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吴月娘只说身体不爽利,与了李桂姐一件云绢比甲儿、汗巾花翠之类,打发了众人下去,不想行到门首,玉箫赶去打帘子,却也一个趔趄,低头四下里一看,惊道:“这是谁把个油瓶子跌碎在这里?”众人围看时,只见果有个瓶子碎在那里,也不晓得是那个丫头失手打碎的,许正是吴月娘吃跌的由头。// .kyxsw. 快眼小说网//众人正议论纷纷,背后却听吴月娘道:“都别吵吵了,有甚么事等官人过来了再说。”众人方才走散,春梅见那瓶子的样儿,在哪里见过似的。略一思索,想起前日在金莲的妆台上,见过那几个茶油瓶子,便与这个跌碎的有几分相像,拿眼偷看金莲时,见她的脸上,只一贯的云淡风轻。回到住处之时,春梅见那妆台之上,茶油瓶子果少了一个,又回想起金莲、玳安、小玉和玉箫之间的关系,一时也猜不出是谁下的手。当晚西门庆进入金莲房内来,还就如前日里一般,对她宠爱有加。金莲也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扶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辱,无所不至。西门庆却还吩咐春梅在外头伺候,有意要哄她春|心萌动,不想金莲淫|荡太过,也不知在哪里学的奇门妙法,层出不穷,西门庆穷于应付,简直有些捉襟见肘,思想前日还想着要效法娥皇女英,来个双美同床,不意连一个潘金莲也抵挡不住,最后只推喝了酒,腹中有些不适,那金莲方肯睡下。西门庆等金莲睡下之后,赤条|条地下床来,只披了一件单衣,走出里屋,见春梅睡在一旁的榻上,左脸的淤青消散得差不多,那脸颊上还透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好似春日的桃**一般。乌丝散乱,呼吸均匀,那胸脯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要从半开的素衣领口之中,透出一股处|子沉静温柔的幽香来。他一时由不得情生意动,伸出手去抚弄那滑不留手的脸庞,不想手指刚在她红唇边上摩挲了一回,但觉呼吸急促,胸口震震,忽见一双迷蒙的眼微微睁开来,柔软的胸脯稍稍向上一挺,身体也跟着扭了一扭,那薄薄的被子登时滑下了大半,露出了柔健如削的腰肢。与此同时,她嘴里还轻轻地“呵”了一声,似对他的出现,产生了莫可名状的抗拒与疑惑。西门庆走过去,坐在她床边,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红唇,果不其然又被她用手抵在胸膛上,他就把那两只手用左手一齐握住,右手搂住她细细的腰肢,将她带起身来,拥进了怀里。他对春梅,的确是别有一番心思的。这心思当然与爱恋无关,他若是知道恋爱二字,也不是西门庆了。不过,他本以为自己在女人那里是无往而不利的,他以为自己没有得不到手的女人,也以为世上不会有需要暴力才能到手的女人。女人,是受不了勾|引的。有的需要钱,有的甚至只需要一匹布;有的需要甜言蜜语,有的则只要一具健壮的身体。哪怕是里屋睡着的、那个他原以为需要非常手段方能得到的女人,也只要给她几支钗,几句乖话儿,一件用得着的大行货,就能勾|引到手。但对春梅,他那些在女人面前无往而不利的手段似乎全部都失了效,送她东西也只推拒不要;跟她说些情话时,还能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悲怨;平日里见到她时,她那唇边漾开的淡笑,也仿佛是多次演练过,少一分是无礼,多一分则轻佻。那样子,就像——就像她不是个奴婢,就像她是高山之颠的晶莹雪,本就站在云端,俯望世人。她冷眼旁观。任他怎么做也只八风不动。他从她的身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则因为如此,才更激起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尽管他也曾多次用强,最后却也放过她的原因,不是吴月娘的阻止,倒是他自己的打算,他要她心甘情愿跪在他的胯|下,对他俯首称臣。只是寻不着她的破绽。不知道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像是一座四面紧闭着门的山寺,除了暗藏着的端庄与肃穆,连一丝灯光也透不出来。教他根本无从下手。就如现下,尽管他的内心中激荡着无法言说的情潮与爱|欲,但最终也只能抱紧了她,感受她几年如一日的抗拒。但西门庆毕竟还是西门庆。若不是刚刚在金莲那里得到了全然的发泄,他此时美人在怀,也绝没有坐怀不乱的道理。再吻一吻她的脸颊,他对春梅道:“春梅,等你脸上这伤一好,爹就抬举你,扶你做个六房,和你五娘她们平起平坐,你看如何?”只听春梅道:“爹,你何故这般看觑奴婢?婢子性格不好,恐惹您老人家生气,但求伺候五娘一辈子,也是小婢的福气。”西门庆微嗔道:“你如何这般不识抬举?你看兰香她们,哪个不想做主子?”春梅道:“既有了她,还有房里这么多主子,爹只找我作甚?”西门庆道:“你哪里知道我心!我这心里,真心只你一个。你若愿从我时,我扶你做个六房,宠也只得你一个,若是生个一男半女,这偌大的家财,也教你娘儿俩生受,岂不强如做丫头,任人欺凌?”这番话一出,若是别的丫头,少不得信个七七八八,但听春梅却道:“若小婢不愿,爹你却要如何发落我?”西门庆顿时三分嗔变成了七分,但见春梅要笑不笑,眼沉如水,心里实在爱她得了不得:“你说我便要如何发落你?我还将你娶做第六房便了,谁叫我爱你这股冷冰冰的性子?多少识情知趣的我都不要,偏只要你,你如何一个热脸也不给我?”春梅便又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过了一阵子才道:“爹,婢子脸上旧伤未愈,那就谈得上这些。何况自小婢入府伺候大娘以来,爹对小婢的深情厚义,小婢也自铭感五内,不敢或忘、但婢子惟愿在府中安守本分,伺候主人,哪敢肖想其他?”西门庆却摆手道:“你只哄我来!说什么伺候主人,你的主人便是我,从今以后,只要你伺候我,你愿与不愿,我就都娶了你,看你如何再躲我。”说着,他走进里屋,跟着又出来,将几支平素插在帽子上的金簪塞在春梅手中:“从前送你的玩意儿,你都不要,这次不容你不留。总在这几天,我就将这亲事办得停停脱脱的。到时哪由得你从不从?”春梅被塞了一手首饰,眼见着西门庆做痴心男儿样,一步一回首,却进了屋,去了金莲床上睡下。他自觉情深意重,却把个春梅吓得一宿无眠,思来想去,把手里的首饰藏过了,方才又躺下。直到早上,春梅还不曾安睡,忽听得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必那二人也是起了。又听那西门庆道:“你房里的春梅,这几日不要指使她,将养起来,过几日,叫她也做你的姐妹,我扶她做个六房。”金莲道:“你的话,我无有不听的。我见她平日也没存什么钱,何不再给她做几套四色衣裳?”西门庆喜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就让她们做去,还得再打些首饰,休教委屈了她。”两人又说了几句,西门庆这才起身去了。春梅进房,给金莲打水洗脸。金莲见她愁容不展,便道:“汉子说要你娶你,你做一张死鬼脸给谁看?”春梅低头道:“五娘取笑了!”金莲哼道:“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勾上了,我取笑你什么?羡慕还来不及呢!”春梅就不说话,伺候了她洗脸,用了早饭,主仆二人正要花园中去,忽见玉箫前来,说是大娘让春梅过去,有话要问,金莲就放她去了。走在路上,刚出角门,玉箫就道:“恭喜春梅姐了!再过几日,你便也是一房主子了。”春梅方知是为的这事,本来不欲答话,但因心里也有了一些盘算,便笑道:“取笑了!大娘找我,便是为了这事?”玉箫道:“可不是?爹一大早到上房来,口里一刻不停,说得就是这事。”春梅问道:“那大娘是应了?”玉箫道:“不止应了,现在着我叫你过去,要替你做四季衣服、打首饰哩。”春梅道:“大娘费心了!——不知昨日跌了之后,现下如何了?”玉箫摇头叹道:“哎,也说是吓着了,已请了刘婆子来看,吃了两剂汤药,如今已好得多了。”春梅心想,什么病不延请个太医,却要请个巫婆?那刘婆子,只会使些土方,看些妇症,跌了看什么妇科?想起昨日吴月娘扭了腰脚却捂着肚子,又请刘婆子来看,春梅只觉得甚是蹊跷,但她毕竟是个不曾婚嫁的,想也想不通透,就道:“如此我也安心了。不过大娘身体初愈,我的事等一阵又何妨呢?”玉箫道:“这是大娘疼你,若是爹娶了旁人,她哪里还给做衣服!”说着,就到了上房,月娘见了春梅,脸色还是蜡黄,却拉了她手,不叫她行礼,还道:“以后也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来,我给你拿了两匹布,原是我拿了做秋衣的,如今你既急着用,就都给你,我另外再买便了。”春梅也不知她转的什么心思,忙道:“大娘,这怎使得?大娘有恙在身,这事也不急。”吴月娘便叫玉箫出去,问她道:“不急什么?你不见你爹,一日不娶你,这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了。”说着,又拿眼偷看春梅的神情,只见她惊异不定,欲言又止。便知她有些不情愿,于是道:“你爹这人,也只浮浪些,不过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好色?你只忍忍便了,当初那些心思,如今已动不得了。”春梅也知道吴月娘的意思,她哪愿又多一个姐妹!幸而平日没跟西门庆来往,当下便道:“大娘,你也知我的心了。我愿就不是那等人,爹这样步步紧逼,我迟早是没了活路了!大娘千万搭救我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