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说：“老车的话，大实话，没错儿。文化大革命，可不就是狗咬狗。”钟富咧嘴苦笑着说：“我没听老车的话，栽进去了。”老吕摇着头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见老吕看他，钟富说：“车书记说，钟富，多为老百姓办事儿，千万别贪私。人啊，脑子一沾上私利，办事儿就没公正了，一没了公正，就把路走死了。人一辈子，活得就是一个心气儿，没了心劲儿，没了骨气，活着也是死了。”老吕信服地说：“老车的话，没个错儿。钟富啊，你早这么想就好了，你说你，年轻那阵儿，心里没个定性，夜路走多了，碰不上鬼才怪！”
太阳到了正中，老吕欠身说：“钟富，拾掇拾掇走吧。银子在泥里埋着呢，谁也偷不走。”老吕把骡车赶过来，钟富把藕塘里的藕抱上岸，帮着钟富装车。很快装满了车，钟富把一条烂被单罩在骡车上，说：“老吕，咱俩一辈子了，算是投己吧。明年开春，你来给我看藕塘，春天一片叶，夏天一池花，秋天一塘藕，养养性情儿，多活几年。一天三顿饭，给你送到塘边儿上，我给你开工资，别给他们跑腿了，年纪不饶人。”
老吕说：“钟富，这话可是你说的！”钟富说：“你还怕我当不了家！老吕，这些年吧，除了藕塘的蛤蟆喂哇两声，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心里憋屈。你过来吧，过了年，我敞敞亮亮搭个棚儿，咱俩就在这里住。”
老吕悠悠叹了一声，说：“钟富，老了我吃五保，趁着腿脚利便，不给老少爷们跑跑腿儿，混下俩人缘，死了谁埋我啊。”钟富说：“没人埋你我埋你！要不，我给你先预备一口棺材？”
两人笑了一阵儿，老吕看着钟富，摇摇头，想说啥又不说了。钟富疑惑地说：“老吕，有啥话儿，你只管说，跟我也吞吞吐吐，咱俩谁跟谁。”老吕说：“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讨人嫌。”
钟富说：“老吕，我让你说！”老吕只好说：“钟富，忙来忙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儿女们？你啊守着这么大个藕塘，槐花呢在家守活寡，田海在外边瞎混，你就放心？赶紧把他找回来吧，庄稼人离了土不能活。”
钟富笑着说：“我当啥事儿呢，憋了半天，就这句屁话？田海不是庄稼地里的营生，把他摁在庄稼地里，还不如把他杀了。老吕，你呀多心了，孩子在外边混混，不图他挣个金元宝，长长世面比啥也要紧。庄户人下生没睁开眼，埋进土里不化，还是块土。”老吕摇头，默默走了。
到了家门口，钟富说啥也让老吕家去吃饭，老吕想起钟富媳妇的白腿，怕钟富媳妇当着钟富面儿，羞臊他几句，摇着头说：“钟富，算了吧，我还是回家吃去，少听几句闲话，图个心里清静自在。”钟富生了气，说：“老吕叔，饭里没下毒，药不煞你！”钟富话说到这份儿上，老吕没法儿，只好跟着钟富进了家门。
槐花从灶屋出来，怀里端着一筛儿香喷喷的油饼，狠狠斜了老吕一眼，不三不四地说：“老吕，您的腿可真长！”老吕扔下茶壶，扭头往外走，边走边嘟囔着说：“我说不来，你偏让我来，我才不吃窝心食呢。”钟富很生气，说：“槐花，这个家我说了算！”
钟富紧走几步，把老吕拽住了说：“槐花跟你开玩笑呢。老吕，你还跟孩子一般见识。槐花，快把你老吕爷爷叫住。”槐花见公公生了气，肯定是为没给他送水的事儿，腆着脸儿说：“老吕爷，您咋经不住个玩笑，还是当老人的呢，没个担待！”老吕不情愿，怕钟富跟媳妇儿计较起来，硬着头皮进了屋。
钟富媳妇端上一碟儿咸菜，看了老吕一眼，吃吃地干笑了几声，说：“老吕，今儿让你见了景致了，夜里做个好梦。”老吕的脸刷地红了，钟富媳妇又说：“我还怕你没脸来了呢，人老，脸皮也跟着老。”老吕晃晃悠悠嚼着油饼，险些咬了舌头。钟富瞪了他媳妇一眼，说：“老吕帮了一晌午忙，吃顿饭，你娘俩鸡一嘴鸭一嘴，还让人吃不吃？”
老吕把油饼搁下了。钟富媳妇说：“老吕，你说你，看都看了，我还给你道歉咋的？”老吕抓起油饼，咬了两口，心口里像塞了一块石头。钟富问：“啥事儿？”钟富媳妇咯咯咯地笑着说：“让老吕跟你说。”钟富又看老吕，说：“老吕，你踹寡妇门了？”老吕把油饼一撂，生气地说：“钟富，你两口子把我杀了吧！”
天井里有一爿阳光，很和暖，梁有德和小婶子抱着袄袖子，懒洋洋的晒太阳，有德的头，像没长结实，不停地摇晃，一晃醒了，很快又睡了。有德媳妇是个懒人，今儿不知吃错了哪味药，怀里抱着一个破棉袄，翻出一双掉了跟的烂袜子，把袜筒儿缝在袄袖子上。
袜筒儿很快裁下来了，手里握着一团红红绿绿的线，针在头皮上使劲篦了篦，稀疏的几根头发更稀疏了。把红线纫到针鼻里，笨手笨脚缝了几针，茬口儿没对上，又扯下来，狠狠地扔到一边去了。这就是小婶子的本事儿，一辈子除了吃口现成饭，三从四德，一样儿也不沾边。
有德媳妇晃了有德一把，说：“快叫秉忱媳妇儿一声，年纪轻轻没点儿眼色，几天不见一个人影了。”梁有德看了媳妇一眼，咧着嘴巴，心烦地说：“一辈子抱不住根针，你还算个女人！”
有德媳妇说：“我咋不算女人了，除了没养孩子，没耽误你夜里使唤。”有德嘎嘎地笑着说：“瞎牛眼似的，有啥使唤头！”有德媳妇骂道：“有德，你这块没良心的货，刚成亲的时候，你咋没说瞎牛眼？得了便宜卖乖！你不稀罕，老吕瞎牛眼也没见一遭儿。”
正说着话儿，老吕进来了。有德媳妇抱着嘴巴咯咯地笑，老吕疑惑地说：“有德媳妇，有啥好事儿，别笑掉了大牙。”有德媳妇说：“大牙稀罕，门牙还有两根。老吕，刚才有德说，你是瞎牛眼。”还是笑，哗哗哗，像老太太撒尿。
见老吕看他，钟富说：“车书记说，钟富，多为老百姓办事儿，千万别贪私。人啊，脑子一沾上私利，办事儿就没公正了，一没了公正，就把路走死了。人一辈子，活得就是一个心气儿，没了心劲儿，没了骨气，活着也是死了。”老吕信服地说：“老车的话，没个错儿。钟富啊，你早这么想就好了，你说你，年轻那阵儿，心里没个定性，夜路走多了，碰不上鬼才怪！”
太阳到了正中，老吕欠身说：“钟富，拾掇拾掇走吧。银子在泥里埋着呢，谁也偷不走。”老吕把骡车赶过来，钟富把藕塘里的藕抱上岸，帮着钟富装车。很快装满了车，钟富把一条烂被单罩在骡车上，说：“老吕，咱俩一辈子了，算是投己吧。明年开春，你来给我看藕塘，春天一片叶，夏天一池花，秋天一塘藕，养养性情儿，多活几年。一天三顿饭，给你送到塘边儿上，我给你开工资，别给他们跑腿了，年纪不饶人。”
老吕说：“钟富，这话可是你说的！”钟富说：“你还怕我当不了家！老吕，这些年吧，除了藕塘的蛤蟆喂哇两声，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心里憋屈。你过来吧，过了年，我敞敞亮亮搭个棚儿，咱俩就在这里住。”
老吕悠悠叹了一声，说：“钟富，老了我吃五保，趁着腿脚利便，不给老少爷们跑跑腿儿，混下俩人缘，死了谁埋我啊。”钟富说：“没人埋你我埋你！要不，我给你先预备一口棺材？”
两人笑了一阵儿，老吕看着钟富，摇摇头，想说啥又不说了。钟富疑惑地说：“老吕，有啥话儿，你只管说，跟我也吞吞吐吐，咱俩谁跟谁。”老吕说：“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讨人嫌。”
钟富说：“老吕，我让你说！”老吕只好说：“钟富，忙来忙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儿女们？你啊守着这么大个藕塘，槐花呢在家守活寡，田海在外边瞎混，你就放心？赶紧把他找回来吧，庄稼人离了土不能活。”
钟富笑着说：“我当啥事儿呢，憋了半天，就这句屁话？田海不是庄稼地里的营生，把他摁在庄稼地里，还不如把他杀了。老吕，你呀多心了，孩子在外边混混，不图他挣个金元宝，长长世面比啥也要紧。庄户人下生没睁开眼，埋进土里不化，还是块土。”老吕摇头，默默走了。
到了家门口，钟富说啥也让老吕家去吃饭，老吕想起钟富媳妇的白腿，怕钟富媳妇当着钟富面儿，羞臊他几句，摇着头说：“钟富，算了吧，我还是回家吃去，少听几句闲话，图个心里清静自在。”钟富生了气，说：“老吕叔，饭里没下毒，药不煞你！”钟富话说到这份儿上，老吕没法儿，只好跟着钟富进了家门。
槐花从灶屋出来，怀里端着一筛儿香喷喷的油饼，狠狠斜了老吕一眼，不三不四地说：“老吕，您的腿可真长！”老吕扔下茶壶，扭头往外走，边走边嘟囔着说：“我说不来，你偏让我来，我才不吃窝心食呢。”钟富很生气，说：“槐花，这个家我说了算！”
钟富紧走几步，把老吕拽住了说：“槐花跟你开玩笑呢。老吕，你还跟孩子一般见识。槐花，快把你老吕爷爷叫住。”槐花见公公生了气，肯定是为没给他送水的事儿，腆着脸儿说：“老吕爷，您咋经不住个玩笑，还是当老人的呢，没个担待！”老吕不情愿，怕钟富跟媳妇儿计较起来，硬着头皮进了屋。
钟富媳妇端上一碟儿咸菜，看了老吕一眼，吃吃地干笑了几声，说：“老吕，今儿让你见了景致了，夜里做个好梦。”老吕的脸刷地红了，钟富媳妇又说：“我还怕你没脸来了呢，人老，脸皮也跟着老。”老吕晃晃悠悠嚼着油饼，险些咬了舌头。钟富瞪了他媳妇一眼，说：“老吕帮了一晌午忙，吃顿饭，你娘俩鸡一嘴鸭一嘴，还让人吃不吃？”
老吕把油饼搁下了。钟富媳妇说：“老吕，你说你，看都看了，我还给你道歉咋的？”老吕抓起油饼，咬了两口，心口里像塞了一块石头。钟富问：“啥事儿？”钟富媳妇咯咯咯地笑着说：“让老吕跟你说。”钟富又看老吕，说：“老吕，你踹寡妇门了？”老吕把油饼一撂，生气地说：“钟富，你两口子把我杀了吧！”
天井里有一爿阳光，很和暖，梁有德和小婶子抱着袄袖子，懒洋洋的晒太阳，有德的头，像没长结实，不停地摇晃，一晃醒了，很快又睡了。有德媳妇是个懒人，今儿不知吃错了哪味药，怀里抱着一个破棉袄，翻出一双掉了跟的烂袜子，把袜筒儿缝在袄袖子上。
袜筒儿很快裁下来了，手里握着一团红红绿绿的线，针在头皮上使劲篦了篦，稀疏的几根头发更稀疏了。把红线纫到针鼻里，笨手笨脚缝了几针，茬口儿没对上，又扯下来，狠狠地扔到一边去了。这就是小婶子的本事儿，一辈子除了吃口现成饭，三从四德，一样儿也不沾边。
有德媳妇晃了有德一把，说：“快叫秉忱媳妇儿一声，年纪轻轻没点儿眼色，几天不见一个人影了。”梁有德看了媳妇一眼，咧着嘴巴，心烦地说：“一辈子抱不住根针，你还算个女人！”
有德媳妇说：“我咋不算女人了，除了没养孩子，没耽误你夜里使唤。”有德嘎嘎地笑着说：“瞎牛眼似的，有啥使唤头！”有德媳妇骂道：“有德，你这块没良心的货，刚成亲的时候，你咋没说瞎牛眼？得了便宜卖乖！你不稀罕，老吕瞎牛眼也没见一遭儿。”
正说着话儿，老吕进来了。有德媳妇抱着嘴巴咯咯地笑，老吕疑惑地说：“有德媳妇，有啥好事儿，别笑掉了大牙。”有德媳妇说：“大牙稀罕，门牙还有两根。老吕，刚才有德说，你是瞎牛眼。”还是笑，哗哗哗，像老太太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