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历史军事 苍狼与白鹿 正文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六章 又见宿敌

正文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六章 又见宿敌

小说:苍狼与白鹿| 作者:月之暗面| 类别:历史军事

    又是一个同样清辉普照的夜晚,不儿罕山前的小营地中却传出另一种不同的声音。操劳一天的牧民们此时本该回到各自的帐中,喝上一口马奶酒,有妻子的自然要合欢亲热,添了孩子的则要待其睡熟方能两相燕好;至于那些尚打着光棍的,不是在火堆边畅饮闲谈,就是去悄悄接近心宜的女子。到处一派安适,构成牧民们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的最后一抹亮色。

    然而,自从铁木真从黑林归来后,这种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根据他的命令,营地之中的全体男子都必须在入夜之后开始习练武艺,努力提升自己的骑射本领。即使是刚刚成年的合赤温与帖木格也不能例外。于是,马蹄杂沓、弓弦曳动、箭簇破风以及刀枪撞击这一系列声音汇聚一处,形成了那不同声音。

    在诸人之中,合撒儿依旧保持着他在家族中的跑马冠军头衔,没人能超过他;博儿术的矫健和冷静令他能在疾驰如飞的马背上可以射中任何移动的活物;力大无穷的别勒古台仍是热衷于肉搏战,看着他双腿直立在马镫里将又粗又长的铁棒舞得风吹不入、雨打不透的样子,任谁也不敢轻偃其锋;合赤温和帖木格限于年龄关系,虽没有出类拔萃的特长,却也勤勤恳恳,表现得中规中矩。

    不过,在众人中,最令人惊奇的表现却是来自速勒都孙部里的两兄弟:沈白因他那过于巨大的脑袋对身体重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而难以在武艺方面有所进步,但是天赋的机警和聪明却是一把做斥候的好手;赤老温的表现比哥哥更为令人惊讶,斜眼的他居然在射箭方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天份,准度与射程令博儿术也为之叹服。当大家问起他怎么会用一双无法焦聚的眼睛来瞄准时,赤老温居然说“自己跟本没瞄准”。没人怀疑他撒谎,于是便将此事归功于长生天的神迹,而这个问题也就随之成为蒙古秘史中的秘史了。

    当这些年青人跃马飞腾之时,步入中年的月伦额客就静静得坐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研究着他们的性格与能力,长处与缺陷,心中忧喜掺半:喜者,他们每个人都具备一定的头脑,不是那种唯恃勇力的匹夫,身上的长处往往大大得多于缺陷;忧者,他们或是驰骋疆场的勇士,或是精于谋略的智者,却都疏于对琐碎日常事务的管理能力,即使是已经相当成熟的铁木真在这方面也欠缺耐心。

    面对族中日渐增加的奴婢与下人,而自己的精力又一天天短少起来,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些方面是身为女性的自己不便插手或不能插手的范围。因此,渴望一个诚朴、可靠、细致且精力旺盛的男性来充当自己的助手,成为月伦额客近来的两大心病之一。

    那么,她的另一块心病是什么呢?那就是孛儿帖的肚子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月伦额客自己可是一过门来就有连续生下了四男一女的佳绩,如今眼看着自己的儿媳这一年中毫无动静,她的心中又岂能不急。虽然这个儿媳妇除此以外,样样都好,但这一个缺陷就足以令月伦额客对其心生不满——家里现在最缺的就是人口呀!

    其实,孛儿帖的心中又何偿不在为此而焦急万分呢?成婚之日,自对铁木真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为苍狼生下更多具有苍狼血脉的子孙后代,让苍狼的后裔繁盛于草原,遍布四方……去奔腾,去咆啸,去撕咬敌人的血肉,去啃食敌人的白骨,直至彻底消灭他们”!可是,直到现在,自己也没能用新生命来证明自己的豁埃马兰勒之身。一旦想到这个问题,孛儿帖的心中就会立刻生出负罪之感。

    这样的愁思横于婆媳二人的心间,以至她们经常会对坐半晌,相顾无言,各自盘算着对方的想法,却谁也不愿先开口。月伦额客是欲言又止,孛儿帖却是有口难言。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铁木真快活的呼叫声:

    “母亲啊,快来看看这位老人家是谁?”

    “哦,一定是位熟人吧。”

    月伦额客这样想着,携了孛儿帖来到帐幕外,见铁木真正一左一右挽着一老一少的手,向自己走来。她拢了拢眼光,凝神打量,一眼认出了老者正是十几年前离开营地,遁入不儿罕山隐居的巧手铁匠——札儿赤兀歹,而旁边那个脸色黝黑的青年看上去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札儿赤兀歹放下扛在背上的巨大的鼓风皮囊(1),笑容可掬得来到月伦额客面前,弯下腰来施礼,口中道:

    “尊敬的夫人,想必你一定还记得老朽吧。”

    月伦额客连忙还礼道:

    “巧手的老人家,我怎么会忙记你呢。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年你为也速该打的匕首。是怎样吉祥的风把你从不儿罕山中带到我们的营地中呀?”

    “夫人呀,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吗?”说着,老人将那个青年拉过来,命他向月伦额客见礼,“这是我的儿子者勒蔑。”

    这时,他转向铁木真道:“在你出生的时候,我送来一块貂皮襁褓作为贺礼,同时也把这个者勒蔑许送给了你。从那时起,他就是你的仆人,只是他当时只有三岁,没有用,所以我先留他在身边养到现在。可是后来,也速该把阿秃儿遭遇了不幸,你们一家也失去了踪迹,我生怕自己因此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不过,就在前不久,我从一个商人口中听说你们一家还活着,而且还与克烈亦惕人结了盟,我高兴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蒙古人又有希望了。我老了,不过手艺还没生疏;者勒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想到这些,我就带着他来了。以后就每天让他来给你预备马鞍、打开帐门(2)吧。”

    说罢,他命者勒蔑正式拜见了铁木真。

    从这一天起,老人父子就正式成为了这座营地中的成员。者勒蔑比铁木真大三岁,黑黝黝的肤色看起来貌不惊人,却有着同龄人中少有的勤勉与质朴,心思细密,忠诚可靠,干起活来无论人前人后都一样卖力,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和善的面孔,不过才二十岁的人却隐隐然颇具长者风度。不几天,他便已经成为营地中不可或缺的人物,而月伦额客更是在心中暗中认定——内务总管的人选终于找到了!

    此后,陆续又有一些仰慕铁木真声望的人来到他的身边,部众渐增,牧群渐扩,商人来访的次数也日渐增加,在铁木真的苦心经营下,族中的日子逐步宽裕起来。除了妻子孛儿帖不生孩子之外,营地中的生活也算万事顺随。

    当然,此时的铁木真一族,攻击对手虽然尚嫌不足,但是却已拥有了足以自保的实力。摄于克烈亦惕保护人脱斡邻勒的威名,泰亦赤兀惕人已不敢再心存加害之意,他们即使想这样做,也不能如愿以偿了。因此,铁木真一家过上了自也速该死后最为安心的日子。然而,上天似乎唯恐铁木真这蒙古狼在安逸中钝去自己的尖牙利爪,就在这年初冬的一个拂晓,将一场危机倏然降临在铁木真的头上——这是一场不亚于不儿罕山之难的灾难!

    ※※※                          ※※※                           ※※※

    “快起来呵,我听到马蹄的声音震动大地,想必是泰亦赤兀惕的恶徒们又来侵扰了!”

    来自月伦额客身边最忠实的女仆豁阿黑臣的惊叫声,将铁木真从梦中惊醒。他一跃而起,跑出帐幕外。不久后,以合撒儿,博儿术等人为首的其他部民们已经纷纷从各自的帐幕中奔出,向他聚拢过来。头脑稍微敏捷些的已经拿好了弓箭和兵器,而犹自为睡梦所缠绕的人,则还在互相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晨光熹微,天方未明,远处愈发急骤的马蹄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战呼与尖啸刺破浓重的晨雾,传入众人的耳鼓。

    铁木真当即下令,全员上马向不儿罕山方向转移集结,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仓猝应战,绝对是下策。铁木真一边拉着自己的惯乘那匹银灰色的骟马,一边督促着众人快快上马。他向紧随身边的合撒儿下令道:

    “找到别勒古台,保护母亲和女眷们先行。”

    合撒儿遵命跑开,在营地的大车前找到了手持大斧,跃跃欲试的别勒古台,拉上他一起向月伦额客的帐幕跑过去。月伦额客早已经醒来,甚至比铁木真还要早一点。帖木伦、黑臣女仆和孛儿帖此时也站在她的身旁。她依旧冷静得注视着纷乱的营地,手中拿着那杆即使如何艰苦也不曾丢弃的属于也速该的秃黑,仿佛那秃黑就是也速该在她身边的象征似的,从而自上吸收也速该的精神做为支撑自己的力量源泉。

    “母亲,快走。”合撒儿大叫着。

    她点了点头,扭头对黑臣道:“你保护好孛儿帖。”

    见黑臣点了点头,搀扶着孛儿帖先上了马,月伦额客这才抱起帖木伦放心得上马。合撒儿、别勒古台也上了马。簇拥着三个女人向营地北面驰去。

    铁木真这边,帖木格与合赤温也各自纵马来到,拱卫着他。接着,博儿术、者勒蔑、赤老温,沈白也相继赶到。他们在营地中来回奔行着,安抚惊惶的人,督促迟缓的人,直到所有的人都已经有了马,这才放了心。

    者勒蔑率先在前,引领着队伍向北疾行。铁木真则亲自在后押阵,如同守护羊群的牧羊犬般,督促着大家不要掉队。同时,他又派出博儿术带着两个弟弟——合赤温与帖木格去侦察来犯者的阵营和人数

    “注意迂回行动,不要被敌人发现!”

    “省得!”

    博儿术应了一声,三人便向斜刺里策马而去。三人方去不久,忽然,前面的逃难队伍中发出了惊呼:

    “前面也有敌人。”

    铁木真心中一动:

    “被包围了吗?”

    不及多想,铁木真大喊道:

    “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带好队伍暂时别动!待我去引开对面的敌人后继续前进!”

    听到前面传来者勒蔑的回应后,他便带着沈白和赤老温纵马向前,正沿着营地外围的木栅栏一面奔行,一面小心地观察着情况。果然,透过雾气的遮蔽,铁木真发现对面果然有憧憧人影在晃动。在不明敌人多寡的情况下,他不敢多做停留,只是与两名随从一起对着雾气之中连续射出几箭,然后拨转马头,向营地东侧疾驰而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对方发了声喊,便尾随着追了过来。铁木真等三人仗着马快,一溜烟似的飞奔着,不久后便在晨雾的掩护下甩掉了追兵。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人影在晃动,心中暗自吃惊:

    “敌人难道将各个方向都封堵住了?”

    不过,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正是自己适才派遣去打探敌情的博儿术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不再怠慢,飞马赶了上去,不多时就与三人汇合在一处。他们飞马越过营地的木栅栏,隐身在十余丈开外的小树林里,觑着敌人的动向。

    不久后,约在四、五十骑左右出现在营地前方的河滩上。看了一时,发现这些人没有进攻的意图,只是在那里东窜西跑,来回绕圈,向一窝没头的马蜂一样,偶尔向营地里放上几箭,显然是没有首领在指挥。雾气中,这些敌人的影子倏隐倏现,飘忽不定,如同一些幽魂幻象般难以捉摸。

    铁木真想:“如果就这么点人的话,可以突然杀出去,借浓雾给他们来个突袭,很可能会令对方立时崩溃。”

    然而,正当他思犹未绝之时,敌方的阵势又在倏然之间发生了绝大的变化。又有一队人马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悄没声地杀出,用一排整齐的箭射向营地。同时,营地北方,自军撤退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惊惶的喊声,铁木真立刻辨明,这喊声来自己方的女眷中。

    “不好,果然有埋伏。敌人故意示弱想引自己的人马出去好一举歼灭,这计策虽然没成功,但是却让自己的大队中了埋伏!”

    铁木真立刻命机灵的沈白返回营地追上大队,向者勒蔑等人传令躲避敌人的伏兵。自己则依旧带了其余的人隐身树后,观察敌人的下一步举动。看着沈白的瘦小身躯迅速消失在雾色之中,铁木真暗自向天祝告:

    “但愿还来得及,别损失太多。”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铁木真发现敌人似乎没有更多的后继手段了,这才招呼两个弟弟和赤老温、博儿术一齐返回营地,迎面却正遇传令沈白的带着合撒儿与别勒古台回转来。原来,月伦额客担心铁木真人单势孤,特意将这两个兄弟也打发过来帮忙。

    铁木真问他们大队形式如何。合撒儿答道:

    “有者勒蔑带着呢。母亲有人保护着,没事。虽然有小部分人被敌人的伏兵冲散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安然无恙。”

    铁木真点了点头,也来不及问损失情况了,便带着他们几个凭借着营地的帐幕与木栅栏,和前面的敌人主攻部队交了锋。

    最初,双方都是以飞箭来互相攻击,敌人大队大约也是因为形势不明,恐怕贸然杀入会中埋伏,因此以弓箭来试探虚实。因此,营地前的斜坡上没有一人一骑的影子。过了不久,敌人似乎从铁木真方回射的箭支密度上判断出抵抗者人数不多,便有小股的人马开始发动试探性的冲锋。很快,栅栏外隐隐出现了几个敌人骑兵的影子,但也没有翻越护栏的意思,只是向里面射几箭便纵马跑开。片刻,又有几个骑兵出现,再射几箭,又飞速脱离。看来,敌人的指挥官是个慎重的人,也怕铁木真他们来个故意示弱,一旦全军突击,会中埋伏。

    就这样,双方的箭支你来我往,都采取远距离攻击,而没有肉搏事件发生。不久,铁木真听到营地的西面和东面同时响起了大股部队的马蹄声,他立刻明白了,原来正面的敌人是在等待派出的伏兵回来,好聚合更大的力量,一举击败己方的抵抗。

    此时天光已经亮了起来,但雾气依旧未散。这对于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铁木真一方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迷雾中,博儿术忽然喊了一声:

    “他们是蔑儿乞惕人!”

    这时,铁木真才明白,原来对手不是泰亦赤兀惕人,而是生活在草原中北部,背靠贝加尔湖的半森林半游牧民族蔑儿乞惕。他心头大震,蔑儿乞惕这个多年来折磨着他的名字,再度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这样毫无征兆得倏然出现。

    “他们是来报复当年父亲抢来母亲的仇!”

    铁木真立刻对这次突然袭击下了定论。只有这些与克烈亦惕人有旧仇的人才不会害怕脱斡邻勒汗的保护誓言,而敢于对自己发动进攻。

    正想之间,营地的东南方向和西南方向同时射来了一片密集的箭羽,而正面敌人的箭簇也越来越密集了。别勒古台不小心在左肩头上着了一箭,却咬牙忍住没叫出声儿来。但是铁木真也立刻判断到,这是敌人要发起总攻的信号了。再逗留下去,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有被敌人包围的可能。他当即命令撤退。博儿术当先开路,合撒儿保护着受伤的别勒古台中间跟进,铁木真亲自在断后,八个人且战且走,向北去追大部队。

    出了栅栏,铁木真举目四顾,见没有女眷们的影子,却也没看到地上有尸体,猜想是者勒蔑保护着他们业已去远。

    这时,合撒儿大喊一声:“大哥小心!”

    铁木真不及细想,凭本能向斜侧里带马奔行,只听耳后金风响动,回首一看,适才自己立马的地面上,正有十几支羽箭落下。若非合撒儿眼神好,反应快,自己早就成了刺猬。很快,杂沓而迅捷的马蹄声传来,敌人的追兵正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来,立时将他们这一小队人都冲散了。

    单说铁木真,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有催促坐骑加速,顺着草原向北而去。胯下的银合马似知道主人正身陷危局,卖命的狂奔不止。一路上,铁木真的耳畔除了劲急的风声之外就是敌人的喊叫声。他盘算着路程,在绕过一片树林后,忽然圈转了马头,向另一个方向急奔。果然,他借助树林挡住追兵的视线,然后突然变向的行动确实出乎敌人的预料之外,很快听不到人声。当他登上不儿罕山麓的一处坡后,才勒住了坐骑,凝神向山下观望着。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将雾气渐渐驱退,视线已渐渐清晰了起来。铁木真这才定下心来,借着微弱的晨光搜寻着自己的兄弟和部下。很快,他便看到两个黄豆粒儿般大小的身影正分别沿着左侧山梁纵马飞奔,很快便可以辨认出他们正是合撒儿保护着受伤的别勒古台。再向右边看时,一条山沟里闪出了合赤温与帖木格的身影。他们大约也发现了铁木真,便朝着这个方向跑来。惟独没有看到博儿术与沈白、赤老温这两兄弟。这令他很担心。不过,很快的,这个担心就解除了。山脚下的斜坡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却是他们三个正在用弓箭阻击试图登山的二、三十个蔑儿乞惕追兵。

    铁木真说声“不好”,便飞马奔向那里。半路上正好和合赤温和帖木格汇合在一处。铁木真觉得这样冲下去不是办法,就带着两兄弟下马去砍了些树枝绑在马尾上,这才继续冲锋。那些树枝被马拖曳着,荡起了大量的烟尘,使得山下的追兵大吃一惊,以为山上有重兵埋伏,连忙虚放数箭,掉头撤退了下去。

    博儿术等人也不敢追赶,回过头来奔向铁木真。他们六个汇合在一起,便继续向山上跑去,不多时又追上了合撒儿他们。他们绕着山环四处寻找母亲等人的踪迹,直至天将傍晚,才与者勒蔑带领的大队人马碰了面。

    者勒蔑一看到铁木真他们,立即开口问道:

    “见到孛儿帖了吗?”

    “孛儿帖?没有。你们走散了?”铁木真反问。

    “糟糕!”者勒蔑懊悔得将马鞭丢在地上,然后跪了下来道,“铁木真,你惩罚我吧。我把她和黑臣给弄丢了!”

    “别着急,先起来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铁木真用手搀起他。

    者勒蔑用悔恨的语调开始诉说双方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者勒蔑带领大对女眷刚刚出离营地,没走多远便遭遇了蔑儿乞惕的伏兵。一排冷箭射来,孛儿帖的马中了一箭,当即蹶倒,所幸者,她反应机敏,没有受伤。眼见无马可以换乘,月伦额客便命黑臣扶着她返回营地,在后门前上了一辆车。车里堆满了刚刚剪下的羊毛,黑臣让孛儿帖钻进去藏好,然后牵来一头花牡牛驾辕,自己赶着,想扮成普通牧民混出蔑儿乞惕人的包围圈。因为她们起步晚了,所以掉了队,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铁木真用温和的语言安抚了者勒蔑,同时盛赞他指挥有方,让大队摆脱被围歼的危局。然后看望了母亲和幼妹,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中放下心来。月伦悄悄告诉他,别勒古台的母亲也失踪了。有人看到她的马落了后,被蔑儿乞惕人抓住衣服后领,生擒了过马去了。由于当时一片混乱,根本没办法营救。让铁木真小心安抚别勒古台,不要让他冲动而发生事端。

    铁木真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得走到者勒蔑跟前,命令他带领大家找来许多榆树枝和柳树条搭建起宿营的窝棚,然后派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和帖木格四人做警界哨。他很明智得让工作占据别勒古台的思想,防止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然后在全体部民都安顿好后,悄悄凑到别勒古台跟前,伸出胳膊揽祝蝴的肩头,低声道:

    “去看过你的速赤吉勒母亲吗?”

    “还没有,这么忙,哪有功夫呀。”

    别勒古台道。这豪壮的汉子在安营的时候,始终忙着奋力砍树搭帐篷,一派情绪高昂的样子。

    “那你知道孛儿帖失踪的事情吗?”铁木真又问。

    “知道。哥哥,你别担心,嫂子会没事的。要不一会我去给你下山探探虚实,找找她好了。”

    不知就里的别勒古台反过来安慰起哥哥来。

    “不用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全族的安危,其他的事情都要先放下。蔑儿乞惕人肯定还在山下,我们要小心。”

    “我知道了!”

    别勒古台点头同意哥哥的看法。

    铁木真又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那么我告诉你,速赤吉勒妈妈也失踪了,为了全族,你不能冲动。知道吗?”

    “这……”

    别勒古台眉头耸动,身子一颤,但他立刻明白了兄长话里的意思,很快平静了下来,然后说道:

    “多谢大哥的提示,我会对此保持冷静,不会闯祸的。”

    “也别怨恨者勒蔑,昨晚那么乱,他已经尽力了。”

    “诺!我知道,他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勒古台再次点头保证。

    “这就好。只要我们兄弟同心,会渡过劫难,然后找回速赤吉勒妈妈和孛儿帖的。”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比我更难受,更着急。我会以全族为重的。你能忍得,我也能忍得!”

    “好,一切会好起来的,别泄气。”

    说完这话,铁木真拍了拍别勒古台的肩头便离开了他,继续去忙着指挥部众安歇去了。

    ※※※                          ※※※                          ※※※

    次日,他将营地事物委托给合撒儿与者勒蔑,自己骑上银合马,带着赤老温和沈白在整个不儿罕森林和草原以及裸露的岩石地带去寻觅孛儿帖的身影。然而,当他将所有的地方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孛儿帖的丝毫踪迹。

    直到第四天头上,他才垂头丧气得回到营地,又派博儿帖带着别勒古台、者勒蔑出去继续搜寻,同时侦察山下的蔑儿乞惕人的动向。三天后,他得到了一喜一忧两个回报:喜的是山下的蔑儿乞惕人已经悉数撤离,而袭击者是来自三个蔑儿乞惕部落,三部首领分别是:亦都兀惕族首领脱黑脱阿、兀洼思族首领答亦儿兀孙以及和阿惕族首领合阿台答儿麻喇。这三部和称三姓蔑儿乞惕。他们围着不儿罕山麓转了三圈,被沼泽和矮树林所阻,找不到铁木真他们的踪迹,耗了几天后没了耐心,就解了围回他们在北方的驻地去了。此时山下,再无一个蔑儿乞惕人的踪影;不好的消息是:孛儿帖与豁阿黑臣确实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同时被俘的还有别勒古台的生母速赤吉勒。敌人此行的目的确实如铁木真所猜测的,正是为了报复当年也速该从他们部族中抢走月伦额客的仇恨。正是铁木真那盛大的婚礼招来了他们的觊觎。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也正是孛儿帖。之所以当时没有出动,只是为了不得罪翁吉剌惕人而已。

    孛儿帖是怎样落入他们手中的呢?博儿术也打探得明明白白了。原来,那晚孛儿帖与黑臣乘了牛车,没走出多远就被蔑儿乞惕人的骑兵给截住了。最初,他们没有发现藏在车上羊毛中的孛儿帖,只是盘问黑臣。

    机灵的黑臣告诉他们,自己仅仅是铁木真营地中的一个女仆而已,刚刚为铁木真家剪完羊毛,正想回家。

    看着面前的老妪和一车羊毛,蔑儿乞惕人相信了她。又问她铁木真跑哪里去了。黑臣随便给他们指了个方向,把他们骗开了。可是,很不幸,她们没走出多远,又再次被蔑儿乞惕人给拦住了。这次带队的凑巧是当年被也速该抢了妻子的也客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孛阔。兄长的仇恨他至今没忘,也正是因为他的奔走,才最终促成了这次突袭。因此,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铁木真族下的人。他仔细盘问了黑臣,终于看出破绽,命人将孛儿帖从车上的羊毛堆里揪了出来,俘获了她们。为了奖励他,同时也是为了报复铁木真,蔑儿乞惕三首领公议将孛儿帖送给他做妻子。当头晚上,赤勒格就强暴了孛儿帖,现在又将她带回北方去了。

    博儿术在汇报的时候,始终小心得打量着铁木真的脸色,生怕他因为压抑不住悲愤而做出什么傻事来。不过,自始至终,铁木真的脸上依旧沉静似水,虽然从他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拳、手背上迸起的青筋以及发白的骨节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强自压抑心中的疾风暴雨,但是,直到博儿术将全部事情讲述完毕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沉默许久,铁木真只说了一句:“告诉全体部众准备,明天下山。”

    这夜,由于孛儿帖等人的不幸,整个营地都陷入了黯淡无光的境地之中。在族中,除了那些原来跟着她从翁吉剌惕部来的人们为她而哀伤外,大多数与她相识并有过接触的人们也都因为她的温柔、美丽与贤淑而心生怜惜。至于铁木真本人,则整夜做在营地外的山石上,不言不动,只是将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月光下,宛如一条失去白鹿伴侣的受伤的苍狼。

    天亮的时候,铁木真的背后响起了部民们忙碌得拔营起寨声。他忽然转过头来,对背后的博儿术道:

    “我要在离开前举行一次酬谢不儿罕山神的祭奠仪式。”

    ※※※                          ※※※                          ※※※

    燃烧的柴堆上,做为供品的羊只被宰杀后,烤做金黄色,摆在临时用木头搭造的祭坛前。铁木真手捧一碗马奶酒,庄严肃穆得在全族人的注视中,大步来至祭坛前,跪了下来,将酒碗高举过头顶,朗声祝告道:

    “万能的长生天在上,仗着那位有着金鼠般的尖耳与飞狐一样的远见的豁阿黑臣老人的提醒,我们才能从敌人的屠刀下逃得性命;凭借着不儿罕神山的威灵,庇护了我们这些如虱蚤蝼蚁般微弱的生命!自今日始,我们每个早晨都要向不儿罕山顶礼膜拜!每个白天我们都要向不儿罕山祈祷敬谢!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将这一行为延续下去,一日不可忘却,一日不可怠慢,否则,他将不再是乞牙惕的子孙!”

    说罢这些,他将手中的酒撒在祭坛前,然后站起身,面向不儿罕山连绵起伏的山麓,向着茂密的丛林,崎岖的河谷,坦荡的草原伫立良久。他的腰带盘绕在项上,左手托着帽子,将另一只手放至胸前,奋力敲打着,仿佛要将刚才的誓言锤入自己的胸腔,使之铭刻于肺腑,常驻于心间。再之后,他再度面向太阳的方向跪倒下来,叩首;然后再起,再拜,前后九次。口中一边呼唤着长生天的名字,一边高呼:

    “万能的长生天万岁!仁慈的不儿罕山万岁!以黄金命名的部族万岁!”

    所有的部民,包括月伦额客也同他一样,九拜九叩,异口同声得喊着:“万能的长生天万岁!仁慈的不儿罕山万岁!以黄金命名的部族万岁!”

    这声音划破长空,响彻行云,震荡于辽远宽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久久不曾散去……——

    (1)鼓风皮囊是蒙古铁匠的必备物品,一压则出气而扁,一放则入气而鼓,用以扇风。

    (2)备马开门,这是蒙古人典型的效忠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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