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仁扛了几十斤小米，三官提了几个干粮，预备两人路上吃。何松年一早就过来了，安排何山送两人上路。三官说：“何山，你回吧，地里的活儿要紧。”松年说：“明仁哥，你们多带上几个钱，穷家富路。该住店住店，该吃饭吃饭，不该省的一分也不能省。”三官知道何松年啥意思，说：“松年，?好吧，三两天准有动静儿。”两人走出老远，何松年还在路口站着。
到了三番火车站，三官看着小米，明仁去买票，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售票员说：“往哪儿？”明仁说：“省城。”售票员张着手要钱，明仁才想起钱来，往腰里摸了一遍，钱在裆里的小口袋里缝着，掏摸了一阵儿，样子不雅观，售票员使劲捂着嘴巴，像要打嚏喷，一双俊眼睛快憋出来了。
后边的人说：“快点儿，快点儿，哪儿痒痒了，别是耍流氓吧。”售票员在里面哧地一声笑了，说：“大爷，您老找地方脱裤子去吧，车还早着呢。”明仁闹了一个大红脸儿。稳重了一辈子的明仁，没想到轻轻松松把脸搁在三番了。
从人堆里挤出来，三官在连椅上吸烟，看着明仁慌张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咋了，没买上？”明仁黑着脸说：“别提了，淑云怕贼惦记，把钱缝到裤衩上了。真丢人！”三官笑了一阵儿，身子一挡，说：“安全倒是安全了，别说贼爪子，自己的手也伸不进去。快褪裤子吧。”明仁掏出几张钱，往三官手里一塞，悻悻地说：“三哥，你买去吧，顺便把我的脸拣回来。”
上了火车，心里踏实了一些。头一遭儿坐火车，两人觉得很新鲜，没想到火车里这么宽敞。车上人不多，明仁的手一直插在裆里，一脸儿紧张，好像哪儿都会伸出一只贼爪子来，三官想笑，说：“明仁，你忒谨慎了，没事儿，火车上有警察。”明仁苦笑着说：“钱是组里的，但凡有个差池，三哥，咱俩都没脸儿。”
一会儿，一个警察提溜着一个小伙子的耳朵从跟前走，小伙子的嘴拉得很长，像一条吃了毒药的偏口鱼。警察边走边说：“大伙儿多留神身上的钱，别睡着了。这小子不地道，是个扒手！”明仁慌乱地问：“三哥，啥叫扒手？”三官看着越走越远的小伙子说：“三只手吧。”明仁更紧张了。
到了下一站，上来几个灰眉土脸的老乡，耳朵梢子上的黑泥很厚，像两只穿烂了帮子的小破鞋。一个坐在三官跟前，一个坐在明仁跟前，一个划拉了一张破报纸往腚下一塞，当地儿坐下了。明仁觉得不自在，忙给三官使了个眼色，三官跟人家换了坐位，两人坐在一块。上来的人嘴里嚼着一根烟，烟味儿辣辣的直钻鼻子，三官的嘴也痒痒了，捻了一根递给明仁，又捻了一根塞进嘴里。
跟前的老乡没话找话地问：“上省城的吧？”三官点头说：“串个亲戚儿，亲戚在公安局工作。”说话的嘴上有个豁口儿，像兔子嘴，一说话牙花子全出来了。兔子嘴吃地一笑说：“别编了，公安局也没多长几根筋。老哥，咱都是庄稼人，谁不知道谁呀。是做生意吧？”
明仁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兔子嘴，心说，不知他咋喝水，一碗水倒不进嘴里就漏尽了。三官说：“咱一个臭种地的，哪有本事做生意？”兔子嘴前后看看神秘地说：“老哥，看着你老实，才跟你说实话。俺几个也是种地的，地分了，身子自由了，话说回来，光种地种不出钱来，钱不长在地里，你说是不？”
另一个拨拉了兔子嘴一把，说：“哪来的这么多话！”兔子嘴膀子一晃说：“你少管，说句话犯王法了！老哥，俺几个也是做生意的，地里没活儿了，没活儿出来划拉把钱，这城里的钱，比咱那里的树叶子还厚。”
明仁想笑，好嘴的不说话，豁嘴儿倒是个能说的。三官疑惑地说：“城里的钱这么好挣？”兔子嘴说：“城里人攥着粮票花不出去，这粮票在咱手里比钱好花。咱有门道儿，咱从市上买大米，挨家挨户换粮票，转手把粮票换成钱，一转手，一天弄个十块八块。一斤粮食多少钱？好玉米一毛五，一天赚五六十斤玉米呢，这个账儿，没多出十根手指头，你算不过来。老哥，听我一句话儿，千万别死捆在地里，过个年巴儿，老子不种地了，好些人拿地当命根子，地算个狗屎！”三官笑笑，心说，人不可貌相，豁嘴儿兴许是个能人。
出了火车站，两人胡乱走了一气，一时弄不清东西南北，打听了几个人，口音不对，人家的话听不明白，他俩的话人家也听不清楚。肚子虚空，天色也不早了，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碗混沌，三官掏出干粮，摁在混沌碗里，很快塞饱了肚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话儿不假。
看着有人打电话，明仁忽地想起胳膊上记着电话号码，明仁凑上去，老板是个老头儿，一撮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眼珠子锃亮，看起来是个精明人。明仁问：“老哥哥，电话咋打？”老头打量了明仁一眼，说：“五毛钱听一耳朵。你说电话号码，我给你拨。”
明仁付了钱，捋起胳膊让老头看，老头儿瞅了一眼，笑着说：“你这个保险，一根胳膊谁也扛不走。哟，我说，这电话号码对不对？”明仁说：“对！没错儿啊。”老头儿的眼睛瞪大了，说：“看不出来，省委您有亲戚？没亲戚别乱打，让公安局查着了，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三番火车站，三官看着小米，明仁去买票，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售票员说：“往哪儿？”明仁说：“省城。”售票员张着手要钱，明仁才想起钱来，往腰里摸了一遍，钱在裆里的小口袋里缝着，掏摸了一阵儿，样子不雅观，售票员使劲捂着嘴巴，像要打嚏喷，一双俊眼睛快憋出来了。
后边的人说：“快点儿，快点儿，哪儿痒痒了，别是耍流氓吧。”售票员在里面哧地一声笑了，说：“大爷，您老找地方脱裤子去吧，车还早着呢。”明仁闹了一个大红脸儿。稳重了一辈子的明仁，没想到轻轻松松把脸搁在三番了。
从人堆里挤出来，三官在连椅上吸烟，看着明仁慌张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咋了，没买上？”明仁黑着脸说：“别提了，淑云怕贼惦记，把钱缝到裤衩上了。真丢人！”三官笑了一阵儿，身子一挡，说：“安全倒是安全了，别说贼爪子，自己的手也伸不进去。快褪裤子吧。”明仁掏出几张钱，往三官手里一塞，悻悻地说：“三哥，你买去吧，顺便把我的脸拣回来。”
上了火车，心里踏实了一些。头一遭儿坐火车，两人觉得很新鲜，没想到火车里这么宽敞。车上人不多，明仁的手一直插在裆里，一脸儿紧张，好像哪儿都会伸出一只贼爪子来，三官想笑，说：“明仁，你忒谨慎了，没事儿，火车上有警察。”明仁苦笑着说：“钱是组里的，但凡有个差池，三哥，咱俩都没脸儿。”
一会儿，一个警察提溜着一个小伙子的耳朵从跟前走，小伙子的嘴拉得很长，像一条吃了毒药的偏口鱼。警察边走边说：“大伙儿多留神身上的钱，别睡着了。这小子不地道，是个扒手！”明仁慌乱地问：“三哥，啥叫扒手？”三官看着越走越远的小伙子说：“三只手吧。”明仁更紧张了。
到了下一站，上来几个灰眉土脸的老乡，耳朵梢子上的黑泥很厚，像两只穿烂了帮子的小破鞋。一个坐在三官跟前，一个坐在明仁跟前，一个划拉了一张破报纸往腚下一塞，当地儿坐下了。明仁觉得不自在，忙给三官使了个眼色，三官跟人家换了坐位，两人坐在一块。上来的人嘴里嚼着一根烟，烟味儿辣辣的直钻鼻子，三官的嘴也痒痒了，捻了一根递给明仁，又捻了一根塞进嘴里。
跟前的老乡没话找话地问：“上省城的吧？”三官点头说：“串个亲戚儿，亲戚在公安局工作。”说话的嘴上有个豁口儿，像兔子嘴，一说话牙花子全出来了。兔子嘴吃地一笑说：“别编了，公安局也没多长几根筋。老哥，咱都是庄稼人，谁不知道谁呀。是做生意吧？”
明仁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兔子嘴，心说，不知他咋喝水，一碗水倒不进嘴里就漏尽了。三官说：“咱一个臭种地的，哪有本事做生意？”兔子嘴前后看看神秘地说：“老哥，看着你老实，才跟你说实话。俺几个也是种地的，地分了，身子自由了，话说回来，光种地种不出钱来，钱不长在地里，你说是不？”
另一个拨拉了兔子嘴一把，说：“哪来的这么多话！”兔子嘴膀子一晃说：“你少管，说句话犯王法了！老哥，俺几个也是做生意的，地里没活儿了，没活儿出来划拉把钱，这城里的钱，比咱那里的树叶子还厚。”
明仁想笑，好嘴的不说话，豁嘴儿倒是个能说的。三官疑惑地说：“城里的钱这么好挣？”兔子嘴说：“城里人攥着粮票花不出去，这粮票在咱手里比钱好花。咱有门道儿，咱从市上买大米，挨家挨户换粮票，转手把粮票换成钱，一转手，一天弄个十块八块。一斤粮食多少钱？好玉米一毛五，一天赚五六十斤玉米呢，这个账儿，没多出十根手指头，你算不过来。老哥，听我一句话儿，千万别死捆在地里，过个年巴儿，老子不种地了，好些人拿地当命根子，地算个狗屎！”三官笑笑，心说，人不可貌相，豁嘴儿兴许是个能人。
出了火车站，两人胡乱走了一气，一时弄不清东西南北，打听了几个人，口音不对，人家的话听不明白，他俩的话人家也听不清楚。肚子虚空，天色也不早了，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碗混沌，三官掏出干粮，摁在混沌碗里，很快塞饱了肚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话儿不假。
看着有人打电话，明仁忽地想起胳膊上记着电话号码，明仁凑上去，老板是个老头儿，一撮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眼珠子锃亮，看起来是个精明人。明仁问：“老哥哥，电话咋打？”老头打量了明仁一眼，说：“五毛钱听一耳朵。你说电话号码，我给你拨。”
明仁付了钱，捋起胳膊让老头看，老头儿瞅了一眼，笑着说：“你这个保险，一根胳膊谁也扛不走。哟，我说，这电话号码对不对？”明仁说：“对！没错儿啊。”老头儿的眼睛瞪大了，说：“看不出来，省委您有亲戚？没亲戚别乱打，让公安局查着了，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