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都市言情 第二根肋骨 正文 两点一线的二手幸福

正文 两点一线的二手幸福

小说:第二根肋骨| 作者:范云英| 类别:都市言情

    婚姻是一块神奇的抹布,女人是它面前的一颗微尘,轻轻一抹,就丢失了自己。

    刚刚离婚的那个自强的张梦澜不见了,现在她是妻子,儿媳,嫂子,伯母,舅妈,母亲,她什么角色都当,唯独没当过她自己。高寒家二老健在,他家几个兄弟姐妹全居住北区,彼此之间间隔没一公里,现在高寒又和高琼住一块了,房子又大又舒服,所以每逢大小节日,一家二十口人就齐聚在这里,很是热闹。张梦澜打小家里就冷冷清清,父母又早亡,心里很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大家族气氛,就处处尽心尽力,尽量让公婆开心,大人满意,孩子高兴。一有出差机会,她挖空心思必得上上下下每人准备一份礼物。休息日做完卫生,她就带上小姑小叔的两个小孩和小打一起去游乐园或者郊外登山。她给小打买的玩具,另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都人手一份。

    上下班时间,她掐得贼准,进出办公室的钟点精确到误差不超过正负一分钟,这每每让李康叹为观止:张梦澜同志,你究竟是怎么计算路途时间与安排手头工作的,像你这样一个精确运作的手表没去部队,真是埋没人才呀。这样的时候,张梦澜的幸福就溢出了言表:这就是中国式职业家庭妇女的作息制度呀。其实,她对设计科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她又没了升职加薪的野心,单单把对自己要求停留在完成本职工作上自然是游刃有余。这种变化,公司副总李晋看在眼里,很为这个有着非常设计才华的下属惋惜,如果张梦澜是个男人,他早就将其拖出去狂轰一顿了,或者直接让其滚回档案室去,但张梦澜是女人,她这个年龄的职业女性骨子里是彻底的家庭妇女,在家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绝大部分责任。他远在省城的老人和孩子就是老婆一人操劳的,老婆内退在家还时常唠叨辛苦,像张梦澜这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职业女性就更不要说了,所以他虽然痛心张梦澜胸无大志浪费才华,却因人各有志而没过于强求,再说张梦澜的本职工作确实也无可挑剔。

    对她不满的人不只李晋,还有周茜和以前几个常一起玩的同学。张梦澜把业余时间全扑在家庭里,谁约都十有九忙,不是在熨衣服就是在洗地板,不是在洗菜就是正在商场给高寒挑选领带,剩下的那一次是累,不想动了,气得周茜直翻白眼,恨不得摔了她的电话。可这,张梦澜也没给她机会,她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另外约个时间,那边张梦澜已经高叫不迭:哎呀呀,不讲了,小打叫了。哎呀呀,不说了,门铃响了,怕是他弟弟到了……周茜还没闹清惊魂出自哪场戏,张梦澜已经挂断了电话。久而久之,除了耗死也不下火线的死党周茜和铁三角林颖,张梦澜就和一群小姐妹们断了往来,她却浑然不觉,似乎生活中从来就没有那一群朋友过一样。

    娘家的亲人,张梦澜也很少走动了。二叔二婶让她节日里回家吃饭也不行了,这边老的老少的少一大家人,她作为女主人作为大嫂怎么能走得开?她真是太忙了,高寒给了她一种全新的生活,把她从孤清里带进一个热闹团结的大家庭,她这个后来者要用力去融入。渐渐地,她把自己从孕育自己数十年的子宫里剥离了出来,塞放进另外一个陌生的新子宫里,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子宫是动荡还是安宁,她立即就以十分的火热投入了它,用全部身心去体验一个小女子的庸常幸福。

    她没看错,高寒确实和钟力不一样,他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男人。除了卧室里梳妆镜的位置和厨房操作台的结构这两件事,新家从买房到入住全由高寒一手包办。装修简单不失大气,楼下整层为开放区域,除了厨房,客厅、饭厅和娱乐厅三厅一体,仅通过不同形状的浅棕木吊顶及镶嵌其上的不同风格的灯饰来区分。五十平方大客厅的上方是从六层的天花板直接坠下的长水晶灯,娱乐厅是直径一米的枝形吊灯,饭厅则是吸顶圆灯。依照习俗,客厅那盏水晶灯应该由女主人的父母出钱添置,还得系上红包,叫添灯,寓为添丁,张梦澜的父母不在人世,二叔和姑姑们虽恼张梦澜的不听话,但真结婚了,还是凑钱买了这盏华贵的灯,又看两口子实在没有余钱添置家具,就又买了沙发冰箱给她作嫁妆。楼上为私密空间,一个小娱乐厅,两间卧室,白墙白顶浅棕色壁柜,一律暖色灯,又简单又温馨。有客人来,把所有的灯打开来,金碧辉煌,恍如置身皇宫。皇宫里的国王和王后是幸福的,一下班就守在家里,乐呵呵地接待着各路探看新房的人马,不厌其烦地带着来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包括卫生间,不厌其烦地给人讲述买房、装修的趣事、最初的构想、后来之所以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原因……

    在这个王国里,他们慢慢形成了专属于两人的幸福分工。张梦澜对吃很随便,她父亲一个男人又要上班又要家务又要带孩子,生活上自然一切从简,张梦澜也就习惯了两叶青菜一把面一瓢水做成一锅面汤的简单生活。高寒于吃比较讲究,他家孩子多,父母亲没什么大的远的抱负,人生的最大目标就是生活得好一点,他们对儿女们最大的尽责方式不是教育而是让他们吃好穿好,在这个统治思想下,他家几个孩子都把吃看为生活品质的象征,个个都有一手好厨艺。高寒不习惯张梦澜唯简是从的餐饮风,就主动承揽了做饭的事情,久而久之,就形成高寒煮饭,张梦澜做卫生的分工。清洁是件苦差事,房子太大,清洗一次得五六个钟头。家里人多,几乎每天都会发现某一个房间太脏,起初高寒看到张梦澜腰酸背痛的样子,也会主动拿块抹布帮忙擦拭,自从他包揽做饭以后,张梦澜就坚决不再让他插手这些婆妈事了。

    家庭财政方面,他们也和别家不一样。别人家都是女人管钱,一来男人没有参与琐碎事务的闲情,二来是女人们也怕男人大手大脚乱花钱。很多时候男人们会瘪着口袋互相调侃:在我们家,我是会计,她是出纳,别看钱都在她手中,其实进进出出都是些小钱,真用到大钱,还不是我这个会计说了算?张梦澜却不管钱,工资卡也全都放在高寒那里,每月公司财务给转了多少钱她也不清楚。

    这天,“神探”赵翠来设计室聊天,问起张梦澜家谁管钱。

    张梦澜嬉笑着说,我家是高寒会计出纳一肩挑。

    你不掌钱,就不怕他乱搞?赵翠惊讶地说,这世道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跟你说,对面巷子里那个踩三轮车收破烂的老头子,他老婆在乡下,晚上他都是到相好那里住。

    赵翠肥硕的胸脯波涛汹涌,仿佛她就是那个踩三轮的乡下老婆,连个臭踩三轮的垃圾男人都要包二奶,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张梦澜哈哈大笑,这说明社会进步人性解放了嘛,有两钱谁还愿意死守空房。

    所以说女人一定要攥住钱袋子。赵翠肥脸上的眉头一团,胖手一握,斩钉截铁。

    张梦澜忍住笑,说,我们家可是个空架子,又欠私人又欠银行的,工资一下来就得四处塞钱,这没钱掌柜还是不当的好。

    来拿材料的李康插嘴道,我看梦澜就是有甩手掌柜的福,你看他老公多有经济头脑,当初我去她家的时候还想着搞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光洗地板就能累死人,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哪想到这两年房价跟发育良好的青春期男孩一样,一天蹿一截,我看那房子怕要值一百万了吧?

    赵翠瞪大了眼睛,声调也高出了一截,百万?不会吧,那能让我领几辈子呀?

    话题拐了一个弯,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房地产,张梦澜静静地听着,幸福像啤酒花从她的肚子里拥挤着往外冒,拦也拦不住,一朵朵绽放在她脸上。这两三年,房价翻着跟斗往上涨,中国的房市疯了,就算是在上海深圳,人均收入一年也才两万块钱左右,房地产一平方却要好几万,有好事者算了,以这价格,一个普通外来者想买一套房,得用上三百多年的时间。电视新闻天天都在喊房地产泡沫,政府也天天表态坚决调控房地产,可这个所谓的泡沫愣是越调越多,越控越大。女作家六六写的《蜗居》并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既没工作在分房时代又不是城市土著又不愿意呆在乡下的海苹们满大街都是。

    在张梦澜居住的城市,号称“你大挖”的市委吕书记刚把房价从一千折腾上四千,新来的“陈全拆”陈书记大手一挥,荡平八大片区,现代愚公们轰轰隆隆地铲平一座座大山,摆上一个个水泥方阵,几任官员薪火相传热火朝天,大有一副不将这座千年古城扒倒重建决不罢休的生猛劲头。

    人们也被搅得翻腾起来了。后知后觉的人们终于发现房子最主要的功能不是居住,不是保护家这颗脆弱心脏的肋骨,而是生钱,它还不是母鸡生蛋一次一个,而是母猪下崽一下一窝。与此共进的是物价,一斤猪肋骨从五元升到了十一元,一斤西兰花从一块升到了三块半,不包送的十五公斤瓶装液化气涨到了每瓶一百二十三元的历史最高价,就算是红白喜事的随礼也从五十一百的升到了二百五百,政府公布的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创下了十年最高……人们醒悟了,钱是万万不敢放在银行的,一斤肉钱你今天存进银行,明天出来可能就只能买八两了,而把它扔进房地产它就会变成一只飞速长肉的猪崽,这真是太神奇了啊。

    那些善于利用公积金政策的人,喜滋滋地握着几套房子,除了超低首付款,每月的公积金与水涨船高的房租收入已经足以偿还银行的按揭,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坐收金蛋。

    最痛苦的是那些绿着脸等房子降价的人们,几年前他们就握着几万块钞票,眼巴巴地看着它由一套小房子缩水成大客厅再缩水成小卧室,再缩水成一个小厨房,最后又变成一间卫生间,痛苦之极绝望之极,终于明白:调控永远是未知的童话。于是,立场不坚定的分子咬着牙鼓着眼,冲啊!抢啊!更多的是红了眼的顽固分子,照常绿着脸死攥着越来越贬值的存折较上了狠劲,就不信它没个降价的时候。他们这样子,与其说是与房价过不去,还不如说是在和自己寻别扭,因为每天他们都将从报纸上、电视里看到房价仍然螃蟹一样四平八稳地往上爬。于是,破口大骂。今天骂。明天骂。但骂有什么用,如果骂能把房价扯下来,它早就躺在阴沟里了。也有不骂的,就很哲学地质问:我们辛勤工作,一年赚两万工资,工作几十年满打满算也没有百万收入,如果现在去买了房子,不但要把一辈子的工钱全交出去,还得欠下下辈子的债,这不就等于我们白给人家干了一辈子,我们这又是在为谁打工?全中国人又是在为谁打工?我们的血汗钱去了哪里?这样的牢骚怪话,随时随地可以听到,张梦澜从不参与,她是个思辨能力很高的人,这些骂爹骂娘的,那些牢骚怪话的,归结起来都是被房子抛弃的又可怜又可恨的人。中国房地产过去几年和未来几年的发展趋势一直都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不用看别的,就看那么多的国有大企业和赚钱的民营企业纷纷扔掉借以发家的实业,千方百计地挤进房地产就知道了,国家的经济命脉与社会发展信息全都掌握在这些人手中,没钱赚他们会争着往里跳?这房子不涨什么能涨?何况房地产牵连着六七十个行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国家会下得了决心吗?这个当初的理科状元,闭着眼睛都能够算出一座房子的实际建筑成本,明白众口诅之的房产商虽然站在前台,却不是真正的最大受益者,上个月政府拆了城南一个集体企业的厂区和员工宿舍楼区,职工与住户们实际领到的补偿款加起来不过几百万元,而房产商上缴给政府的土地款却高达数千万,当然这么一转未来那块地产生的商业价值就会是数亿,随之接踵而来的还有一大串的费税收入。谁会主动断了自己的口粮?又不是傻瓜。也有人尝试过抗拒拆迁,实践证明这是行不通的。我们的房子产权不像外国,对于土地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现在是房不值钱地值钱。再说,你有房有地又能如何,你的老房子又低又窄风雨飘摇,它陷在房子的森林里,见不到阳光却不少雨露,通风采光基本没有,进排水堵塞,污水四溢,垃圾遍地,老鼠横行,实在是不能住了。想建?没门。城市要漂亮,要统一规划。所以除非你想永远住在肮脏、阴暗、潮湿的破房里与蚊虫、小强之类的微型家畜为伴,否则你就只能同意拆迁,没得选择。房地产的钢铁轮子轰轰向前,无人可敌。那些永远都在持币观望、自欺欺人的围观者们,并不是真的看不懂这个道理,他们只是过于算计,既渴望得到又害怕失去,宁可侥幸地死抱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自愚,也不肯付出自己,这样的人不仅要被房子抛弃也必将被这个飞速前进的时代远远地甩在后面。

    文科出身的高寒并不具备同事们所说的经济才能,他之所以能在房地产中受益应当归结为时运所济,不像周茜完全是靠了鲁莽的勇气。前年,张梦澜请一个出差来本市的男同学吃饭,为了避嫌,张梦澜就叫上了周茜。同学世事练达,已是邻市教育局的党委秘书,杯觥交错间,无意中透露他们市中心的育才中学即将迁校和选定的新址,同学说那里现在完全没有开发,和贫民窟差不多,政府真狠,把学校迁到那么冷僻的地段。张梦澜却为之心动,她说,那就趁现在赶紧去那买个旧房子翻建或者等待拆迁,绝对有利可图。同学笑着说,你若想要,我倒可以帮你,不难。张梦澜笑着说,好啊好啊。

    张梦澜并不是随口说着玩的,她一向没经手钱,对钱的**倒不强烈,让她动心的是教育资源,育才中学的教学成果在全省学校里是数一数二的,每年清华北大在省里不过招收百来名学生,那学校就占去了二十几个名额,如果在那买房,小打以后进那所学校就读的机率就要高出许多。她那同学效率也高,回去没一个星期就给联系上一个卖主,独门独院一小楼,那户人家的孩子在上海找了个女朋友,经历八年爱情抗战后,女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能买房就各奔前程,老两口看着步入中年的儿子,只好忍痛卖房,他们则搬回乡下老家住,老家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到处都是空房子,而且全是老人,不缺乏聊天的伴。老人要价虽低,但也不是张梦澜和高寒可以承受的,她就想找周茜一起买下。周茜在她家稳占领导宝座,又一贯推行三个凡是的非民主暴政,听了张梦澜的提议就直截了当地答应了,既没说要回家商量一下,也没有论证能不能赚有没有用。

    眼看万事俱备,张梦澜的伟大设想就要步入正轨,高寒竟死活不同意。

    买什么房子?高寒快刀斩乱麻短平快地切断了张梦澜的动员演说。

    学校迁址的消息还只是少数几个领导知道,你想一下,一旦动迁,那里就成了学区房,房价还不得翻几个番?育才中学每年都面向全省招生,房子好租,租金肯定也低不了。张梦澜耐心解释。

    你哪来的钱?高寒的话还是**的。

    我算了咱俩的公积金,有十来万,这些钱除了买房又动不得,放着也没利息,还一天天贬值。我们把这一笔资源利用起来,再和高琼和我叔我姐借一点,等过户后办了抵押贷款再还给他们。

    你买那么远的房子有什么用?高寒说。

    张梦澜就把育才中学历年来的教学情况细说了一遍,又说,我们这里的教育水平跟其它几个市差太远了,如果买了房子,就可以将小打的户口转过去,那录取就有优先照顾,而且想去照料她也有个住处。

    孩子还小,你猴急什么?她要是有本事考进去,我再拿现金去买一套。一向温和的高寒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依这房价的涨势,如果不以大房换小房,恐怕我们两人的工资不吃不喝到那时也买不起。张梦澜不明白高寒怒从何来,不就是买个房子吗,家里现在又不是没有买这房子的经济。

    我看你是怀念你的那个大学同学,等买了房子就可以去找他了吧?高寒突然失去了以往的风度,讥诮道。

    张梦澜气噎,心里面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她怎么也想不到高寒会把那等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扯上,还说出这样无情冷酷的话来。后来和二婶于婉说起这事,她还是委屈得梨花带雨:我又没做错什么,他怎么会那么离谱?于婉却笑着说,你啊,脑袋一热想到什么就什么。你也不想想高寒几岁了,你年轻漂亮,又是在比他还年轻还有能耐的男人交往,他自然是要起戒心要吃醋的。他这个年纪有房有娇妻,人生早就知足了,再说报纸电视上铺天盖地讲的都是房产泡沫,他不愿冒险也是正常的事。张梦澜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把高寒视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有力量有气度的青年,却从没想过只要是人就不可能逃过岁月的腐蚀,就会慢慢失去力量,而后失去自信与气度。

    既然知道了高寒的高压线,张梦澜也就不再去想公积金和买房子的事。在有家有房以后,任何其他的家和房子都是身外之物,都可能是不可预知的累赘。

    周茜那边却把钱筹好了,张梦澜不要,她就独自买了下来。周茜买下不久,育才中学动迁计划在论证之后公布实施,开发商蜂拥而至,房价飞涨,仅就那座房子就足够让周茜吃上两辈子了。对此,张梦澜也不后悔,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幸福的婚姻一个温暖的家是多少钱多少房都换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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