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贫则奸邪生。 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着，不地着则寓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晁错《论积贮疏》
第一四一章
过了小暑，水源回来住了几天。小萍的脸绷得更紧了，脸上又瘦又干，眼里的萝卜花更显眼了。在小暑之前，地里的庄稼活干完了，水源等于回来休假。水源带回来两瓶酒，让小萍给何松年送过去，小萍没言语，愣愣地看了水源一眼，牵着小龙的手走了。
玉兰生气地说：“水源，你半年多不回来一趟，去看看你丈人，还能小了你？何家没得罪你！忙的时候见不着你的影子，你回来了，正经好好陪陪小萍。”水源不说话，默默地吸烟。
明华娘坐在门槛上，大口小口嚼着点心，满脸都是点心末子，一口饼干卡在嗓子里，脸憋得通红，差点儿翻了白眼。水源吓了一跳，赶紧给奶奶倒了一碗儿凉茶，明华娘送下一口水，咧着大嘴喘着气儿，一口点心末子喷出来，扑了水源一脸。水源给奶奶捶着鱼骨似的脊梁，心疼地说：“奶奶，您慢点儿吃，您想吃我再给您买。”
明华娘嘎嘎地笑了两声，说：“源儿，你买的点心不中吃，省城的枣花糕好，多酥软啊。奶奶啊稀罕梅子，梅子人好，买的东西也相应。”玉兰撇着嘴巴说：“你奶奶啊，正经的想不住，没边没沿一记一个准。水源，梅子成亲了没？”
水源的脸上看不出啥动静，淡淡地说：“找了一个，合不来，又离了。”玉兰挑了水源一眼，骂道：“挑窝子鸡！”水源不说话了，玉兰说：“水源，你别想三想四，梅子再好，你是有妻室的人，娘不答应你。小萍模样不及梅子利亮，心术好，我看不上挑三拣四的人。”
水源心里烦躁，嘴里应承着，说：“我和梅子是一般同事，没别的。”玉兰心里冷笑了两声，说：“水源，咱董家的人，一辈一辈儿的，没让人说三道四，你水英姐姐，嫁了个没腿的男人，一辈子不也过来了？”水源说：“娘，您想哪儿去了！”玉兰寻思着说：“水源，你打听着，市里有啥空缺，孬好给小萍找个活儿，小龙也该上学了，你们三口人在一块儿，你吃口现成饭，娘也放心。”
水源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现成的活儿？小萍没文化，到城里捆住了手脚，心里更不自在。”玉兰叹了一口气，斜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把小萍娘儿俩叫回来，我做饭去。”
水源进了松年门里，何松年给牲口铡草料，一手按着铡刀把儿，一手往刀口里续草，小龙嘴里含着一根冰棍，看着何松年铡草。小龙说：“姥爷，我爸给我买了一把手枪，啪！啪！”小龙的手指变成了一把儿枪，到处乱放。松年笑着说：“小龙，将来上了学，准比你爸有出息。”水源接过铡刀把儿，说：“爹，我来吧。”
松年抬头看了女婿一眼，脸上含着笑，说：“今年地里草厚，到处绿汪汪的，地边儿的草不敢割，家家户户打药，虫子倒是药死了，庄稼还能吃嘛。”水源笑笑，小萍在水缸上切菜，不时地朝这边瞟一眼，轻轻叹息一声。松年说：“水源，抽空儿到组里的地里看看，缺啥肥料。庄稼长势不好，叶儿打卷儿。”水源点着头，问：“您不是退出来了吗？”
何松年说：“哪有那么容易！今年组里重新发包，十家八家都在组里，还是大锅饭，种庄稼不上心不行。”水源说：“爹，您这是小农意识，不怕吃不饱，就怕吃不均。”松年说：“你们呀，不懂咱庄稼人的心，你说都是庄稼人，一口锅里吃饭，少了谁一口也不行。干了几十年大农业，饭没吃饱，可谁有意见？还是那句话，同烧一炉香，同求一场雨，心里呀干净。”
很快铡完了草，小萍做好了饭，何松年说：“在这儿一块吃吧。小龙，跟你奶奶说一声，你爸爸在这里了。”水源不好违拗了何松年的意思，拍了拍小龙的头顶，说：“小龙，跟你奶奶说一声，我和你姥爷说说话儿。”小龙飞也似的跑了，小萍的嘴角微微地笑了。
水源开了一瓶酒，给何松年斟了一盅儿，何松年说：“水源，你也倒一盅儿，干公家买卖，哪有不开斋的？你呀跟你爹一样，老实。守着范立田这棵大树，一点儿光也沾不上。你姑夫到中央去了？”水源轻轻抿了一口，说：“中央政策研究室。”何松年说：“中央政策你姑夫拿吧？”水源说：“是吧。他也说了不算。”
松年咕咚喝了一盅儿，说：“怕当不了上边的家。范立田只要管事，老百姓就好受。上边的领导不懂老百姓不行，农业下去了，啥也弄不好。不管你多大的官儿，你总得吃粮食，农业才是国家的根本呢。”
水源看着何松年，何松年没文化，说出的话儿，却透着理儿。水源说：“连续三年减产，国家很着急，粮食不稳定，国家不安全。”小萍慢慢嚼着饭，看着爷儿俩说话投机，脸上笑微微的。
何松年说：“古时候国家还重视农业呢，士农工商，除了当官的，种庄稼的排第二。去年，人民日报的蒯记者，下来搞调查。我说，粮食生产上去上不去，不在咱农民，还是在上边，上边的政策只要对了咱农民的心，你要多少粮食有多少粮食。”水源笑笑，何松年说：“你们是搞种子的，端着国家的饭碗，多替咱庄稼人想想，给庄稼人弄些好种子。”
吃完了饭，小萍刚抱上茶壶，黑宝不声不响进来了。水源站起来跟黑宝说话，黑宝说：“你娘说你回来了。水源，果园里上了虫子，打了一遍儿药，虫子越来越精神了。你过去瞧瞧去。”
饭还没拾掇起来，小萍说：“姑夫，您吃了没？没吃，我给您热菜。”黑宝吧嗒着嘴说：“上哪儿吃去！你小姑出去了一整天，没见一个人影子。”何松年说：“给你姑夫拿酒，喝一盅儿解解乏。小满上哪了？”
第一四一章
过了小暑，水源回来住了几天。小萍的脸绷得更紧了，脸上又瘦又干，眼里的萝卜花更显眼了。在小暑之前，地里的庄稼活干完了，水源等于回来休假。水源带回来两瓶酒，让小萍给何松年送过去，小萍没言语，愣愣地看了水源一眼，牵着小龙的手走了。
玉兰生气地说：“水源，你半年多不回来一趟，去看看你丈人，还能小了你？何家没得罪你！忙的时候见不着你的影子，你回来了，正经好好陪陪小萍。”水源不说话，默默地吸烟。
明华娘坐在门槛上，大口小口嚼着点心，满脸都是点心末子，一口饼干卡在嗓子里，脸憋得通红，差点儿翻了白眼。水源吓了一跳，赶紧给奶奶倒了一碗儿凉茶，明华娘送下一口水，咧着大嘴喘着气儿，一口点心末子喷出来，扑了水源一脸。水源给奶奶捶着鱼骨似的脊梁，心疼地说：“奶奶，您慢点儿吃，您想吃我再给您买。”
明华娘嘎嘎地笑了两声，说：“源儿，你买的点心不中吃，省城的枣花糕好，多酥软啊。奶奶啊稀罕梅子，梅子人好，买的东西也相应。”玉兰撇着嘴巴说：“你奶奶啊，正经的想不住，没边没沿一记一个准。水源，梅子成亲了没？”
水源的脸上看不出啥动静，淡淡地说：“找了一个，合不来，又离了。”玉兰挑了水源一眼，骂道：“挑窝子鸡！”水源不说话了，玉兰说：“水源，你别想三想四，梅子再好，你是有妻室的人，娘不答应你。小萍模样不及梅子利亮，心术好，我看不上挑三拣四的人。”
水源心里烦躁，嘴里应承着，说：“我和梅子是一般同事，没别的。”玉兰心里冷笑了两声，说：“水源，咱董家的人，一辈一辈儿的，没让人说三道四，你水英姐姐，嫁了个没腿的男人，一辈子不也过来了？”水源说：“娘，您想哪儿去了！”玉兰寻思着说：“水源，你打听着，市里有啥空缺，孬好给小萍找个活儿，小龙也该上学了，你们三口人在一块儿，你吃口现成饭，娘也放心。”
水源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现成的活儿？小萍没文化，到城里捆住了手脚，心里更不自在。”玉兰叹了一口气，斜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把小萍娘儿俩叫回来，我做饭去。”
水源进了松年门里，何松年给牲口铡草料，一手按着铡刀把儿，一手往刀口里续草，小龙嘴里含着一根冰棍，看着何松年铡草。小龙说：“姥爷，我爸给我买了一把手枪，啪！啪！”小龙的手指变成了一把儿枪，到处乱放。松年笑着说：“小龙，将来上了学，准比你爸有出息。”水源接过铡刀把儿，说：“爹，我来吧。”
松年抬头看了女婿一眼，脸上含着笑，说：“今年地里草厚，到处绿汪汪的，地边儿的草不敢割，家家户户打药，虫子倒是药死了，庄稼还能吃嘛。”水源笑笑，小萍在水缸上切菜，不时地朝这边瞟一眼，轻轻叹息一声。松年说：“水源，抽空儿到组里的地里看看，缺啥肥料。庄稼长势不好，叶儿打卷儿。”水源点着头，问：“您不是退出来了吗？”
何松年说：“哪有那么容易！今年组里重新发包，十家八家都在组里，还是大锅饭，种庄稼不上心不行。”水源说：“爹，您这是小农意识，不怕吃不饱，就怕吃不均。”松年说：“你们呀，不懂咱庄稼人的心，你说都是庄稼人，一口锅里吃饭，少了谁一口也不行。干了几十年大农业，饭没吃饱，可谁有意见？还是那句话，同烧一炉香，同求一场雨，心里呀干净。”
很快铡完了草，小萍做好了饭，何松年说：“在这儿一块吃吧。小龙，跟你奶奶说一声，你爸爸在这里了。”水源不好违拗了何松年的意思，拍了拍小龙的头顶，说：“小龙，跟你奶奶说一声，我和你姥爷说说话儿。”小龙飞也似的跑了，小萍的嘴角微微地笑了。
水源开了一瓶酒，给何松年斟了一盅儿，何松年说：“水源，你也倒一盅儿，干公家买卖，哪有不开斋的？你呀跟你爹一样，老实。守着范立田这棵大树，一点儿光也沾不上。你姑夫到中央去了？”水源轻轻抿了一口，说：“中央政策研究室。”何松年说：“中央政策你姑夫拿吧？”水源说：“是吧。他也说了不算。”
松年咕咚喝了一盅儿，说：“怕当不了上边的家。范立田只要管事，老百姓就好受。上边的领导不懂老百姓不行，农业下去了，啥也弄不好。不管你多大的官儿，你总得吃粮食，农业才是国家的根本呢。”
水源看着何松年，何松年没文化，说出的话儿，却透着理儿。水源说：“连续三年减产，国家很着急，粮食不稳定，国家不安全。”小萍慢慢嚼着饭，看着爷儿俩说话投机，脸上笑微微的。
何松年说：“古时候国家还重视农业呢，士农工商，除了当官的，种庄稼的排第二。去年，人民日报的蒯记者，下来搞调查。我说，粮食生产上去上不去，不在咱农民，还是在上边，上边的政策只要对了咱农民的心，你要多少粮食有多少粮食。”水源笑笑，何松年说：“你们是搞种子的，端着国家的饭碗，多替咱庄稼人想想，给庄稼人弄些好种子。”
吃完了饭，小萍刚抱上茶壶，黑宝不声不响进来了。水源站起来跟黑宝说话，黑宝说：“你娘说你回来了。水源，果园里上了虫子，打了一遍儿药，虫子越来越精神了。你过去瞧瞧去。”
饭还没拾掇起来，小萍说：“姑夫，您吃了没？没吃，我给您热菜。”黑宝吧嗒着嘴说：“上哪儿吃去！你小姑出去了一整天，没见一个人影子。”何松年说：“给你姑夫拿酒，喝一盅儿解解乏。小满上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