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蓉第二天回公司，碰巧老板也在，便整理了近期客户、订单情况和回款情况递交上去，当然还有大笔的营销费用报批。王居安一向忙碌，只将少许时间分配在安盛电子上头，虽说管理上绝非事无巨细因而给了下属中层较大的发挥余地，但也要求他们每阶段提交有针对性的业绩报告以此把握大方向。从蓉早把他这一套行事摸熟，两人都属于雷厉风行办事风格，在效率的配合上可说趋于完美。
此时从蓉坐在办公桌这边等待老板的点评，偌大的办公室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得翻阅纸张的声响，从蓉估摸着接下来的谈话方向默默打起腹稿，不多时，面前这男人像是对文件夹里的某些内容起了兴趣，微微点头说了句：“这个曹若成不错，”接着一顿，问她，“销售部有几个姓苏的？”
从蓉对他这后半句话感到奇怪，仍是答：“只有一个，苏沫。”
王居安“嗯”了一声，接下来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他说：“这人名字起得不好，”却也没往下说如何不好，话锋一转，又道：“她才来没多久，销售额也只能算过得去，和曹若成比还是有一定差距，”说罢，抬眼看着从蓉。
从蓉知他指的是升职那件事，笑道：“这两人各有优势，苏沫的业绩虽不及小曹，但是人缘很好，翻单很多，而且做事很稳当，不骄不躁，有一定管理能力，团队合作也不错…至于选谁，我确实还有些犹豫。”
王居安神色平常，随手翻了下文件夹，说：“百分之七十都是翻单，新客户只有百分之三十，曹若成手里的新客户比她多一半，开拓市场的能力很重要，”他合上文件夹继续道，“管理能力和责任感可以慢慢提高嘛，有些销售型人才的团队观念的确相对比较淡薄，为人有点狂傲，但是不要紧，可以慢慢沟通培养，作为部门领导不能怕麻烦，悉心培养肯定能出成果…销售团队是一个需要激情的团队，销售型人才不能用太多的条条框框去束缚，适合人事行政的管理条例未必就适合销售部门…”王居安笑一笑，给了个台阶，“从经理做销售的时间比我工作的时间还要久，和你说这些，我班门弄斧了。”
从蓉忙道：“哪里，老板您过谦了。”
她心里已经了解对方的大致意向，王居安这种三十出头的少壮派，有精力有能力，巴不得旗下各公司全冲一线笑傲江湖，行事风风火火，业绩就是一切。
他这么思量再正常不过，她却不能一心为人作嫁。
从蓉暂先没表态，脸上仍显犹豫之色，正巧有秘书进来送文件。早听说这年轻老板的私人生活放荡不羁，这个小明星那个小模特的换个不停，在公司里倒是没有绯闻，请的秘书助理也是些长相打扮中规中矩能力不俗一类，可见这人是个做事业的，虽是家族企业，父辈传下来一定根基，王居安这个富二代却是不好糊弄。
从蓉趁他稍作分神的当口说：“苏沫做销售进步还是很快的，假以时日可能也是人才，不过现在的业绩确实不如人，小曹好是好就是人缘差了点被客户投诉过…我有个想法，这会儿正好有个潜在大客户，那人有点难缠，要求多，防备心理重，有老业务员啃了很久也没啃下来，不如让他俩去试试，一方面搞定客户增加业绩，一方面也好伏众。”
王居安正在翻阅新送来的文件，抬起头说了句：“你看着办，你是部门领导，部门内部的事你比较权威，我不过给个参考意见。”
从蓉忙应了，正要起身出去，又听王居安对她笑道：“公司里这几个部门经理，自主权和发挥的空间，对于从经理我是最放心给予的。”
从蓉道了谢，低头出去。
苏沫这会儿正是犹疑，中午从蓉分别给她和曹若成提了那客户的事，顺便又把升职的事点了点，曹若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苏沫却当即推辞：“我不行，还是算了吧。”
从蓉瞧着她想是瞧着一段朽木：“你就只满足于做个基层小业务员？你对自己的职业难道没有一点长远规划？你的上进心到哪儿去了？推一步走一步，不推就不动，推了也不动，所以我说你和莫蔚清很像，都是那种一心指望男人养着的，莫蔚清倒好找了个大方的金主，你呢，年纪也大了皮相也没多出众还带个拖油瓶，以后还指望着谁养你不成？真是胆小又懒惰，即使你肯做婊子，也要看有没有男人愿意上你。”
苏沫忍着气咬紧牙齿没做声，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勉强开口：“就算是激将法，你这话说得很难听，所以我不想谢你…我可以试试，但是希望不大。”
从蓉说：“谁让你谢了。你既然开始做销售，就要有培养自己胆色的打算，没点胆色，即使转行也是一辈子碌碌无为毫无起色。就算你转行，薪水能有这儿高吗？提成是销售额的百分之八，如果升职，还有整个团队提成的百分之二，路是给你铺好了，能不能成看你自己。”
条件相当诱人，也许房款能提前付清，父母也不用纠结是否多花一点装修费用，而她也可以尽早攒下一笔钱回到家乡，然后找个安稳的工作不在乎钱少，只要有时间陪伴女儿成长…
也许她没有精准明了的这也规划，却在脑海里早已勾勒出一些美好而温和的生活远景，她上进心不足，因为她要的并不多。
从蓉见她神色缓和，声音也压低了些：“听说那位客户李先生是有点身家的，如果谈成了，采购量会很大，而且…”她故作随意道，“听说他想竞标城南的一块地皮做房地产，所以想搭上莫蔚清她老公那条线，你看看这种有钱人，要是搞定了，提成还会少吗？”
苏沫点了点头。
从蓉瞧她神色柔弱犹疑就累得慌，忽而想起王居安方才说的话“这人名字起得不好”，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苏沫”的“沫”字意虚无缥缈随波逐流优柔寡断，似乎预示着一切都是泡沫竹篮打水一场空，生意人大多迷信在意这个，就像赌徒上桌不能听见“输”的同音字一样。
从蓉觉得，人如其名。
苏沫寻思着从蓉此举的意图，逐一比较，无论哪条曹若成都占了上风，而从蓉为何偏偏力挺自己？
想来想去，便是曹若成这人太厉害，精明外露，强势决断，业绩几乎赶超从蓉，人脉网络逐渐成形，这当然使人防范，没有哪位上级希望麾下有这样一位夺了自己风头的随时有可能挤掉自己位置的下属，所以与其扶持曹若成上位，还不如试试软弱可欺可以轻易掌控的苏沫。
苏沫想到这一层，心里敞亮了些，当她在这边踌躇不前，曹若成那厢已经磨拳擦掌了，早和人预约了会面时间，无非是吃喝玩乐酒桌上套近乎谈生意。苏沫却没急着和人联络，反而去花店买了数支睡莲，搭配绿材满天星，用粉紫色皱纹纸包装起来，带了去医院看望莫蔚清，她给莫蔚清做了几星期保姆，对她的喜好有了些了解。
苏沫心里莫名有些微弱希翼，希望能另辟蹊径。
苏沫到了以后，莫蔚清正靠在床头看电视，眼神浮在液晶屏幕上却不曾聚焦，一脸落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相较住在隔壁左右的孕妇，家人簇拥丈夫陪伴朋友探望，她的确是落寞了点。
保姆见苏沫一身寒酸，手里只拿了束花，就说：“病房里最好不要放这些东西，有花粉，对孩子不好。”
莫蔚清这才回神，瞧见苏沫竟有些愉悦的样子，冲保姆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在这里，让她进来吧。”
保姆这才侧了侧身。莫蔚清问苏沫：“你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
苏沫帮她把花摆进玻璃瓶，让保姆去接点水，说：“我来这边办事，路过，就上来看看。”
莫蔚清笑笑：“你也算有心了，比从蓉有良心。”
苏沫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现在走出去，别人哪里瞧得出来你是才生过孩子的呢？”
莫蔚清有些得意：“肚子上伤口还有些疼，不能多走动，但是我吃得很少。”
苏沫说：“你瘦的这样快，等你老公看见，该心疼了。”
莫蔚清探究地看她一眼，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会看见呢？比起医院，他更喜欢呆在四季青南苑…”她幽幽道，“死男人，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魂，谈生意也好，朋友聚会也好，就爱往那里去。”
四季青南苑是城南的一家高档会所，与城东临海的那家遥遥相望，苏沫一听便知，心里鼓鼓直跳，随即就想起数月前那个令人不堪的黑夜，城东的那家在一段时日里与她而言犹如光怪陆离的魔窟一般存在，十足灭绝了苏沫对这类高级会所的一丝一缕的好印象。
苏沫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会儿杂七杂八的事。
莫蔚清问她：“我听从蓉说你以前当老师的，怎么就辞职跑这儿来了？”
苏沫说：“我以前在我前夫那个城市上班，后来离婚，孩子归我，我爸妈就领回家乡带去了，我在那边做副科老师，普通高中，课时很少也就是管管机房钥匙，每月拿到手的钱也就一千出头，养孩子根本不够花，我当时想与其在别人的城市拿低薪，回家乡也找不着薪水好点的工作，还不如来沿海城市试一试，可惜我把有些事想得太简单。”
莫蔚清看着她：“一千多块确实太少了，你现在的工资肯定不止这些，怎么听这意思你好像有些后悔了。”
苏沫低头牵了牵衣角：“在外面总不比在家好。”
莫蔚清说：“你现在这样可以了，比从蓉那时候好多了，你别看她现在拽得二五八万一样，以前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话没说完，手机响，保姆忙拿了过来，莫蔚清接了，没说几句便挂断，末了抬眼看苏沫，轻描淡写说了句“一会儿尚淳要来”
虽无后话，苏沫观望风色也知道是闭门谢客的意思，莫蔚清似乎非常忌惮尚淳在这儿撞见自己，于是忙起身告辞，先前想说的话一直也没说出口，待她再回到公司，就听曹若成和小助理在一旁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偶尔听来的零星碎语像是单子的进展不错。
苏沫有些着急，此局已入，她暂时没有退路，瞬间被人激起了好胜心，她不想输得太难看。苏沫坐在格子间里想了大半日，终是找到从蓉向她借四季青的会员卡，会员卡也并非从蓉所有，是以前王思危在这儿的时候以集团的名义办的，一时没拿走就搁从蓉这儿了，一旦遇上重要客户还能派上用场。
从蓉听她说要请客户去这家吃饭，不觉惊讶：“这里很贵的，比东边那家还贵，肯定会超预算。”
苏沫想了想：“要是超了，我先用自己的钱垫上。”
从蓉把卡拿给她：“曹若成都没这样大手笔，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苏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开了头不如努力尝试一番，实在不行也就死了这条心，以后只过安分日子绝不好高骛远。在耗费了一些心思精力后才同那位李先生敲定了会面时间，之后她又去名品店置了一身行头，仍是衬衣、套裙、高跟鞋，只是穿上身后效果同以往的廉价服装相去甚远，剪裁样式极其合身，整个人的气质也提升了。
在数次见面熟悉磨合以后，苏沫邀请李先生去四季青南苑吃饭，从蓉给苏沫配了个临时小助理，那孩子刚出校门，负责跟班挡酒，谈判纪要、报价和产品资料也随身常备。
李先生四五十岁年纪，商人气息浓重，之前对苏沫表现得很怠慢，许是曹若成以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多数时候李先生只让下属同苏沫随便接洽，这次听她说要来四季青会所，神色少许波动似乎提起了点兴趣。
才开席，李先生便问苏沫哪里人为何会在这里工作，苏沫略作回答，结果人话锋一转，说：“贫富差距大，你们内陆那些城市，薪资水平确实低了些，这就造成我们这种发达地区外来人员不断涌入，抢了本地人的饭碗，语言和地域性文化上也有一定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社会隐患，严重的话还会导致动荡局面。”
苏沫估摸着是因为公司没有派出中高层出来接洽导致对方的不满，这时也只能轻言细语糊弄过去，试图转移话题。
李先生却不容她糊弄，紧接着道：“而且，你们这些外来员工本身素质也一般，”这话让气氛越发尴尬，又听他说了句，“不过，苏小姐，我瞧你气质很斯文，像个读书人，真不像跑低端销售的，你这级别应该不是普通业务员吧？要不你怎么会有这儿的会员卡？”
苏沫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答，直接道：“您太瞧得起我，就算级别再高我也是给人打工，会员卡是王总的，一再叮嘱我定要好生给您做个东道。”
李先生立马问：“哪位王总？”
苏沫定下心神，清楚说道：“王居安。”
第14章
苏沫言语未落，心里已是再次七上八下起来。
李先生听了哈哈一笑：“难怪，那可是名人，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听闻他的私人生活也是相当丰富。”
和李先生一同前来的是位年轻时尚的秘书小姐，接口道，“这位王总长得蛮帅的，私生活丰富也很正常嘛。”
李先生暧昧地看向秘书小姐：“怎么我还没见这人，你就已经接触过了？”
秘书小姐赶紧撇清：“哪有，我也没见过真人，只是他以前同某位女明星拍拖时被狗仔队拍过，网上有照片，”她转脸问苏沫，“是吧，苏小姐，你是他的员工应该更清楚。”
苏沫对这些事还真不了解，见他们这样东扯西拉全不提产品签单的事也不知会拖到猴年马月，于是念头一转，将浮起来的一颗心使劲按压下去，厚起脸皮表面却极力平静的说了句：“我们老板长得好，那张脸倒是其次，身材尤其好，”末了端起杯子咽了口酒，略作掩饰含糊意味深长地补充，“尤其是腹肌那一块，很好。”
余下三人都怀着讶异而暧昧的猜想瞧过来，见苏沫没说话，只当她默认，李先生了然一笑打破沉寂，神色越发和蔼，和苏沫碰杯道：“你们王总艳福不浅，我先头是失敬了，这一杯我喝完聊表诚意，”说罢仰头干尽。
苏沫拿着酒杯的手有些抖，只稍微抿了抿就放下，谁知那一丝酒水入喉蜿蜒弥漫竟似比先前干燥辛辣，她嗓子发热，里面腾起一团火，烧得人头痛，她忽然觉得先前说话的这人已不是自己，可那又是谁？
丑事藏于心，就连在了解一些内情的从蓉面前也不愿提起，现在却要在一干陌生人跟前明示暗示，以此提升自己谈判的身价。
苏沫觉着自己十分卑贱，这种认知让她胆战心惊，究竟是什么使她说出这样的话，使她放弃尊严利用可利用的所有资源，即使是黑白颠倒添油加醋不顾一切也在所不惜，她想努力理顺事情发生的源头，她这么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可惜她越来越想不明白，除了暗地里咒骂自己下贱的言行。
可是她并没有沉迷于这种怪异的别扭的自我厌恶的心思里太久，旁人已经再次掀起话题。
李先生喝了些酒，话就更多，也不像先时端架子，闲聊开了，说：“我先前想进这个会所，他们要五十万会费，这个我有，我多的就是钱，结果他们还要搞什么审核，审来审去说我不是名人，他们说我不是来入会的，是想找这里的名人谈生意，”他哈哈一笑，“妈的，我说怎么入个会还这么麻烦…”
苏沫稍稍抿一口酒，轻飘飘又扔出一句话：“这里名人也确实多，王总经常光顾，还有尚老板也喜欢在这里谈生意会朋友，尚老板尚淳，您知道吧？”
李先生果然眼睛一亮，笑眯眯看向她：“怎么，苏小姐和尚老板也很熟？”整句话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他故意说得语调荡漾暧昧无比。
苏沫心里一梗，忍着恶心道：“不是那么熟，不过…”她言语一顿，终是说出口，“他追过我。”
这回对方倒是由衷赞道：“苏小姐人脉真广，能不能帮忙引见一下…”
“总有机会的，”苏沫轻言细语打断他，“我也没别的长处，这些人脉就是我的优势，话都说到这一步，李老板以后和我签单子也会放心，对吗？”
李先生连连点头，却仍是留了一手，并未明确表示同苏沫之间的合约是签订了，只是说在别家公司和安盛电子之间会优先考虑安盛，至于曹若成和苏沫之间的竞争，他讲话说的既模糊又好听，说是“感情”的天平肯定是倾向于苏沫这边。
苏沫有些丧气，不觉在心里暗叹：“真是只老狐狸，无非要逼迫我帮他同尚淳之间牵线，”又想，“到了这一步，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桌对面，李先生象征性的收了合同初稿，以及吃喝玩乐后的满脸油光和各种盘算。
一行人出了包间，苏沫还在思忖下一步的行动，还没走出大堂，迎面撞见几个人，李先生看见为首那个大个子立时钉在地上迈不动步。苏沫抬起头，尚未看清来人，就听见客户压抑着兴奋提醒她：“苏小姐，说曹操曹操到，尚老板来了，你不上去打个招呼么？”
这回，换做苏沫钉在那里。
尚淳显然瞧见了她，目不斜视，视线大喇喇浮在她的脸上，在众人簇拥下迎面走来。
苏沫心里一哆嗦，悄悄问自己：这究竟是机会，还是危险的导火索？
已是骑虎难下，强烈的心跳致使她硬起头皮豁将出去，她站在原处没有挪动半步，直至尚淳走到跟前，她才低声说：“领带有点歪了。”
尚淳显然一愣，不多时靠过来，低下头贴着她耳边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沫只觉的耳膜鼓鼓作响，仍是伸手过去替他稍微理了理胸前的领带结，说：“这里这么热，还系着领带做什么？”
尚淳一笑：“那你帮我解了。”
苏沫看他一眼，略略低了头，没有动作。
尚淳盯着她，喉头一动，不觉自个儿动手慢条斯理解下领带，却是塞进眼前这小女人的手里：“你先帮我拿着。”
苏沫捏着那一团丝质布料，稍稍往后退开了些，才说：“你先忙，我还要和客户谈点事…这位是xx公司的李老板，这位是…”
那李老板已按捺多时，此刻一脚跨上前去，握住尚淳的手，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就是尚总，闻名不如见面，尚总，我有件小事相求，不知道您…”
尚淳听这老男人吱吱嘎嘎说完，扭头笑着看了苏沫一眼，才回应道：“这样，李老板先跟我的秘书约个时间，我现在一时抽不出空，改天，我们好好聊聊。”
后来的事对苏沫来说似乎出奇顺利。尚淳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继续纠缠，而李老板对她也更加礼遇。直到目送客户走远，苏沫才稍稍松口气，身上疲乏，心里却扑腾个不停，几近亢奋。
小助理将车开过来，苏沫上去，等车起步，小助理忽然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苏姐姐，你好强，以后多罩着小的吧。”
苏沫瞟眼看他，二十出头的小伙，脸上是适龄的天真与初出茅庐的世故交织，间或流露出极力掩藏的鄙夷不屑。苏沫慢慢开口：“怎么罩着你呢，不过是混口饭吃。”
小助理笑笑地正待开口，苏沫却说：“小张，你也快转正了吧，这公司待遇不错的，转正了就知道了。”
小助理一愣，想明白过来忙道：“是啊…”
苏沫也是笑了笑：“都是给人打工，没什么罩不罩的，无非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多做事，少说话。”
男孩“嗯”了一声，想一想当即不多言。
苏沫这才得以静下心来试图理清思路，回忆起事前的侥幸想法与之后的偶遇，内心茫然却被一丝窃喜冲淡了，她没想过尚淳会这样合作。在此之前，尚淳的名字对苏沫而言与色狼无异，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去努力正视他的价值：首先，他有后台有背景，其次，他是个男人，再次，他是个品行不端擅于玩弄权术和女性的杂碎男人。
苏沫抬眼，细细打量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这真是张平常的脸，即使清秀别致，在尚淳的地位财富的衬托下，瞬间就黯淡无光。
苏沫这样思忖的时候，那股子讨人嫌的窃喜越发浓重了。她被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忽然开始理解前夫佟瑞安。当初那人深陷婚外情不能自拔，最终背弃妻女，诱因正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富家女，对方条件不俗，却也爱他器重他一心委身下嫁。想必他也是这般地窃喜，暗自得意，甚至越来越膨胀的自我满足和陶醉，他一定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他被这种新发现闪的睁不开眼。
现在，尚淳只是略微配合，她苏沫就有些真不开眼了。
苏沫不愿自我厌恶，她觉得眼前有些问题更值得思考，旁边的座位上搁着她的挎包，一条男人的领带已被她收纳进包里，像只让人无所是从的烫手山芋。她该怎么处理掉这条领带，或者…又该如何面对莫蔚清。
想起莫蔚清，苏沫心里有些偷偷摸摸的愧疚，但是这种愧疚不能蔓延太久。她努力说服自己，莫蔚清是个抢了别家男人的二奶，而她苏沫和这个已婚男人没有任何实质性地关系，就算暧昧也只是捕风捉影，所以她一点也不亏欠莫蔚清。
苏沫想到这儿不由一笑，她觉得人性是个无底洞，有的人看似善良老实，只因暂时欠缺了引发出自私邪恶的推动力，黑白两面共存才是人们的本来面目。
隔了两天，李先生亲自来公司和苏沫签下合同。
之后从蓉对苏沫说：“你还真有办法，曹若成这么久没攻下的人，你一出手就搞定了。”
苏沫低头整理文件,随口应道：“看来上次那顿饭请对了地方，李老板很喜欢四季青的环境，觉得去那里吃饭有面子。”
从蓉看着她笑：“就这么简单？”
苏沫抬眼，似乎在回想，神色有些儿茫然：“是我运气好吧。”曹若成是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提防从蓉。这事以后曹若成曾大闹销售部嚷着要走人，苏沫还有些担心从蓉不好收场，谁知从蓉早先就变着法儿从曹若成那里挖走了核心客户削弱他的势力，曹若成实在混不下去，走的时候整个人灰溜溜的，再无以前的嚣张模样。苏沫这才发觉，其实从蓉早有此意，一切不过是个漫不经心的布局，而她做了人家的挡箭牌和棋子。
从蓉却将这事说得轻描淡写光明正大，她对苏沫道：“有时候为人家铺路，也是为自己铺路，大家都得了好处，谁也不欠谁。”苏沫听了这话，在从蓉跟前表现得更为收敛，这样一来，她也更担心有什么蜚短流长传到人耳里去了。
所幸的是，尚淳并未有所行动。苏沫绝不相信，那天的事是他一时的善意，既然他没有动作，她也正好能早点扔掉手里的烫手山芋。
苏沫去探望莫蔚清越发殷勤了，终于让她逮到尚淳也在场的机会，尚淳不常来，听莫蔚清的意思，他似在另一处待得多些。
苏沫当着莫蔚清的面，苏沫拿出领带恭敬地递过去：“尚总，上次您好像把领带落在我们公司了，经理让我给您送来。”
尚淳抬眼看她，神色狡黠，忽地一笑，接过领带一语双关：“苏小姐还记得这事，劳你费心，改天，我会好好谢你。”
苏沫心里“咯噔”一下，又见莫蔚清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俩瞧，忙说了几句闲话敷衍过去，不多时起身告辞。
待她走了，莫蔚清一边磨指甲一边揶揄尚淳：“这么喜欢人家，怎么还不下手呢？追不上吗？要不要我帮你呀，亲爱的？”
尚淳哼一声：“这种女人我见得多，给点甜头就能上，让她给你提鞋我还瞧不上，”他搂住莫蔚清低笑，“哪里能比得了你。”
莫蔚清去推他，反被他拖进怀里肆意搓揉，两人各怀心思，极尽缠绵。
此时从蓉坐在办公桌这边等待老板的点评，偌大的办公室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得翻阅纸张的声响，从蓉估摸着接下来的谈话方向默默打起腹稿，不多时，面前这男人像是对文件夹里的某些内容起了兴趣，微微点头说了句：“这个曹若成不错，”接着一顿，问她，“销售部有几个姓苏的？”
从蓉对他这后半句话感到奇怪，仍是答：“只有一个，苏沫。”
王居安“嗯”了一声，接下来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他说：“这人名字起得不好，”却也没往下说如何不好，话锋一转，又道：“她才来没多久，销售额也只能算过得去，和曹若成比还是有一定差距，”说罢，抬眼看着从蓉。
从蓉知他指的是升职那件事，笑道：“这两人各有优势，苏沫的业绩虽不及小曹，但是人缘很好，翻单很多，而且做事很稳当，不骄不躁，有一定管理能力，团队合作也不错…至于选谁，我确实还有些犹豫。”
王居安神色平常，随手翻了下文件夹，说：“百分之七十都是翻单，新客户只有百分之三十，曹若成手里的新客户比她多一半，开拓市场的能力很重要，”他合上文件夹继续道，“管理能力和责任感可以慢慢提高嘛，有些销售型人才的团队观念的确相对比较淡薄，为人有点狂傲，但是不要紧，可以慢慢沟通培养，作为部门领导不能怕麻烦，悉心培养肯定能出成果…销售团队是一个需要激情的团队，销售型人才不能用太多的条条框框去束缚，适合人事行政的管理条例未必就适合销售部门…”王居安笑一笑，给了个台阶，“从经理做销售的时间比我工作的时间还要久，和你说这些，我班门弄斧了。”
从蓉忙道：“哪里，老板您过谦了。”
她心里已经了解对方的大致意向，王居安这种三十出头的少壮派，有精力有能力，巴不得旗下各公司全冲一线笑傲江湖，行事风风火火，业绩就是一切。
他这么思量再正常不过，她却不能一心为人作嫁。
从蓉暂先没表态，脸上仍显犹豫之色，正巧有秘书进来送文件。早听说这年轻老板的私人生活放荡不羁，这个小明星那个小模特的换个不停，在公司里倒是没有绯闻，请的秘书助理也是些长相打扮中规中矩能力不俗一类，可见这人是个做事业的，虽是家族企业，父辈传下来一定根基，王居安这个富二代却是不好糊弄。
从蓉趁他稍作分神的当口说：“苏沫做销售进步还是很快的，假以时日可能也是人才，不过现在的业绩确实不如人，小曹好是好就是人缘差了点被客户投诉过…我有个想法，这会儿正好有个潜在大客户，那人有点难缠，要求多，防备心理重，有老业务员啃了很久也没啃下来，不如让他俩去试试，一方面搞定客户增加业绩，一方面也好伏众。”
王居安正在翻阅新送来的文件，抬起头说了句：“你看着办，你是部门领导，部门内部的事你比较权威，我不过给个参考意见。”
从蓉忙应了，正要起身出去，又听王居安对她笑道：“公司里这几个部门经理，自主权和发挥的空间，对于从经理我是最放心给予的。”
从蓉道了谢，低头出去。
苏沫这会儿正是犹疑，中午从蓉分别给她和曹若成提了那客户的事，顺便又把升职的事点了点，曹若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苏沫却当即推辞：“我不行，还是算了吧。”
从蓉瞧着她想是瞧着一段朽木：“你就只满足于做个基层小业务员？你对自己的职业难道没有一点长远规划？你的上进心到哪儿去了？推一步走一步，不推就不动，推了也不动，所以我说你和莫蔚清很像，都是那种一心指望男人养着的，莫蔚清倒好找了个大方的金主，你呢，年纪也大了皮相也没多出众还带个拖油瓶，以后还指望着谁养你不成？真是胆小又懒惰，即使你肯做婊子，也要看有没有男人愿意上你。”
苏沫忍着气咬紧牙齿没做声，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勉强开口：“就算是激将法，你这话说得很难听，所以我不想谢你…我可以试试，但是希望不大。”
从蓉说：“谁让你谢了。你既然开始做销售，就要有培养自己胆色的打算，没点胆色，即使转行也是一辈子碌碌无为毫无起色。就算你转行，薪水能有这儿高吗？提成是销售额的百分之八，如果升职，还有整个团队提成的百分之二，路是给你铺好了，能不能成看你自己。”
条件相当诱人，也许房款能提前付清，父母也不用纠结是否多花一点装修费用，而她也可以尽早攒下一笔钱回到家乡，然后找个安稳的工作不在乎钱少，只要有时间陪伴女儿成长…
也许她没有精准明了的这也规划，却在脑海里早已勾勒出一些美好而温和的生活远景，她上进心不足，因为她要的并不多。
从蓉见她神色缓和，声音也压低了些：“听说那位客户李先生是有点身家的，如果谈成了，采购量会很大，而且…”她故作随意道，“听说他想竞标城南的一块地皮做房地产，所以想搭上莫蔚清她老公那条线，你看看这种有钱人，要是搞定了，提成还会少吗？”
苏沫点了点头。
从蓉瞧她神色柔弱犹疑就累得慌，忽而想起王居安方才说的话“这人名字起得不好”，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苏沫”的“沫”字意虚无缥缈随波逐流优柔寡断，似乎预示着一切都是泡沫竹篮打水一场空，生意人大多迷信在意这个，就像赌徒上桌不能听见“输”的同音字一样。
从蓉觉得，人如其名。
苏沫寻思着从蓉此举的意图，逐一比较，无论哪条曹若成都占了上风，而从蓉为何偏偏力挺自己？
想来想去，便是曹若成这人太厉害，精明外露，强势决断，业绩几乎赶超从蓉，人脉网络逐渐成形，这当然使人防范，没有哪位上级希望麾下有这样一位夺了自己风头的随时有可能挤掉自己位置的下属，所以与其扶持曹若成上位，还不如试试软弱可欺可以轻易掌控的苏沫。
苏沫想到这一层，心里敞亮了些，当她在这边踌躇不前，曹若成那厢已经磨拳擦掌了，早和人预约了会面时间，无非是吃喝玩乐酒桌上套近乎谈生意。苏沫却没急着和人联络，反而去花店买了数支睡莲，搭配绿材满天星，用粉紫色皱纹纸包装起来，带了去医院看望莫蔚清，她给莫蔚清做了几星期保姆，对她的喜好有了些了解。
苏沫心里莫名有些微弱希翼，希望能另辟蹊径。
苏沫到了以后，莫蔚清正靠在床头看电视，眼神浮在液晶屏幕上却不曾聚焦，一脸落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相较住在隔壁左右的孕妇，家人簇拥丈夫陪伴朋友探望，她的确是落寞了点。
保姆见苏沫一身寒酸，手里只拿了束花，就说：“病房里最好不要放这些东西，有花粉，对孩子不好。”
莫蔚清这才回神，瞧见苏沫竟有些愉悦的样子，冲保姆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在这里，让她进来吧。”
保姆这才侧了侧身。莫蔚清问苏沫：“你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
苏沫帮她把花摆进玻璃瓶，让保姆去接点水，说：“我来这边办事，路过，就上来看看。”
莫蔚清笑笑：“你也算有心了，比从蓉有良心。”
苏沫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现在走出去，别人哪里瞧得出来你是才生过孩子的呢？”
莫蔚清有些得意：“肚子上伤口还有些疼，不能多走动，但是我吃得很少。”
苏沫说：“你瘦的这样快，等你老公看见，该心疼了。”
莫蔚清探究地看她一眼，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会看见呢？比起医院，他更喜欢呆在四季青南苑…”她幽幽道，“死男人，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魂，谈生意也好，朋友聚会也好，就爱往那里去。”
四季青南苑是城南的一家高档会所，与城东临海的那家遥遥相望，苏沫一听便知，心里鼓鼓直跳，随即就想起数月前那个令人不堪的黑夜，城东的那家在一段时日里与她而言犹如光怪陆离的魔窟一般存在，十足灭绝了苏沫对这类高级会所的一丝一缕的好印象。
苏沫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会儿杂七杂八的事。
莫蔚清问她：“我听从蓉说你以前当老师的，怎么就辞职跑这儿来了？”
苏沫说：“我以前在我前夫那个城市上班，后来离婚，孩子归我，我爸妈就领回家乡带去了，我在那边做副科老师，普通高中，课时很少也就是管管机房钥匙，每月拿到手的钱也就一千出头，养孩子根本不够花，我当时想与其在别人的城市拿低薪，回家乡也找不着薪水好点的工作，还不如来沿海城市试一试，可惜我把有些事想得太简单。”
莫蔚清看着她：“一千多块确实太少了，你现在的工资肯定不止这些，怎么听这意思你好像有些后悔了。”
苏沫低头牵了牵衣角：“在外面总不比在家好。”
莫蔚清说：“你现在这样可以了，比从蓉那时候好多了，你别看她现在拽得二五八万一样，以前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话没说完，手机响，保姆忙拿了过来，莫蔚清接了，没说几句便挂断，末了抬眼看苏沫，轻描淡写说了句“一会儿尚淳要来”
虽无后话，苏沫观望风色也知道是闭门谢客的意思，莫蔚清似乎非常忌惮尚淳在这儿撞见自己，于是忙起身告辞，先前想说的话一直也没说出口，待她再回到公司，就听曹若成和小助理在一旁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偶尔听来的零星碎语像是单子的进展不错。
苏沫有些着急，此局已入，她暂时没有退路，瞬间被人激起了好胜心，她不想输得太难看。苏沫坐在格子间里想了大半日，终是找到从蓉向她借四季青的会员卡，会员卡也并非从蓉所有，是以前王思危在这儿的时候以集团的名义办的，一时没拿走就搁从蓉这儿了，一旦遇上重要客户还能派上用场。
从蓉听她说要请客户去这家吃饭，不觉惊讶：“这里很贵的，比东边那家还贵，肯定会超预算。”
苏沫想了想：“要是超了，我先用自己的钱垫上。”
从蓉把卡拿给她：“曹若成都没这样大手笔，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苏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开了头不如努力尝试一番，实在不行也就死了这条心，以后只过安分日子绝不好高骛远。在耗费了一些心思精力后才同那位李先生敲定了会面时间，之后她又去名品店置了一身行头，仍是衬衣、套裙、高跟鞋，只是穿上身后效果同以往的廉价服装相去甚远，剪裁样式极其合身，整个人的气质也提升了。
在数次见面熟悉磨合以后，苏沫邀请李先生去四季青南苑吃饭，从蓉给苏沫配了个临时小助理，那孩子刚出校门，负责跟班挡酒，谈判纪要、报价和产品资料也随身常备。
李先生四五十岁年纪，商人气息浓重，之前对苏沫表现得很怠慢，许是曹若成以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多数时候李先生只让下属同苏沫随便接洽，这次听她说要来四季青会所，神色少许波动似乎提起了点兴趣。
才开席，李先生便问苏沫哪里人为何会在这里工作，苏沫略作回答，结果人话锋一转，说：“贫富差距大，你们内陆那些城市，薪资水平确实低了些，这就造成我们这种发达地区外来人员不断涌入，抢了本地人的饭碗，语言和地域性文化上也有一定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社会隐患，严重的话还会导致动荡局面。”
苏沫估摸着是因为公司没有派出中高层出来接洽导致对方的不满，这时也只能轻言细语糊弄过去，试图转移话题。
李先生却不容她糊弄，紧接着道：“而且，你们这些外来员工本身素质也一般，”这话让气氛越发尴尬，又听他说了句，“不过，苏小姐，我瞧你气质很斯文，像个读书人，真不像跑低端销售的，你这级别应该不是普通业务员吧？要不你怎么会有这儿的会员卡？”
苏沫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答，直接道：“您太瞧得起我，就算级别再高我也是给人打工，会员卡是王总的，一再叮嘱我定要好生给您做个东道。”
李先生立马问：“哪位王总？”
苏沫定下心神，清楚说道：“王居安。”
第14章
苏沫言语未落，心里已是再次七上八下起来。
李先生听了哈哈一笑：“难怪，那可是名人，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听闻他的私人生活也是相当丰富。”
和李先生一同前来的是位年轻时尚的秘书小姐，接口道，“这位王总长得蛮帅的，私生活丰富也很正常嘛。”
李先生暧昧地看向秘书小姐：“怎么我还没见这人，你就已经接触过了？”
秘书小姐赶紧撇清：“哪有，我也没见过真人，只是他以前同某位女明星拍拖时被狗仔队拍过，网上有照片，”她转脸问苏沫，“是吧，苏小姐，你是他的员工应该更清楚。”
苏沫对这些事还真不了解，见他们这样东扯西拉全不提产品签单的事也不知会拖到猴年马月，于是念头一转，将浮起来的一颗心使劲按压下去，厚起脸皮表面却极力平静的说了句：“我们老板长得好，那张脸倒是其次，身材尤其好，”末了端起杯子咽了口酒，略作掩饰含糊意味深长地补充，“尤其是腹肌那一块，很好。”
余下三人都怀着讶异而暧昧的猜想瞧过来，见苏沫没说话，只当她默认，李先生了然一笑打破沉寂，神色越发和蔼，和苏沫碰杯道：“你们王总艳福不浅，我先头是失敬了，这一杯我喝完聊表诚意，”说罢仰头干尽。
苏沫拿着酒杯的手有些抖，只稍微抿了抿就放下，谁知那一丝酒水入喉蜿蜒弥漫竟似比先前干燥辛辣，她嗓子发热，里面腾起一团火，烧得人头痛，她忽然觉得先前说话的这人已不是自己，可那又是谁？
丑事藏于心，就连在了解一些内情的从蓉面前也不愿提起，现在却要在一干陌生人跟前明示暗示，以此提升自己谈判的身价。
苏沫觉着自己十分卑贱，这种认知让她胆战心惊，究竟是什么使她说出这样的话，使她放弃尊严利用可利用的所有资源，即使是黑白颠倒添油加醋不顾一切也在所不惜，她想努力理顺事情发生的源头，她这么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可惜她越来越想不明白，除了暗地里咒骂自己下贱的言行。
可是她并没有沉迷于这种怪异的别扭的自我厌恶的心思里太久，旁人已经再次掀起话题。
李先生喝了些酒，话就更多，也不像先时端架子，闲聊开了，说：“我先前想进这个会所，他们要五十万会费，这个我有，我多的就是钱，结果他们还要搞什么审核，审来审去说我不是名人，他们说我不是来入会的，是想找这里的名人谈生意，”他哈哈一笑，“妈的，我说怎么入个会还这么麻烦…”
苏沫稍稍抿一口酒，轻飘飘又扔出一句话：“这里名人也确实多，王总经常光顾，还有尚老板也喜欢在这里谈生意会朋友，尚老板尚淳，您知道吧？”
李先生果然眼睛一亮，笑眯眯看向她：“怎么，苏小姐和尚老板也很熟？”整句话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他故意说得语调荡漾暧昧无比。
苏沫心里一梗，忍着恶心道：“不是那么熟，不过…”她言语一顿，终是说出口，“他追过我。”
这回对方倒是由衷赞道：“苏小姐人脉真广，能不能帮忙引见一下…”
“总有机会的，”苏沫轻言细语打断他，“我也没别的长处，这些人脉就是我的优势，话都说到这一步，李老板以后和我签单子也会放心，对吗？”
李先生连连点头，却仍是留了一手，并未明确表示同苏沫之间的合约是签订了，只是说在别家公司和安盛电子之间会优先考虑安盛，至于曹若成和苏沫之间的竞争，他讲话说的既模糊又好听，说是“感情”的天平肯定是倾向于苏沫这边。
苏沫有些丧气，不觉在心里暗叹：“真是只老狐狸，无非要逼迫我帮他同尚淳之间牵线，”又想，“到了这一步，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桌对面，李先生象征性的收了合同初稿，以及吃喝玩乐后的满脸油光和各种盘算。
一行人出了包间，苏沫还在思忖下一步的行动，还没走出大堂，迎面撞见几个人，李先生看见为首那个大个子立时钉在地上迈不动步。苏沫抬起头，尚未看清来人，就听见客户压抑着兴奋提醒她：“苏小姐，说曹操曹操到，尚老板来了，你不上去打个招呼么？”
这回，换做苏沫钉在那里。
尚淳显然瞧见了她，目不斜视，视线大喇喇浮在她的脸上，在众人簇拥下迎面走来。
苏沫心里一哆嗦，悄悄问自己：这究竟是机会，还是危险的导火索？
已是骑虎难下，强烈的心跳致使她硬起头皮豁将出去，她站在原处没有挪动半步，直至尚淳走到跟前，她才低声说：“领带有点歪了。”
尚淳显然一愣，不多时靠过来，低下头贴着她耳边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沫只觉的耳膜鼓鼓作响，仍是伸手过去替他稍微理了理胸前的领带结，说：“这里这么热，还系着领带做什么？”
尚淳一笑：“那你帮我解了。”
苏沫看他一眼，略略低了头，没有动作。
尚淳盯着她，喉头一动，不觉自个儿动手慢条斯理解下领带，却是塞进眼前这小女人的手里：“你先帮我拿着。”
苏沫捏着那一团丝质布料，稍稍往后退开了些，才说：“你先忙，我还要和客户谈点事…这位是xx公司的李老板，这位是…”
那李老板已按捺多时，此刻一脚跨上前去，握住尚淳的手，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就是尚总，闻名不如见面，尚总，我有件小事相求，不知道您…”
尚淳听这老男人吱吱嘎嘎说完，扭头笑着看了苏沫一眼，才回应道：“这样，李老板先跟我的秘书约个时间，我现在一时抽不出空，改天，我们好好聊聊。”
后来的事对苏沫来说似乎出奇顺利。尚淳既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继续纠缠，而李老板对她也更加礼遇。直到目送客户走远，苏沫才稍稍松口气，身上疲乏，心里却扑腾个不停，几近亢奋。
小助理将车开过来，苏沫上去，等车起步，小助理忽然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苏姐姐，你好强，以后多罩着小的吧。”
苏沫瞟眼看他，二十出头的小伙，脸上是适龄的天真与初出茅庐的世故交织，间或流露出极力掩藏的鄙夷不屑。苏沫慢慢开口：“怎么罩着你呢，不过是混口饭吃。”
小助理笑笑地正待开口，苏沫却说：“小张，你也快转正了吧，这公司待遇不错的，转正了就知道了。”
小助理一愣，想明白过来忙道：“是啊…”
苏沫也是笑了笑：“都是给人打工，没什么罩不罩的，无非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多做事，少说话。”
男孩“嗯”了一声，想一想当即不多言。
苏沫这才得以静下心来试图理清思路，回忆起事前的侥幸想法与之后的偶遇，内心茫然却被一丝窃喜冲淡了，她没想过尚淳会这样合作。在此之前，尚淳的名字对苏沫而言与色狼无异，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去努力正视他的价值：首先，他有后台有背景，其次，他是个男人，再次，他是个品行不端擅于玩弄权术和女性的杂碎男人。
苏沫抬眼，细细打量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这真是张平常的脸，即使清秀别致，在尚淳的地位财富的衬托下，瞬间就黯淡无光。
苏沫这样思忖的时候，那股子讨人嫌的窃喜越发浓重了。她被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忽然开始理解前夫佟瑞安。当初那人深陷婚外情不能自拔，最终背弃妻女，诱因正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富家女，对方条件不俗，却也爱他器重他一心委身下嫁。想必他也是这般地窃喜，暗自得意，甚至越来越膨胀的自我满足和陶醉，他一定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他被这种新发现闪的睁不开眼。
现在，尚淳只是略微配合，她苏沫就有些真不开眼了。
苏沫不愿自我厌恶，她觉得眼前有些问题更值得思考，旁边的座位上搁着她的挎包，一条男人的领带已被她收纳进包里，像只让人无所是从的烫手山芋。她该怎么处理掉这条领带，或者…又该如何面对莫蔚清。
想起莫蔚清，苏沫心里有些偷偷摸摸的愧疚，但是这种愧疚不能蔓延太久。她努力说服自己，莫蔚清是个抢了别家男人的二奶，而她苏沫和这个已婚男人没有任何实质性地关系，就算暧昧也只是捕风捉影，所以她一点也不亏欠莫蔚清。
苏沫想到这儿不由一笑，她觉得人性是个无底洞，有的人看似善良老实，只因暂时欠缺了引发出自私邪恶的推动力，黑白两面共存才是人们的本来面目。
隔了两天，李先生亲自来公司和苏沫签下合同。
之后从蓉对苏沫说：“你还真有办法，曹若成这么久没攻下的人，你一出手就搞定了。”
苏沫低头整理文件,随口应道：“看来上次那顿饭请对了地方，李老板很喜欢四季青的环境，觉得去那里吃饭有面子。”
从蓉看着她笑：“就这么简单？”
苏沫抬眼，似乎在回想，神色有些儿茫然：“是我运气好吧。”曹若成是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提防从蓉。这事以后曹若成曾大闹销售部嚷着要走人，苏沫还有些担心从蓉不好收场，谁知从蓉早先就变着法儿从曹若成那里挖走了核心客户削弱他的势力，曹若成实在混不下去，走的时候整个人灰溜溜的，再无以前的嚣张模样。苏沫这才发觉，其实从蓉早有此意，一切不过是个漫不经心的布局，而她做了人家的挡箭牌和棋子。
从蓉却将这事说得轻描淡写光明正大，她对苏沫道：“有时候为人家铺路，也是为自己铺路，大家都得了好处，谁也不欠谁。”苏沫听了这话，在从蓉跟前表现得更为收敛，这样一来，她也更担心有什么蜚短流长传到人耳里去了。
所幸的是，尚淳并未有所行动。苏沫绝不相信，那天的事是他一时的善意，既然他没有动作，她也正好能早点扔掉手里的烫手山芋。
苏沫去探望莫蔚清越发殷勤了，终于让她逮到尚淳也在场的机会，尚淳不常来，听莫蔚清的意思，他似在另一处待得多些。
苏沫当着莫蔚清的面，苏沫拿出领带恭敬地递过去：“尚总，上次您好像把领带落在我们公司了，经理让我给您送来。”
尚淳抬眼看她，神色狡黠，忽地一笑，接过领带一语双关：“苏小姐还记得这事，劳你费心，改天，我会好好谢你。”
苏沫心里“咯噔”一下，又见莫蔚清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俩瞧，忙说了几句闲话敷衍过去，不多时起身告辞。
待她走了，莫蔚清一边磨指甲一边揶揄尚淳：“这么喜欢人家，怎么还不下手呢？追不上吗？要不要我帮你呀，亲爱的？”
尚淳哼一声：“这种女人我见得多，给点甜头就能上，让她给你提鞋我还瞧不上，”他搂住莫蔚清低笑，“哪里能比得了你。”
莫蔚清去推他，反被他拖进怀里肆意搓揉，两人各怀心思，极尽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