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想不通，爹是个和善的人，为啥那么心狠。一晃，五十年过去了，明谦老了，爹娘走了。明谦，你还认得家门儿？明和稳了稳神，刚要往屋里走，屋里说：“大嫂，大哥好吗？”声音是明谦的，舌根儿发飘，带着洋味儿。这一声问，把明和的心问碎了，鼻子一酸，进了屋。
应门坐着个干巴老头儿，头顶没一根头发，像一个光滑的地球仪，映着太阳的反光。淑云抹着眼角说：“明谦，你哥回来了。”老头猛地站了起来，神情愣愣地看着明和，明和嘴唇动了几动，叫了声：“明谦！”
明和把明谦紧紧抱住了，明谦身量没明和高，在明和怀里呜咽了几声，不停地叫着：“哥，大哥！”淑云陪着哥俩掉了一会儿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辈子兄弟聚聚散散，老了，老了，奔着祖宗回来了。明儿，到老林上上上香，跟二叔二婶说一声，省得他老人家牵挂。”
雅珍陪明谦媳妇坐着，时不时地瞟明谦媳妇一眼，有心跟明谦媳妇亲热亲热，一看蓝眼珠子，心里腻歪得慌，还不如朴洛亚受看，明谦咋找这么个人。明谦媳妇叫玛丽亚，明谦是中国人，一肚子文化，给玛丽亚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薛涛。不知明谦有意无意，啥名字不好，偏偏取了个唐朝乐伎的名字。
薛涛端坐着，绞着两根葱白似的手指头，一会儿看看明和，一会儿看看雅珍，轻轻摇着头，嘴角笑吟吟的。淑云想跟薛涛说说话，一时不知叫啥好，叫她老薛呢，还是叫她他婶子，叫啥也觉得不顺口。
桌儿上有一把黄杏，淑云抓了几个放在薛涛手里，薛涛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咬了一口，马上，舌头把果肉顶出来了，吐着红舌头，咯咯咯地笑着说：“酸掉牙了，董明谦，醋！”雅珍也笑了，说：“明谦，他婶会说中国话儿？”明谦说：“薛涛是个汉学家，中国话说得很好。”汉学家？汉学家是啥来头？雅珍摇着头。
明谦和明和对面坐着，亲热地看着，明谦说：“哥！”明和答应着，等着明谦说话，明谦又叫了一声：“哥！”明和又答应一声，明谦就笑，额头上的水波，漾到头顶上去了。明和说：“明谦，那边的事儿，完了？”明谦说：“我有一家公司，拍卖了。两处房产，交给律师处置。”明和眼角湿润润地说：“明谦，盼着你回来，好些年了。”
明谦说：“粉碎四人帮那年想回来，中英关系没解冻，办不了签证。撒切尔夫人访华之后，关系慢慢宽松了，经济形势不稳定，孩子们都在学校里。哥，爹娘哪年走的？”
明和抽着鼻子说：“爹娘六九年走的，前后隔着两个月。明杰没了，我判了资本家，天天挨斗，爹娘心里不好受，大病了一场。爹娘明杰的事儿，都是大哥大嫂操办的，哥身子不自由，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明和说着，哭出了声。明谦也哭，伸着脖子呜咽着。
淑云抹着眼角说：“快别哭了，事儿都过去了。”明和不停地抹着眼角说：“明谦，不哭了。孩子们咋样儿？”明谦刚要说话，汉学家薛涛说：“大儿子叫水淼，英文名字叫坎希尔，今年去了美国，在加利福尼亚读博士。女儿叫水晶，英文名字叫米切尔，剑桥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利物浦电脑公司上班。”
淑云没听明白汉学家的话，小声问：“秀桃，你二婶说看戏的，米茄子？”秀桃光笑不语。明和一个劲地点头，明谦没忘了根本，中国人到底该有个中国名字，汉学家薛涛说得罗里啰唆，只是听了个大概。
雅珍眼里泪盈盈地说：“这下可好了，一家人齐全了，哥俩住在一块儿，前后两院儿，我和你大哥住后院，你们住前院，家里清净，比住在外边自在。明谦，这么些年，你大哥天天念叨你们。”薛涛说：“我们在家住不长，市里给了一套房子，我们出去住。”明和听了，默然不语。
晚上，一家人在明仁家吃饭。小萍身子不好，玉兰过来打了个逛，包完水饺就走了。淑云把玉兰送到大门口，玉兰嘟囔着说：“二哥在外边混了大半辈子，跟家里没情分了。半辈子不来一遭儿，连块糖也舍施不出来。”淑云说：“没忘了根本就算有良心的。看样子，在家呆不住。”玉兰说：“人家走你也别拦挡，横竖儿家里还有兄弟几个。”
应门坐着个干巴老头儿，头顶没一根头发，像一个光滑的地球仪，映着太阳的反光。淑云抹着眼角说：“明谦，你哥回来了。”老头猛地站了起来，神情愣愣地看着明和，明和嘴唇动了几动，叫了声：“明谦！”
明和把明谦紧紧抱住了，明谦身量没明和高，在明和怀里呜咽了几声，不停地叫着：“哥，大哥！”淑云陪着哥俩掉了一会儿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辈子兄弟聚聚散散，老了，老了，奔着祖宗回来了。明儿，到老林上上上香，跟二叔二婶说一声，省得他老人家牵挂。”
雅珍陪明谦媳妇坐着，时不时地瞟明谦媳妇一眼，有心跟明谦媳妇亲热亲热，一看蓝眼珠子，心里腻歪得慌，还不如朴洛亚受看，明谦咋找这么个人。明谦媳妇叫玛丽亚，明谦是中国人，一肚子文化，给玛丽亚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薛涛。不知明谦有意无意，啥名字不好，偏偏取了个唐朝乐伎的名字。
薛涛端坐着，绞着两根葱白似的手指头，一会儿看看明和，一会儿看看雅珍，轻轻摇着头，嘴角笑吟吟的。淑云想跟薛涛说说话，一时不知叫啥好，叫她老薛呢，还是叫她他婶子，叫啥也觉得不顺口。
桌儿上有一把黄杏，淑云抓了几个放在薛涛手里，薛涛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咬了一口，马上，舌头把果肉顶出来了，吐着红舌头，咯咯咯地笑着说：“酸掉牙了，董明谦，醋！”雅珍也笑了，说：“明谦，他婶会说中国话儿？”明谦说：“薛涛是个汉学家，中国话说得很好。”汉学家？汉学家是啥来头？雅珍摇着头。
明谦和明和对面坐着，亲热地看着，明谦说：“哥！”明和答应着，等着明谦说话，明谦又叫了一声：“哥！”明和又答应一声，明谦就笑，额头上的水波，漾到头顶上去了。明和说：“明谦，那边的事儿，完了？”明谦说：“我有一家公司，拍卖了。两处房产，交给律师处置。”明和眼角湿润润地说：“明谦，盼着你回来，好些年了。”
明谦说：“粉碎四人帮那年想回来，中英关系没解冻，办不了签证。撒切尔夫人访华之后，关系慢慢宽松了，经济形势不稳定，孩子们都在学校里。哥，爹娘哪年走的？”
明和抽着鼻子说：“爹娘六九年走的，前后隔着两个月。明杰没了，我判了资本家，天天挨斗，爹娘心里不好受，大病了一场。爹娘明杰的事儿，都是大哥大嫂操办的，哥身子不自由，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明和说着，哭出了声。明谦也哭，伸着脖子呜咽着。
淑云抹着眼角说：“快别哭了，事儿都过去了。”明和不停地抹着眼角说：“明谦，不哭了。孩子们咋样儿？”明谦刚要说话，汉学家薛涛说：“大儿子叫水淼，英文名字叫坎希尔，今年去了美国，在加利福尼亚读博士。女儿叫水晶，英文名字叫米切尔，剑桥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利物浦电脑公司上班。”
淑云没听明白汉学家的话，小声问：“秀桃，你二婶说看戏的，米茄子？”秀桃光笑不语。明和一个劲地点头，明谦没忘了根本，中国人到底该有个中国名字，汉学家薛涛说得罗里啰唆，只是听了个大概。
雅珍眼里泪盈盈地说：“这下可好了，一家人齐全了，哥俩住在一块儿，前后两院儿，我和你大哥住后院，你们住前院，家里清净，比住在外边自在。明谦，这么些年，你大哥天天念叨你们。”薛涛说：“我们在家住不长，市里给了一套房子，我们出去住。”明和听了，默然不语。
晚上，一家人在明仁家吃饭。小萍身子不好，玉兰过来打了个逛，包完水饺就走了。淑云把玉兰送到大门口，玉兰嘟囔着说：“二哥在外边混了大半辈子，跟家里没情分了。半辈子不来一遭儿，连块糖也舍施不出来。”淑云说：“没忘了根本就算有良心的。看样子，在家呆不住。”玉兰说：“人家走你也别拦挡，横竖儿家里还有兄弟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