并不能动摇蒙古军的信心,但是却会在被占领区内引发连锁反应,因此必须坚决消灭,决不容其死灰复燃。可是,自己刚刚发下要亲手毁灭巴米安,为爱孙报仇的誓言,现在又委实分身乏术,于是他只能另遣他人。

    “失乞忽都忽啊,我的六弟。捉拿札阑丁孺子的任务就拜托你来完成啦。”

    感受到这位年轻武将的旺盛战意后,成吉思汗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他立即亲自督率本部大军,对巴米安实行了彻夜不停的疾风攻势。这次,城市的坚固防御终于无法抵抗蒙古人强烈意志的打击,随着无数投石机与火炮的猛烈打击,轰然倒塌。

    “一物不取,一人不赦,让整座城市为我的爱孙陪葬!即使至于子孙之子孙,也不得使该地有生灵存在!”

    成吉思汗以颤抖的声音下达了残酷的屠灭令。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再度浮现出爱孙那凄惨的尸体——全身被火油烫得支离破碎,许多地方露出了森然白骨,致命的箭簇正中额头,从疮口流出了黑紫色的血。

    “如果察合台知道了消息,以他的性格,怎能忍受呢?”

    因此,成吉思汗严令此事保密,任何人不得先于自己透露出去,否则立斩不赦。

    背后燃起了冲天大火,城市在火舌的舔食下呻吟哀号。死亡的风暴摧毁着着高地上所有的生灵,每个蒙古军从肉体到心灵都被鲜血所浸透。

    三天后,城市消失了。消失得异常彻底。在成吉思汗的诅咒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多少年后,这充满暴戾与仇恨的诅咒依然不曾消散,真的再也没有那一支人类或者任何一种生物敢于停留在那片荒凉的死气沉沉的山上,整个查理戈尔戈拉高地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场,埋葬着凶残的历史风暴所残留下的毁灭性能量。只有在山顶的最高处,还有一座立柱形的土堆遗世独立,仿佛一位孤独的守墓人,数百年如一日地哀悼着那些依旧随风飘零的孤魂野鬼。

    七百七十六年之后的一天早晨,我站在了它的脚下,看到了一些依稀可辨的土墙残垣,即使是八个世纪的风刀霜剑,严寒苦雨也未能完全摧毁它的轮廓。绕过它们,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狼藉:残砖碎瓦、断柱歪梁之间散落着彩釉斑驳的碎陶片和一些明显经过人为加工的卵石。或许,这曾经是一个家庭,主人是城内某位执政官员,有几位妻子和许多孩子,其中一名妻子还怀着孩子。屋后的畜栏内有几头毛驴和一匹马,还有一条忠诚的狗保护着主人的全部财产。

    也许围城的恶战并未破坏他们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们正在居家围坐举行一次快乐的家宴;亦或男主人被召到城堡里去讨论怎样继续抵抗,只留下心惊肉跳的妇女们紧紧搂住颤抖不已的儿童,用手遮祝蝴们的眼睛,掩祝蝴们的耳朵,试图以此来安慰悸动的童心。正在此时,蒙古军破门而入,不问青红皂白地挥刀便斩。绕向后院的士兵先砍倒了那只扑击上来的狗,再逐次解果那些家畜的生命。冲入屋子里的士兵瞪着令人见而生畏的血红瞳孔,狞笑着靠近,然后将拦在最前面的全家的主妇斩去了头颅。然后,他们望着另外几个年轻美貌的姬妾不无遗憾地摇头叹息着,因为他们的大汗有令,不许因奸淫而拖延时间。于是,一个又一个女子被砍翻在地,如同被层层剥落的笋衣般,最终露出了最后的笋尖儿——儿童们和那位孕妇。蒙古兵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揪住孕妇的头发,将她硬生生扯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猛地掼在冰冷的卵石地上,锐利的刀锋对着高耸的腹部飞快的划落,如同切开一只甜瓜般将其一剖两分。接下来,刀尖探入血泊之中,不久便挑出了一个还在微微抽动着的血肉模糊的肉团。那是一个已经接近成形的胎儿,蜷缩的手足和头的轮廓已经十分明显,足有八、九个月的样子吧。

    看到这个胎儿,蒙古人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甚至将刀缓缓收回,就这样挑着胎儿凑近眼前,仔细打量着。惨遭破腹的孕妇一时不死,扭曲的脸上,一双失神的大眼睁得大大的,露出祈求的神色。然而,此后的一幕却使她恨不得自己早已死去。那个蒙古军在凝视半晌后,手中的刀倏然斜扫而出。胎儿立刻被甩脱,直飞了出去,撞在坚硬的墙壁之上。那种撞击所发出的是一种沉闷阴哑的古怪音调,仿佛一只西瓜被砸碎,鲜红的瓜瓤溅得满墙都是。然而,无论屠杀者还是被屠杀者都知道,那不是一只西瓜,红色的液体也不是瓜瓤。那是血,胎儿的血。

    “啊——”垂死的母亲发出死心裂肺的惨嚎,随即开始大口地咳血。在她的背后,传来尖利的童生,同样的惨呼,猝然响起,瞬间断绝……

    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肠胃开始阵阵痉挛。那仅仅是一个家庭,推而及于全城所有的家庭,那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场面任何人都难以直面而忍于猝睹。或许,唯一可以平静面对这一切的只有河谷对面峭壁上那些千年不动的佛图们。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里曾经是有一座城市,有着怎样的人,怎样的事。如果雕像会哭泣,那么眼前呜咽而过的巴米安河就是眼泪流过的痕迹……

    ※※※                            ※※※                        ※※※

    巴鲁安(1),兴都库什山脉东部重要的隘口。它是一片狭长的台地,被险峻的高山和奔流动卢加尔河夹在中央。向北望去,但见山崖峭拔、险如刀削、幽谷旷野、渺无人烟、空气稀薄、万籁俱寂。回首南顾,由无数高山融雪形成的瀑布汇聚而成的卢加尔河在台地的东方拐了一个巨大的弯汊,如同锦带般环绕着台地,滋润着亚高山草原的植被。巴鲁安城就建在这个巨大弯汊的中间部分,也就是台地的东南端。与之遥相呼应的是西北端依山而建的那座小小城堡——瓦里安(2)。它扼守着山口,仿佛是巴鲁安的忠实保姆,护卫着台地上的一切。

    失乞忽都忽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没有急于攻打巴鲁安,因为根据探子的回报,札阑丁已经派出了一支军队,扼守该城。自从他在哥疾宁继位后,以算端的名义号令四方,北方的花拉子模残部和南方各土邦的首领立刻趋之若骛,兵力增长的速度几乎一日千里。

    经过慎重考虑,失乞忽都忽将部队列阵于山口,做出随时切断两座城堡之间连续的姿态,另外派出两个千人队去佯攻瓦里安堡。

    “记住,你们的目标是将巴鲁安的敌军引诱出来,因此最初三天不必强攻,摆摆样子就可以。如果三天后巴鲁安方向仍无动静,那就全力攻击,拿下城堡。”

    根据失乞忽都忽的预想,这是探知札阑丁是否已经带领主力到达巴鲁安是最佳策略。如果派出援兵,那么无疑是其主力已至。自己更可以半途设伏,消灭援军;假若置之不理,就说明敌军兵力不足,那么趁机攻取瓦里安,便可斩断巴鲁安城的羽翼,为下一步围攻巴鲁安扫清障碍。基于以上考量,他在佯攻部队出发后立刻派出大批探子,严密监视巴鲁安方向的一举一动,本军则做好了时刻出击的准备。

    然而,此后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                            ※※※                          ※※※

    札阑丁与铁王所率领的花剌子模主力比失乞忽都忽军提前一天到达了这片台地。他们的部队数量几乎是蒙古军的一倍,即七万之众。其中,骑兵多为从北方逃来的突厥残部,步兵则多取自本地土著。虽然兵力占优,但是札阑丁并不急于去挑战失乞忽都忽。他深切的知道,这支仓促成军的部队究竟能够发挥几成战力,还是个未知数。诸侯们前来追随自己,也不过是出于对蒙古人的种种暴行的畏惧之心,渴望得到强力人物的庇护来保住土地和财产。自己必须先通过小规模战役的胜利来逐步提高士气,这样才能进一步树立权威,加强支配力,以弥补军队组织构成上的松散无序状态。

    果然,在进入巴鲁安的第一天里,就因为部队驻扎的问题而连续发生了数次小规模骚动。本地军认为突厥骑兵是逃来避难的胆小鬼,从心眼儿里看不起他们。而突厥人亦同样怀有轻视步兵的心态,蔑称他们是躲在自己背后的地老鼠。为了平息纷争,札阑丁不得不亲自出面,充当两方面之间的调停人,召见双方首领,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算使他们了解到大敌当前,必须内部团结才能得到保全的道理。

    会议刚刚结束,门外传来了一声马嘶。札阑丁的视线微微一动就见到了来人,刚才的疲惫之色当即一扫而空。

    “陛下辛苦啦。”

    沉郁中隐含着强劲之气的声音是那样熟悉。来人正是铁王灭里。

    “呵呵。”札阑丁苦笑着,“对付这些不识大体的愚蠢之辈,真是比战胜蒙古人还要困难呢。”

    也只有在灭里的面前,他才会放弃强势的外表,露出轻松自如的神情。多年来亦师亦友的关系使得两位勇者几乎达到了心意相通的程度。

    “先坐下来陪我喝上一杯酒吧!让我们轻松一下。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灭里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蒙古军进攻瓦里安堡的军情向年轻的算端如实道来。做为全军的先锋,自从进驻城内之后就时刻关注着蒙古军的动向。从历次与蒙古人的交锋之中,他体会到了敌方广布斥侯战术的妙用,因此也效法敌军,专门组织起一支侦察骑兵,因此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消息不是很乐观。昨日午夜时分,蒙古人分出一支部队向西北而去,包围了瓦里安堡。”

    “那里有多少守军?”

    “五百人。”

    听罢灭里的汇报,札阑丁沉吟片刻,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这就是了。蒙古蛮贼的伎俩大约可知。”

    “陛下要采取何种策略应对呢?”

    灭里的谨慎口调令札阑丁颇感不适。自从他成为算端后,这位师友的态度便一改往日,开始有意识地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然,这是做为臣下理所应当的恭敬姿态,但是札阑丁从心理上还是感到相当别扭。

    “五百士卒至少可以抵挡上数日,何况蒙古人的目的是诱出我们的援兵,然后半途截杀,消耗我们的兵力。因此他们至少在三天之内不会认真攻击。”

    “可是,三天后呢?瓦里安与巴鲁安互为犄角,彼此呼应。如果任凭蒙古人夺取瓦里安,不谛于断去我们的一条臂膀。”

    一旦事关全军安危,铁王灭里立刻恢复了认真的态度,提出了自己的反论。

    “你之所言诚然不错,蒙古蛮酋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他料定其所攻之处为我必救之地,才会出此计策。但是我们何必要沿着他的策略去行事呢?目前,我军的优势是兵力充沛,正可利用此优势来遏止敌军的攻势。”

    “陛下请下令吧。”

    灭里看出年轻的算端早已胸有成竹,当即请令。

    “明天全军出城,向前开进一法尔萨赫(3),与敌军对峙。”

    “要放弃城防的优势吗?”

    算端的这一决定,令铁王略感意外。

    “是的。”算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过去,我们之所以屡次吃这些蛮族的亏,就是因为我们过于依赖城市,放弃了机动作战的权力,反而分散了处于优势的兵力。真正的统帅就应当在旷野之中作战,而不是躺在城里享福。一座城市的防御即使再坚固,也只是一个孤立的点。在长期受到围困后,人就会逐渐丧失斗志。”

    他到这里,他语气略顿,才接着说道:

    “想想吧,我的朋友。我们的城市有多少座是在城壁完全被毁的情况下才被攻陷的呢?不花剌也好,撒麻儿罕也罢,哪一座城市不是因士气低落而投降呢?战败并不可怕,只要能够在失败中吸取教训,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就会有希望。”

    “陛下所言极是。”灭里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放弃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限制,驰骋于广袤的大地,我们的祖先不正是因此而成为本地的主人吗?现在,是恢复祖先光荣的时候啦。”

    “我最忠贞的朋友,能得到你的帮助,是真主给予我的最高赏赐。”

    “陛下过高的评价令臣下惶恐。臣愿追随陛下,为花剌子模的复兴奉献一切。”

    铁王弯下了他那雄健的身躯,向算端逊谢着。

    “我的朋友啊,在我与异教徒们对峙的时候,想请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只管吩咐。”

    “一夜之间,可以解除瓦里安之围吗?”

    札阑叮恒端的双眼中腾跃着雷火般的光芒,甲胄也因灯火而灿然。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臣愿往。”

    “但是不能惊动蒙古人,要躲开他们所有的探子。因此我只能给你五百名骑兵。即使敌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我主力所吸引,也只能派出这么多人。”

    铁王垂首沉思片刻,以坚定的口吻回答道:“陛下,臣觉得足够了。”

    算端那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很好!当我遍数全军将领之后,全花剌子模大概也只有你能做到!那么请你明晚迅启程赶赴瓦里安,将那些异教徒踏于马蹄之下吧!”

    “喏!”

    “至于正面的敌人,就由我来牵制他们,使之动弹不得。如果他们敢于追出阵来的话,那就一战将之解决!不过,敌将能想出如此策略,应该不至如此。”

    在目送铁王离去后,札阑丁当即下令全军准备明日出城列阵,同时将相征着花剌子模王权的黑鹰王旗高高升起,摆出大张旗鼓的架式。这一消息立刻被蒙古军的探子所获知并迅速禀报至失乞忽都忽的面前。

    “札阑丁果然在城内!”他心中的喜悦溢于颜表,“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敌人的主力已经被吸引出城,如果全力攻击我们的话,就让他们在野战中领教一下箭簇的威力!”

    他当即下令全军准备战斗,又命探子重点注意敌军本阵的动向,时刻回报。

    这道命令被迅速下达出去,对巴鲁安城的监视立刻放松了下来。也正是趁此时机,并未随主力出征的铁王灭里在翌日深夜率领五百名精选的骑兵悄然出城。为了保持隐秘行军的状态,他们全部改换为蒙古军的打扮,这些衣甲是上次偷袭所获的战利品。每名士兵的口中都衔着一枚银巴里失;马的四蹄用厚棉布层层包裹起来,鸾铃也被摘下,马嘴也被用布条勒住。总之,一切足以曝露行迹的可能,都被严密地控制起来。

    灭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抬首望天,不禁暗呼“真主加护”。因为天上阴云密布,月亮被层层云幔所遮蔽,全然无法透下一丝微光,原野一片阴暗,唯有长草被夜风所翻弄,浑似黑色的海洋,汹涌起伏的波澜中发出低沉的涛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五百骑兵行在其中,犹如一条游弋的苍龙,披波斩浪地进发着。

    ※※※                            ※※※                          ※※※

    “夜袭!”

    始终保护着鹰隼之聪,狐狼之警的蒙古哨兵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整个人就化做了一马当先杀来的铁王战斧之下的一缕血烟。接着,五百骑兵一拥而前,裹挟着死亡之风,挥舞起复仇之刃,立刻将天鹅绒般纯黑的夜幕背景染上血的纹理。

    围城军两千户之一的兀格勒一面叱喝着部下反击,一面挥动长刀劈斩向首当其冲的铁王。然而,这次交锋的过程仅止一合即分出了胜负,长刀被巨斧掠起的旋风席卷,直飞上半空,其头颅则难禁风势的扫荡,在血雾之中化为尘屑。

    挥舞着黑红相间的巨斧,铁王放纵那匹型体巨大的黑马尽情驰骋着。他的气势与速度就象兴都库什山谷中奔流激荡的烈风,将铁与血的气息吹散于整个战场之上。凡是他所到之处,背后留下的只有残缺的尸体和凄厉的哀鸣,如同史诗中的英雄鲁思坦一般,无人可当其锋!

    终于,抱持着抵抗之心蒙古军们有所觉悟,今晚他们所遇到的是人力所难以抗拒的魔神,即使是军神速勒迭也无法阻拦。他们全线崩溃,悲鸣着纵马奔逃,有的人甚至四肢麻痹,忘记了身处于战场,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化做“狮子尾巴”之下的亡魂,永远留在异域的土地之上。

    很快,铁王灭里已经突入了蒙古军第二支千人队的营地之中。

    这一队的千户木华德在得知兀格勒之死后,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因此,他不敢与铁王正面交锋,指挥着部队尽力后撤,保持着与花剌子模军的距离,以弓箭阻碍对方的冲击。这一招颇有成效,铁王的部下连连中箭,迫使他们不得不放慢了追击的速度。铁王眼见自军受阻,不得已向后微微退却,重整因受挫而略显混乱的部队,借着这个机会,木华德命令部下放弃营地,只带上换乘用的马匹,借着夜色逃之夭夭。

    瓦里安城堡内的守军虽然听到了城下的厮杀之声,却因为黑夜不辨真伪,生怕中了敌军的计策,所以未敢出击。及至铁王率军来到城下,他们才懊悔自己过于小心,错失了全歼这支蒙古军的大好时机。

    铁王并未入城,只是命城内的守军出城打扫战场,将蒙古军弃下的给养搬入城内,补充军粮,防止敌人卷土重来,再困此城。然后,他就带领士兵们乘着夜色疾行,于天将破晓前与札阑丁的大军汇合。几乎是与此同时,失乞忽都忽也得到了战败的消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计略已经被敌军所识破。

    “既然在策略上无法取胜,那么唯有在战场上决一雌雄了!”

    他打定了这个主意,趁部队的士气还未因战败的消息而衰退,全力以赴和札阑丁的主力进行正面决战。

    当秋日的朝阳穿破云层,出现在远方白雪皑皑的险峰顶上,射下的光芒被巨镜般的冰川所反射,变得冷利耀眼起来的时候,札阑丁已经得知了蒙古军出动的消息,当即下令出阵。

    “敌人昨夜战败,今日必然尽出主力,其第一波攻击势必强猛无俦。因此,我们必须以铁壁般的守势来抵御。”

    “要采取守势吗?是否会助长敌人的气焰?”

    名叫木匝非儿的土邦领主迟疑地询问道。

    “再嚣张的气焰,也会被‘忽炭之王’的热量夺尽。让他们发泄疯狂吧,我们要的只有胜利!”札阑丁冷静地解说着自己的战役构想,“记住,作战最重要的是人与马的精力。我们以逸待劳,使得蒙古人不得不多走几帕列散的路程,这就消耗了他们一部分精力。开战后,不到擂响战鼓的时候,所有的士兵一律不得上马出击,要将马缰绳栓在自己的腰间,步行应敌,用我们足以遮蔽天空的箭簇将敌人击退。”

    “了解了。”

    豁然开朗的众将齐声答应道。

    “好!我们出战!”

    札阑丁断喝一声,举步欲行之间,忽然在人群之中瞥见了铁王灭里,连忙叫住了他。

    “你昨夜已经恶战了一场,还是留下来修养吧。”

    “陛下莫非打算战死沙场吗?”铁王反问道,“失乞忽都忽是异教徒之中数一数二的猛将,你一人独自迎击,我怎能放心?”

    “可是……”算端的神色微微一窒,露出坚持的表情。

    铁王黝黑的面孔如同投入熔炉之中的铁块般,骤然变得通红。他厉声说道:

    “此战事关花拉子模的复兴与毁灭,身为臣子的我怎么置身事外?”

    在对方凛冽战意的催动下,算端只得点头允诺。

    “好吧,你去统领右翼,和左翼的阿黑剌黑配合,只待我中军鼓响,立刻包抄蒙古军队侧翼,将他们彻底包围起来,一举歼灭。”

    花拉子模军按照事先制订的战法,以坚固的方阵抵挡着失乞忽都忽的进攻。蒙古军采取传统的战法,以缠绕战术不断从各个方向发动轮番突击。如果不是札阑丁事先传下的严令,他的计划很可能会成功。

    一连两天,无论怎样变幻阵形与攻击方式,却始终不能获得实质性的突破。失乞忽都忽望着部下们日渐疲惫的脸色,心中焦虑万分。自从西征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眼前这样难缠的敌手。

    “大人,再这样下去,士兵们会体力不支的。”

    许多部下都相继进言,要求撤退。

    “不能撤!要坚持下去!”失乞忽都忽半是回答众将,半是告诉自己,“难道我们万里西征,来到异国他乡,就是为了成就孺子札阑丁的威名吗?我们是无坚不摧的苍狼,裂石断水的把阿秃儿!决不能让手下败将看到我们的后背和马尾!”

    他的心中越恼怒,脸色反而更加苍白,全身散发出青冷的气息。他在临时帐幕内反复走动着,脚下忽然踏中了一团柔软的物体。他看也不看,飞起一脚踢出,却没能一下子将那物体踢开,这才低下头去查看,原来是一卷用来覆盖地面的毡子。

    随从连忙跑过来,从他脚下抱起了那卷毡子。看着随从有些吃力的样子,失乞忽都忽冷冷地问道:

    “你又没去冲锋,难道也没气力了吗?”

    随从讷讷地不敢多言,只是抱着毡子奋力向后拖。

    “大人,这毡子足有一人高,重量也不轻啦。”

    身为副将的脱欢帖木儿生怕随从因此受罚,连忙上前一步,劝解道。

    谁知,他这一番话却令失乞忽都忽的眼前骤然一亮,头脑中正有一个念头飞快的掠过。他立刻集中所有的思想,努力去捕捉那个念头,脸上的神色忽而困惑,忽而苦恼。人僵直地伫立于原地,仿佛被某种魔法定了身。

    终于,他抬首仰望帐幕的穹顶,脸上显现出恍然大悟之色。随之,他倏然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了脱欢帖木儿,发出快乐的欢呼:

    “朋友啊,你是长生天派来的胜利使者吗?你是我生命之中的福星吗?不管你是什么,你都为我们开辟了胜利的道路!”

    突然遭遇如此亲密的表示,脱欢帖木儿愣怔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我的朋友,你还没有领悟到你的言词的价值,那么让我来表演给你看。”

    说罢,失乞忽都忽放开了脱欢帖木儿,大声对各队将领宣布道:

    “你们现在就返回各自的部队,命令每一名士兵取毡子一卷,将其竖起来捆缚在备用战马的背上。记得给每卷毡子都披上一件铠甲,让敌人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我们的军队。”

    “大人高明!”

    脱欢帖木儿率先醒悟过来。给毡子卷如此一打扮,从远处看去,就是一名蒙古士兵。这样一来,敌人就会以为己方援军到达,因而产生畏惧之心,严重打击他们的士气,甚至还可能造成溃逃的局面。

    这个计策果然产生了效果。当翌日晨雾散尽之时,花拉子模军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蒙古人突然多出了一倍以上的兵力。这使得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他们立刻发生了动摇。

    “蒙古人的援兵真的到达了吗?”

    札阑丁初闻此事,也不免大吃一惊。他立刻来到队伍的最前列,冒着如刺猬般迎面射来的箭簇,亲自观察敌情。

    “不对!敌人在使诈。”观望片刻之后,他果断地说道,“连续两天的冲锋已经使他们疲惫万分,如果真的出现了生力军,又怎会只留在阵后,而依旧派遣疲卒上阵呢?”

    他当即飞身跃上一匹战马,拔出腰间的半月刀,大声对士兵们说道:

    “勇士们,不要被敌人的诡计所欺骗#蝴们的援兵是假的,我们依旧掌握着优势兵力。让我们摆开队伍,从左右包抄过去,彻底击败他们!今天,是真主赐予我们复兴花拉子模的荣耀之日,建功立业正在今朝!”

    讲演完毕后,他立刻命令中军擂起战鼓,发出反攻的信号。养精蓄锐以久的花拉子模士兵们发出尖锐的战呼之声,立刻解开系在腰间的缰绳,学着算端的样子飞身上马。左右两翼的铁王灭里和阿黑剌黑也相继听到了鼓声,立刻下达了进攻令。然后如同两把有力的铁钳,分头插入蒙古军的侧面,实施全面的围攻。

    “大人,敌军好像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开始反击并意图包围我们!”

    脱欢帖木儿觉察到危险的状况,急忙发出了警报。几乎与此同时,失乞忽都忽也发现战况正在走向对己方不利的境地。花拉子模军所发动的反击如雷霆般猛烈,几乎于瞬间便撕裂了蒙古军的前列。几个首当其冲的千人队立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经过艰苦的抵抗,但是体力马力俱已接近极限的他们又怎能经受这生力军的冲击,不久就淹没在如狂涛般汹涌而来的敌群之中。

    “撤退吧,再不撤就晚了!”

    脱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还记得成吉思汗在临行前曾经单独召见自己,命令一定要象保护自己的生命般保护失乞忽都忽。他看到主将还在犹豫,当即来不及细想,对身边的几名侍卫一使眼色,大家一拥齐上,不顾失乞忽都忽大声反对,死拖活拽地将他推上了战马,然后簇拥着他向后退却。

    “敌军的帅旗在后退,我们追上去,将他们赶入北面的洼地。那里的大小土坑会代替我们截断敌人的退路!”

    身先士卒的札阑丁立刻洞察到敌阵中心的变化,大声鼓舞着士兵们,并带头追逐起来。此时,花拉子模军士气如虹,攻击的势头如同大海涨潮般一泻千里,迫使蒙古军不断地后退,终于从败退转为溃退,最后变成了溃散。然而,正如札阑叮葫预料的那样,那些坑洼不平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速度,有些人稍不留神,战马就陷入坑内,嘶鸣着跪倒,将背上的骑者掀翻在地。还未等这些马背好汉们爬起来,后面的追兵已经赶到,用手中的刀剑将他们送上了天。即使那些侥幸避开洼地的蒙古军,也因马力不济,被从后面追上,斩杀在地。

    逃亡之中,失乞忽都忽不断地回首遥望,每次都会看到自己部下悲惨的情景。秋日的肃杀之风劲吹而来,夹带着喊杀和悲鸣、金铁的交击、马蹄的踢踏和血的气息,就像涌起的云一般扩大。逃亡的蒙古军和追击的花拉子模军已经完全无法辨别,只有不断倒下的蒙古战旗昭示着全线崩溃的命运不可逆转。

    忽然,逃亡的蒙古军发出惊恐地悲鸣,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所披砍似的向两旁分开,露出了一道黑色的巨影。

    “铁王!”

    护卫之中有一名参加过忽毡围攻战的老兵,他一眼认出了追击者,不禁发出绝望的哀号。

    “不要慌!你们掩护主将撤退,我来会会这位花拉子模第一勇士!”

    脱欢虽然心中也在发颤,但他还是坚决地执行了成吉思汗交付于他的任务。随即,他觉悟地拔出腰刀,斩下了自己的一幅衣襟,交给那位老兵。

    “将此物交给大汗,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他的嘱托。”

    说罢,他圈转马头,挥动兵器,迎向那死亡的阴影。

    铁王的第一击已经使他意识到自己绝非对方的敌手,但是在失乞忽都忽还未脱离危险之前,他必须奋力支撑。正是这个信念的支持,他居然奇迹般地挡住了铁王连续十几次攻击。最后,他终于筋疲力尽,被巨斧掀起的黑色狂风扫落马下,再也未能爬起。

    “将军,这是匹好马呢!”

    铁王的亲兵兴奋的呼叫着,政要上前去拉扯脱欢的坐骑。忽然眼前白光闪动,吓得他连忙缩手闪避。却见一人一骑已经飞驰而至,伸手抓住了那匹马的缰绳,牵起来就走。

    这个变故连铁王本人也感觉出乎意料。他本能地认定敢于袭击自己亲兵的必然是蒙古军,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弓搭箭,脱手射出。那个夺马者似乎也未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一点防备也没有,登时被射落马下。亲兵连忙飞马追上去,低头打量了死者一眼,忽然惊呼起来:

    “啊,这……这……”

    “怎么了?”铁王大声追问道。

    “将军,这个人好像是阿黑剌黑异密大人的兄弟。”

    “糟糕!”铁王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默然许久,他才叹息了一声:“带上尸体去见算端吧,这件事情还是如实禀告为好。”

    只是这一迟延的功夫,失乞忽都忽一行已经逃远了。何况,铁王此时也已无心追击,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然而,这一仗无疑以花拉子模军的完胜而告终,四万蒙古大军几乎没有几个能生还。札阑丁的第一次正式反击获得了空前的大胜,蒙古军则遭受了自西征以来的首次惨败。花拉子模的微弱火种终于再度升腾起来,在南方的山岳之中形成燎原之势!——

    (1)巴鲁安(Baruan),在今阿富汗帕尔望省省会恰里卡尔附近。

    (2)瓦里安(Wliyn),在巴鲁安西北。

    (3)波斯长度单位,约合七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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