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孔子《论语》
第一四五章
钟富在藕塘里踩藕，一脚踩下去，吱地一串泥泡儿，伸手一掏，一条小孩胳膊似的藕瓜，就抱在怀里了。今年底肥施的足，阳光也好，藕长得比任何一年都好。前儿卖了一车，价钱不错，收成是定了的。
盼着槐花帮他一把，槐花推三阻四，不愿意在泥里泡，儿子是个没指望的，今儿东明儿西，说做生意，谁知忙啥，钱花了不少，没挣回半文钱来。踩了半晌，几百斤藕堆在烂泥塘里。身子跟着零散了，嗓子里冒烟了，盼着槐花给他送壶水来，路上没半个人影儿，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声。今儿天气好，太阳晒在背上，蒸出了一身汗，水衣水裤不透气，身上汗气出不来，越发难受。
看着一池子藕，不觉动了真气，心里就生出不干了念头儿，靴子越陷越深，两条腿埋在烂泥里，身子像是吸住了一般，站在塘里的钟富，变成了个小矬子。好不容易走到塘边儿上，抹了抹脸上的泥巴，在塘边坐下了，坐了一会，吸了一根烟，剥了水衣水靠，仰面一躺，太阳在眼皮上跳荡，地上很暖热，腰背舒舒服服，很快，他睡着了。
过了年，钟富媳妇身子不利亮，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半边身子酸麻，看了几回医生，说受潮受寒的。大夫看得不差，跟钟富睡在塘口窝棚里，不受潮受寒是假的，狗皮膏药贴了一摞，没见轻松。
媳妇儿罗槐花走娘家，从娘家淘换了个偏方，说是用干鸡粪炒热了熥烤。槐花娘家世代行医，不由她不信，只是这偏方不好用，每用一回，肚子里像打翻了粪缸，七荤八素呕了出来。
臭烘烘的鸡屎，搁在铁锅里一炒，薰得头像炸开似的，弄一回愁一回，病长在自己身上，谁也靠不住，不炒鸡粪，槐花也算孝顺，亲爹亲娘地叫，一说熥腿，槐花像怀了身孕，捂着嘴巴往外跑，半天不见人影儿。
钟富媳妇找了一块破布，缝了一个黑口罩，捂在嘴上，像蒙了眼的牲口。憋住气儿炒了一锅鸡粪，臭得眼泪哗哗的，不由横下心来，往后再也不炒了，瘫就瘫了，死就死了。炒完一锅，纱布一包，熥了一阵儿胳膊，待要熥腿，大门咣当开了。钟富媳妇不是谨慎的人，褪下来的裤子，没来及往上提，一个白白的胯子露在外边。
老吕猛丁进来，看见了钟富媳妇的白腿，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心脏差点儿跳出来，急喘着说：“钟富家里，你咋不遮盖遮盖呀，这是咋的了，碰上了个这，我可啥也没看见。”
钟富媳妇怕吓着老吕了，老吕还是童子军呢。老吕浑身哆嗦，紧紧捂着眼睛，钟富媳妇扑哧一声笑了，提起裤子说：“老吕叔，别装了，景致儿都看了，我又没说别的。老吕叔，你进门咋不咳嗽一声？”
老吕睁开眼，害羞地说：“我没痨病，咳嗽啥。”老吕的鼻子抽了抽，说：“啥味儿，臭烘烘的！”钟富媳妇说：“炒面味儿。老吕叔，给你一勺子尝尝？”老吕知道钟富媳妇跟他开玩笑，问道：“钟富呢？”
钟富媳妇把布袋收起来，递给老吕一个板凳儿，说：“在藕塘里踩藕呢。”老吕说：“还是钟富有眼光，心眼儿比藕还多。今年发大了，市上不像样的藕，还两毛钱一斤呢。”钟富媳妇笑吟吟地说：“下力求财，钟富把身子卖给藕塘了。”老吕点头说：“下多大力求多大财，有飞来的祸，没白来的福。”老吕的话不吉利，钟富媳妇的脸立时冷了，从钟富下了台，老吕很少进门了。
钟富媳妇冷着脸问：“老吕叔，没事儿你想不起钟富，有事儿吧？”老吕吧唧着嘴巴说：“省里老车没了。八里洼来人说，今儿给老车起坟。这一宗儿花钱不少，凭良心吧，大伙儿凑凑。”钟富媳妇说：“给老车起坟，花多少钱也不亏。老吕叔，前年老车还下来呢，咋说没就没了？”
老吕说：“人到了年纪，老天不收自己去，该走回头路了。”钟富媳妇抽了抽鼻子，说：“好人无长寿，祸根一千年。老车这样的好人，多活几年，给咱老百姓多办点事儿，多好啊！”老吕说：“老天爷收的都是善男信女，祸害精等着往地狱里指派呢。钟富家里，一会儿你出去看看，花多花少都成。”
老吕说着要走，钟富媳妇央求着说：“老吕叔，你不忙吧，你要有空儿，给钟富送壶水去，我腿脚不灵便，哪儿也去不了。”老吕答应着，说：“槐花呢？”钟富媳妇没好气地说：“串门子去了！”
老吕说：“钟富媳妇，快把你儿子弄回来吧，在外边瞎闯荡，闯出财来，没你的情分儿，闯出祸来，还不是你和钟富背着？”老吕的话难听，钟富媳妇的脸耷拉下来了，哼了一声说：“老吕叔，俺哪儿得罪你了？越说越不照溜，你就不盼好！”老吕忙说：“我给你提个醒儿，算我啥也没说。”
老吕出了大门，朝地上狠狠啐了两口，没走几步，想起给钟富送水的事，又折回来了。钟富媳妇刚褪下裤叉叉，老吕又看见了，忙背转了身子，钟富媳妇骂道：“还没看够，不要脸！”老吕咧着嘴说：“谁想看了，我给钟富送水去。”钟富媳妇话音软了，说：“壶在炉子上坐着，你自己提吧。”
第一四五章
钟富在藕塘里踩藕，一脚踩下去，吱地一串泥泡儿，伸手一掏，一条小孩胳膊似的藕瓜，就抱在怀里了。今年底肥施的足，阳光也好，藕长得比任何一年都好。前儿卖了一车，价钱不错，收成是定了的。
盼着槐花帮他一把，槐花推三阻四，不愿意在泥里泡，儿子是个没指望的，今儿东明儿西，说做生意，谁知忙啥，钱花了不少，没挣回半文钱来。踩了半晌，几百斤藕堆在烂泥塘里。身子跟着零散了，嗓子里冒烟了，盼着槐花给他送壶水来，路上没半个人影儿，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声。今儿天气好，太阳晒在背上，蒸出了一身汗，水衣水裤不透气，身上汗气出不来，越发难受。
看着一池子藕，不觉动了真气，心里就生出不干了念头儿，靴子越陷越深，两条腿埋在烂泥里，身子像是吸住了一般，站在塘里的钟富，变成了个小矬子。好不容易走到塘边儿上，抹了抹脸上的泥巴，在塘边坐下了，坐了一会，吸了一根烟，剥了水衣水靠，仰面一躺，太阳在眼皮上跳荡，地上很暖热，腰背舒舒服服，很快，他睡着了。
过了年，钟富媳妇身子不利亮，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半边身子酸麻，看了几回医生，说受潮受寒的。大夫看得不差，跟钟富睡在塘口窝棚里，不受潮受寒是假的，狗皮膏药贴了一摞，没见轻松。
媳妇儿罗槐花走娘家，从娘家淘换了个偏方，说是用干鸡粪炒热了熥烤。槐花娘家世代行医，不由她不信，只是这偏方不好用，每用一回，肚子里像打翻了粪缸，七荤八素呕了出来。
臭烘烘的鸡屎，搁在铁锅里一炒，薰得头像炸开似的，弄一回愁一回，病长在自己身上，谁也靠不住，不炒鸡粪，槐花也算孝顺，亲爹亲娘地叫，一说熥腿，槐花像怀了身孕，捂着嘴巴往外跑，半天不见人影儿。
钟富媳妇找了一块破布，缝了一个黑口罩，捂在嘴上，像蒙了眼的牲口。憋住气儿炒了一锅鸡粪，臭得眼泪哗哗的，不由横下心来，往后再也不炒了，瘫就瘫了，死就死了。炒完一锅，纱布一包，熥了一阵儿胳膊，待要熥腿，大门咣当开了。钟富媳妇不是谨慎的人，褪下来的裤子，没来及往上提，一个白白的胯子露在外边。
老吕猛丁进来，看见了钟富媳妇的白腿，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心脏差点儿跳出来，急喘着说：“钟富家里，你咋不遮盖遮盖呀，这是咋的了，碰上了个这，我可啥也没看见。”
钟富媳妇怕吓着老吕了，老吕还是童子军呢。老吕浑身哆嗦，紧紧捂着眼睛，钟富媳妇扑哧一声笑了，提起裤子说：“老吕叔，别装了，景致儿都看了，我又没说别的。老吕叔，你进门咋不咳嗽一声？”
老吕睁开眼，害羞地说：“我没痨病，咳嗽啥。”老吕的鼻子抽了抽，说：“啥味儿，臭烘烘的！”钟富媳妇说：“炒面味儿。老吕叔，给你一勺子尝尝？”老吕知道钟富媳妇跟他开玩笑，问道：“钟富呢？”
钟富媳妇把布袋收起来，递给老吕一个板凳儿，说：“在藕塘里踩藕呢。”老吕说：“还是钟富有眼光，心眼儿比藕还多。今年发大了，市上不像样的藕，还两毛钱一斤呢。”钟富媳妇笑吟吟地说：“下力求财，钟富把身子卖给藕塘了。”老吕点头说：“下多大力求多大财，有飞来的祸，没白来的福。”老吕的话不吉利，钟富媳妇的脸立时冷了，从钟富下了台，老吕很少进门了。
钟富媳妇冷着脸问：“老吕叔，没事儿你想不起钟富，有事儿吧？”老吕吧唧着嘴巴说：“省里老车没了。八里洼来人说，今儿给老车起坟。这一宗儿花钱不少，凭良心吧，大伙儿凑凑。”钟富媳妇说：“给老车起坟，花多少钱也不亏。老吕叔，前年老车还下来呢，咋说没就没了？”
老吕说：“人到了年纪，老天不收自己去，该走回头路了。”钟富媳妇抽了抽鼻子，说：“好人无长寿，祸根一千年。老车这样的好人，多活几年，给咱老百姓多办点事儿，多好啊！”老吕说：“老天爷收的都是善男信女，祸害精等着往地狱里指派呢。钟富家里，一会儿你出去看看，花多花少都成。”
老吕说着要走，钟富媳妇央求着说：“老吕叔，你不忙吧，你要有空儿，给钟富送壶水去，我腿脚不灵便，哪儿也去不了。”老吕答应着，说：“槐花呢？”钟富媳妇没好气地说：“串门子去了！”
老吕说：“钟富媳妇，快把你儿子弄回来吧，在外边瞎闯荡，闯出财来，没你的情分儿，闯出祸来，还不是你和钟富背着？”老吕的话难听，钟富媳妇的脸耷拉下来了，哼了一声说：“老吕叔，俺哪儿得罪你了？越说越不照溜，你就不盼好！”老吕忙说：“我给你提个醒儿，算我啥也没说。”
老吕出了大门，朝地上狠狠啐了两口，没走几步，想起给钟富送水的事，又折回来了。钟富媳妇刚褪下裤叉叉，老吕又看见了，忙背转了身子，钟富媳妇骂道：“还没看够，不要脸！”老吕咧着嘴说：“谁想看了，我给钟富送水去。”钟富媳妇话音软了，说：“壶在炉子上坐着，你自己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