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网 书库 武侠修真 广陵潮 正文 第21回 母惩爱子小妹谑娇音 鬼责贪夫贤姬成大礼

正文 第21回 母惩爱子小妹谑娇音 鬼责贪夫贤姬成大礼

小说:广陵潮| 作者:李涵秋| 类别:武侠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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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一把揪住麟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黄大妈.望着麟儿发恨道:"好相公,你几乎不把我吓死了."说了这一句,那眼泪便直滚下来.田福恩及一群小孩子见此光景,早一哄而散.便是阿顺,知道这祸是他闯的,更不敢同黄大妈照面,趁人丛里,躲在一个孩子背后,推着搡着,溜回去了.黄大妈一面搀着麟儿,又代他将书包捧过来,问着他道:"你究竟今日到那里去的?你家先生说你是阿顺将你带得出来,阿顺呢?你的娘急得要死,回去怕不打杀你."麟儿哭道:"我何尝要出去顽呢,都是由田家哥哥同阿顺的主意,有意将我骗出来.我也怕娘耽心,催他们送我回去,他们都摇头不肯,叫我有甚么法儿呢."    黄大妈道:"不必说了,快走罢."刚刚走不多远,忽见网狗子正在街上东张西望,黄大妈道:"狗儿,相公在这里了,你快分头去赶着舅老爷同孙大,叫他们不必着慌了."网狗子连声答应,又笑对麟儿说道:"今儿顽得高兴呀,累我们吃得老大的苦."说着掉头跑了.黄大妈将麟儿连拖带拽,一直向家中行去.暮色之中,早见秦氏立在门口,身旁便是绣春同淑仪站着.淑仪眼快,一叠连声叫道:"好了,麟哥哥有了,你看黄大妈手里搀着不是麟哥哥是谁!"    秦氏此是不由迎上几步,一眼看见果是麟儿,含着眼泪骂道:"畜生,你要你母亲的命.你老实说着,不必零零碎碎叫我牵肠挂肚.你好好替我跪在堂前,我到要问你有多大年纪,便会说谎调歪,整日价在外面游荡."秦氏一面说着,一面大家都走入屋内.淑仪伸伸舌头走近黄大妈身边低说道:"好妈妈,你去劝劝姨娘罢,姨娘敢是要打麟哥哥呢."    黄大妈冷笑道:"姑娘,你不知道,像你家这麟哥哥,也要管教管教才好呢."淑仪趄进内,果见麟儿跪在秦氏面前,呜呜咽咽的哭.秦氏用手扑着他,口里说道:"假使你父亲尚在,我也不用耽这些心了.万一你这畜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拿甚么面目去见你的父亲.我好容易千辛万苦.……"说到此,那眼泪早倾山倒海,点点滴滴都卸在麟儿头脸上.绣春也是拿着衣角拭泪.还是黄大妈走进来笑道:"太太也不用伤心了,只要相公下次晓得利害,不可学那三瓦两舍的孩子,东说东好,西说西好.外面拐子好不利害,前天听说有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被人拐去了.像你生得这副标致面孔,怕不弄去戏园子里打戏,那才糟了一辈子呢."    淑仪拍着手骂道:"起祸根苗都是我家阿顺,我回去不告诉母亲,打这浑蛋半死,我便不算姓伍."黄大妈笑道:"姑娘不算姓伍,可算姓碰."绣春听了不由盈盈的一笑.淑仪道:"人家讲正经,妈妈又来乱说了."又回头向秦氏道:"好姨娘,我替哥哥讲个情.若是哥哥下次再闯这大祸,仪儿愿陪哥哥同跪在姨娘面前,领姨娘的责罚."秦氏道:"姑娘好说.今日便看姑娘分上,放这畜生起来."    淑仪笑道:"阿弥陀佛.春姐姐,你快来帮我扯哥哥."绣春于是同淑仪扶着麟儿到自己房里,不多一会,洛钟等都来过了.黄大妈这才预备晚膳,进房唤他小姊妹吃饭.麟儿那里肯出来,只管把个头伏在桌上.淑仪笑道:"好妈妈,我们今儿破个例,请你将我们的饭菜,端进房来,我们三人一桌吃."黄大妈笑着依了.绣春同淑仪便在桌上多点了几枝蜡烛,百般的逗着麟儿谈笑,麟儿终是羞羞涩涩,毫无兴趣.淑仪笑道:"说起来,我上次母亲曾教我一个歌儿,我唱给你们听,看可好不好?"绣春笑道:"好好,快唱快唱.可又是红柑子皮里外香?"淑仪摇头道:"不是不是,那是小孩子唱的.我这个歌儿,很文雅呢."遂笑着唱道:"红烟袋,绿荷包,我是母妈乖姣姣,我是父亲真宝贝,我是哥哥小妹妹."绣春笑道:"谁是你的哥哥?"淑仪笑指麟儿道:"是他."    麟儿也便微微一笑.绣春凑着这个趣儿,却好看见菜碟里放着有一碟辣椒,便笑道:"我来唱给你们听,"遂用筷子指着那辣椒唱道:"鐍梨姐,鐍梨郎,鐍梨公婆来受拜,鐍梨小叔子又来张,厨房用个鐍厨子,抓把胡椒烧辣汤."    麟儿听见他姐姐唱这个歌儿,又想起今日田福恩头上鐍疮,一口饭正含在嘴里,不禁笑得喷出来,扯着淑仪耳朵低低说了几句.那淑仪也不由的伏案狂笑,到反把绣春朦住了,拖着淑仪要问她怎生如此好笑.淑仪摇摇头说:"姐姐你听不得,原来姐夫头上还生着辣椒."    绣春听得,不由两颊飞红,一声儿也不言语.麟儿向淑仪还是笑个不住,饭吃完了,大家刚把碗筷放下,那黄大妈早走进来,替他们拾掇.淑仪笑道:"黄妈妈,若是麟哥哥此时还不曾回家,妈妈你到那里去寻找他呢?"黄大妈笑道:"我家相公真是大胆,姑娘你们不知道外面不但拐子多,那秋胡老妈子,还更是利害."绣春笑道:"往常惯听见人讲秋胡老妈子,究竟妈妈你可看见过不曾?"    黄大妈便信口开河道:"怎么不曾看见过,论岁数比你们外婆年纪还大,一片的白头发,披在额角上,一张嘴像个簸箕,青脸獠牙,好不难看."刚说到此,那淑仪把个头躲入绣春怀里,哀告道:"好妈妈你不用说罢,我怕呢."黄大妈一笑,也便不说了.只听对面房里秦氏唤道:"麟儿过来睡觉罢,今儿可是辛苦了."    麟儿答应道:"娘,我来了."又拖着黄大妈道:"我不敢出这房门,你替我将眼睛朦着,我怕天井里躲个秋胡老妈子."黄大妈笑道:"那里倒有秋胡老妈子了,你来,我替你挡着."麟儿于是揪着黄大妈袖角,将脸得紧紧的,一步一步,踅到对面房门,一松手跑入房里去了.此处淑仪见黄大妈走后,扭股糖似的靠着绣春,寸步不离.绣春笑道:"人家还有些琐碎事哩,你像这样跟着,你不嫌肮脏.你今年也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像吃乳孩子一般."淑仪笑道:"好姐姐,我耳朵里好像听见有个秋胡老妈妈子叫."    绣春笑道:"果不其然,你不听见吱吱吱的甚么东西."说着,便故意的撮着口学那鼠子的声音.吓得淑仪双手掩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好容易被绣春哄着她,上了床,然后自家也上床.淑仪毕竟扒到绣春这一边来,并头睡下.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只管逗着绣春谈说.绣春刚把眼睛闭上,她便闹起来,说:"好姐姐,我要你睁开眼望着我.你若是渴睡,我讲个笑话儿替你解闷."    绣春笑道:"呸,我有甚么闷儿要你解.你不睡,人要睡呢.你的小嘴利害呀,你适才吃晚饭的时候,嚼的甚么舌头,你这会子也求着你姐姐了."淑仪道:"我何尝说甚么,是麟哥哥告诉我的,不过说田姐夫头上生着鐍疮儿."绣春不等她说完,笑着用手撕淑仪的嘴道:"你还敢乱说我便放秋胡老妈妈子出来."    淑仪笑道:"不说不说,求姐姐饶恕我罢."两个人闹闹笑笑,一直缠到三更时分,淑仪真是困倦了,方才大家睡去.时光迅速,早又夏末秋初.一日田焕夫妇闲坐无聊,那田福恩因为天热不肯上学,正在阶下掏捉蟋蟀子作耍.田焕道:"扣儿,你过来.日长无事,怎么只管胡闹,你可该将你念的书捧出来理一理罢.我自从你上学,我还不曾知道你念的甚么书呢."田福恩笑道:"我已念到先进."    田焕道:"你又来胡说.四书之中,只听见有《论语》《孟子》,那里会有甚么先进先出呢?我不管你,你且把书取出来."田福恩听见叫他念书,比杀他还是利害,只管将眼望着他母亲,意思想他母亲解个围儿.周氏笑道:"扣儿,你父亲既叫你念书,你便捧出来念一念儿,有甚么打紧."    田福恩此时才不得已一步挪作两步的,取了一本书出来,放着在田焕面前.田焕随手指着一行儿叫他背.田福恩望了几望,刚把头背过去,又把头掉转来,双手按着书本弯着腰,撅着屁股,好容易才唧唧哼哼的念道:"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奚其…"    田福恩念到下两句,只管颠来倒去,下面再也想不出来.田焕怒道:"畜生煞是不用心.你不见圣人书上,明明说的子路子路,是指着你们的道路,望你学好.你没有别的本事儿,只是会捉蟋蟀."周氏深怕田焕委曲了他的儿子,忙笑拦道:"你既知道圣人指他的道路,圣人不是叫他捉蟋蟀子么?我虽然不懂得甚么,我只听见小扣子嘴里,只管说的,有事哉唧唧咀也,唧唧咀也,嘶嘶嘶,嘶嘶嘶,这不是蟋蟀叫的声音是甚么?"田焕本来目不识丁,听见周氏说得有理,也就相信了,说:"原来圣人们有事的时辰,还捉蟋蟀呢.何况你终日无事,既是圣人说的话,想也不会错的."    田福恩听了,如得赦书一般,将书一束儿掼在房里,跑出去了.不多一会,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穿了一件深蓝夏布衫儿,草葛裤子,脚上穿一双青布鞋,腰间插了一柄大芭蕉扇,头发全是黄的,面目同头发差不多,只是还加了点紫檀色儿.田福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狼狈而来.周氏见了,一叠连声笑着说道:"小舅舅,许久不到这里来了,今儿为甚这样打扮起来?"    田焕也便含笑迎着说:"今儿想是不曾挑担子上街,近来生意可好?"那人笑道:"天晴好久了,便是上街也没有生意.不瞒姐姐姐夫说,昨儿卖西瓜的王二,替我家带了一封信儿来,说我老头子已择了喜期,是七月初十,替我们圆房,我遂同老板请了半个月的假,打算午后出城赶回去,如今特来辞行."    田焕道:"喂,原来如此,来来来,我还有点菲礼,便请你顺便带回去."说着便跑至前面去了.原来这小舅舅是周氏堂房兄弟,名字叫做周二福,今年岁,在城里学了一个皮匠手艺.前次书中美娘问家田小官儿,那小官儿说是小扣子有个小舅舅,同他一块儿在复园烟馆吃鸦片烟,便是此公了.    那田焕生平悭吝非常,听见周二福要娶亲,知道又要破些钱钞,却好店里还有些卖不完的绣货,如今便想在周二福身上出脱,既做了人情,又免得自家破费.其实周氏早已看破田焕的用心,心中十分不快活,便趁田焕出去的时候,早在房里取出十块洋钱,悄悄的递在周二福手里.周二福暗中会意,刚刚递过已见田焕捧了一包绣货进来,颜色灰败,丝线脱落,周二福也只得勉强谢了一声,立起身来,便要辞去.田焕道:"怎么这样匆忙,凉凉儿吃杯茶去."说着又回头埋怨周氏道:"为甚小舅舅来也不倒茶."    周氏道:"呸,你不要活见鬼了.不是你关照的,夏天不用泡茶,家里如有人口渴,便吃一杓冷水儿润润喉咙,怎么你这一会儿又闹起排场来了.我请问你,泡茶泡茶,你的茶叶在那里呢?横竖小舅舅也不是外人,如果口渴,便老老实实吃口水罢."    田焕也觉得话是说得大意了,羞得脸上通红.周二福笑道:"姐姐姐夫不用费心,我适才在人家挑的水担子上喝过了."又道:"姐姐姐夫必得要下乡走一遭,省得老头子又要打发人来请."周氏笑道:"不消请得,是必来贺喜的."    周二福这才离了田家,一径回去了.过了几天,周氏商议着要回家去走一趟,问田焕可肯同去不同去.田焕心中忖度,横竖闲着没事,不如也去走走,到底各免得家中几天嚼吃,遂答应同去.周氏见田焕肯去,也就十分高兴.这日正是七月初七,清晨起来,并没有一点风丝儿,赤日之下,捧着万道红霞.丛木无声,只有那金苍蝇儿嗡嗡飞得价响.周氏盥洗已毕,把前几日做的一件假官纱衫儿穿得起来,又替田福恩夏布褂上加了一件芙蓉罗的背心,周氏早忙得汗流浃背,只管用一柄大芭蕉扇儿,不住手的遥田焕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他们母子只管叹息说:"为甚做些好衣服,徒然将钱糟蹋了."周氏笑道:"我们这一趟去,还得带几文儿,预备给新娘子做做见面钱."    田焕道:"阿呀!这是甚么话!瞧不起人!你不是同新娘子是平辈,如何给起见面钱来?没的被人家怪罢.在我看,我们此去可以一文不用,怕他家不供应我们么.况且我们到他那里,也有二三十里路,路上的盘费,至省也要用得二百多文,不要他家认,也就算是情分了."    周氏笑道:"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我们给新娘子见面钱,我家扣子,他也要给见面钱的,彼此只算扯直."田焕道:"如此还好,要走我们快走罢,迟了格外要暖."周氏道:"你看我们娘儿们,穿得这样齐整.也该雇一辆车儿来.何能抛头露面在街上跑."田焕道:"啧啧啧,好个太太少爷儿,出门都要雇起车儿来了.等出了城,我来借一辆车儿来推你们母子,此时可不用唣罢."    周氏无奈,一家三口子便出了店门.田焕是只穿了一件布背心儿,赤着肩膊,肩膊上面背了一个口袋,零零碎碎放了些焦锅粑,盐小菜,预备在路上充饥.右手果然只捏了夹大夹小二百个铜钱,才出了城已近巳牌时分,那一轮烈日,格外耀武扬威起来.抬头看看,想一点云影儿也没有.城外又是空旷所在,毫无遮蔽,晒得那地上如火炭一般.田福恩走得气喘,已将长衫脱下,抱在怀里.    周氏也就粉黛淫淫,脸上白一条黑一条十分难看.走不上五六里,已是行人稀少.只见那村中水牛,都藏在旁边溪内.便是老猪,也拣着泥塘睡觉.那些村犬,没有一个不伸长了舌头发喘.周氏同田福恩实在走不动了,想觅一庙宇处歇一歇脚,都是没有.田焕东张西望,果然跑到了一个村上,想借一辆笨车,那里有人肯借.三人又捱了一段路,周氏唉声叹气,骂着田焕.田焕闭口无语,好容易又走了一会,才看见前面有座茅亭.茅亭旁边,有一枝大槐树,绿荫满天,已有两三个路人坐在地上歇暑.此时田焕等精神一振,如怒马奔槽,急急赶至亭内,却好亭内还放着一个施茶的茶缸,那才大家坐下,喝了一个爽快.周氏站起身来,扑扑衣上尘土,说:"快些走罢."    田福恩也就抹了抹头上的汗,跳起身子.只不见田焕动弹,周氏再朝他脸上仔细一望,只见田焕面色僵白,口沫直流,两只眼珠,仿佛是有钉子钉着一般,一丝不动.再摸摸他的手臂,早已冷了半截.周氏这一吓,可真不小,连连的喊着他,又很命在他人中上用指甲掐了几分深浅,只不见醒转.周氏不禁号哭起来,惊动路上的人,齐齐围拢上前,说这是发痧了,还不替他刮得一刮.时候捱下去,便怕不中用了.周氏便望大家磕了一个头,哀告着他们来助个力儿.其中便有人上前取了一枚铜钱,没命的在田焕背上及腿弯子着力的刮.又有人说前村有个药铺子,非得去买点人马平安散,以及卧龙丹儿,恐怕一时不能奏效呀.周氏听了这句话,便走到田焕身边,想在他那口袋里掏钱.这个当儿,却好田焕微微苏醒.一把将口袋死命夺住,再也不许周氏攫龋周氏哭道:"我的天呀,这是救你性命的呀,你为何还这般悭吝."    那田焕声促气喘,只管闭目摇头,死也不放.周氏急得无法,旁边的人,也就哄然一笑,说他既舍不得钱吃药,你们还是雇几个人将他抬回去罢,死在路上那更周折了.周氏听这话,也是有理,便回头寻觅田福恩.谁知田福恩趁着这热闹当儿,正躲在一条小河旁边,用瓦片儿在水面上打水花儿玩耍呢.听见周氏呼唤,笑嘻嘻的跑得过来.周氏骂道:"小砍头的,你老子不好了,你还这般高兴,你替我快去在左近唤几个人来抬你老子回去."田福恩笑道:"今儿不到小舅舅家去么?在我看,我们雇人把他抬回去,我们只管去到小舅舅家玩几天."周氏也不暇同他辩论说:"你不用唣,你快去唤人罢."    田焕听见周氏要唤人抬他,急得甚么似的.勉强挣扎起来,要自家步行,可怜那里能站得起来.刚刚将身子抬起,早又扑通一声,掼倒在青草地上,只是哼唤.一霎时雇的几个人,用一张破竹床儿,不由分说,将田焕抬起,仍望城里而来.周氏搀着田福恩,跟在后面,哭哭啼啼,仿佛是送丧一般.田焕到了家,痧势虽转,却焦灼烦渴,变了一个热症,日夜昏愦.    周氏却谨守田焕不延医不服药的常谈,每日只是向人家施药的所在,不问甚么丹方丸药,只要不用拿钱去买,便一味取来灌服.看看延至第七天上,周氏午后,正偷了个空儿在房里洗澡,猛然听见合店里的人怪闹起来.原来田焕忽从床上跳落平地,浑身一丝不挂,精赤条条的,奔出房外,众人拦挡不住,只见他翻着两个红眼珠儿,如猛虎一般,大吼一声,连窜带跳,向街心跑去.    周氏听得这个消息,魂魄出窍,水淋淋的套了一条裤子,也忘却披上衣,敝着胸脯,没命的哭赶出来.此时左邻右舍都齐打伙儿帮着追赶,田焕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见人赶紧,他便攀着人家凉篷柱子一跃上屋,如履平地,这件奇事,闹得街上的人大惊小怪.田焕走到一处,便有一处的人拍手喊着在这里在这里,好容易人多手杂,四面兜拿,才把田焕捉住,捉住之时,那田焕早已不省人事,牙关紧闭,白眼直翻.    周氏赶得上前,不禁叫起撞天屈来.众人七手八脚,又将田焕抬回放在床上.其时便有黄大妈奉着秦氏之命,来询问田焕的病症.刚刚跨入房门,那田焕猛又号哭起来,望着黄大妈说道:"黄大妈,这十几年难为你辛苦了,麟儿的母亲太不济事,生生的将这座店址,被姓田的吞没了去,我死也是不甘心的.我那里有一时一刻放得下他们母子,我当风清月白,我往往在他们母子窗外凝立瞧看,只是他们看不见我罢咧."说着又哭.黄大妈听着这声音,宛然是她主人云锦,也就不禁失声要哭.此时周氏却慌极了,走上前用手将田焕的嘴很命掩着.田焕又道:"你是亲爱太太呀,快走过去,春儿此后,总望你照应着她不要像我死的那一天,你很心将她的头碰在床角上,碰得老大的瘤."    周氏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毛骨耸然,幸亏她生性泼辣,重重的将田焕脸上打了几个巴掌,又吐了无限唾沫,吐得田焕脸上淋淋漓漓,田焕果然不开口了.一霎时忽又换了田焕声音.厉声望着周氏道:"如今案是犯了,床底下的元宝,你快取出来送给云家去."说着,又用手在脸上乱打,打得一条条青肿起来.周氏又气又怕,深恐黄大妈听出甚么话来,便放下田焕不理,转将黄大妈带出房外说:"你请回去罢,上覆我们亲家太太,说春儿的公公一时病总不能望好,目下想是遇见邪鬼了,信口乱嚼,像这样闹法,便是死了也好."    黄大妈答应了两声,怏怏回去,便把适才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氏,又累秦氏哭了一常绣春听着,自然不便说些甚么.却是秦氏望着黄大妈道:"这元宝的话,却也不能说是没有,我听见麟儿父亲说过的,麟儿祖父在日,很在这座店铺上积蓄了几文,后来因为土匪破了扬州城,麟儿祖父逃了出去,以后便不知下落.难保不有甚么银钱埋在那床底下,如今事已过了,说也无益,我家还有人将来在他家过日子,只要他们富富足足的,我就吃口粥,也是心安的."说着又拿袖子揩抹眼泪.绣春正倚在窗子旁边,仰首望着天上说:"黄大妈,你快将这扇窗子闭上罢,停一会有雨来了.你看西南角上云都布满."    秦氏便命黄大妈赶紧去接麟儿放学.麟儿刚才回来,果然倾盆大雨,轰雷掣电,闹了一阵.接连下到晚膳以后,一时便起了北风,陡然转凉.秦氏在橱柜里取出了好些单夹衣裳,逼着儿女穿了.自己将案上兰灯,挑一挑明亮,大家坐着闲话.那檐间余溜,还淅淅沥沥的滴个不住,这个当儿,猛听见有人敲门.黄大妈将门开了,引进一个人来,原是田焕店里一个管账的先生,姓宋,人都称他为宋老爷,年纪龙钟,手里提了一柄雨伞,伞柄上扣了一个小纸灯笼,脚下钉鞋,走得咯咯的响.    绣春听见是田家的人,穿花也似躲入房里.秦氏赶忙起身招待,宋老爷缓缓的将灯笼吹灭了,连伞一并搁在檐柱旁边,走进来望着秦氏深深一揖,秦氏也回了一个万福,彼此坐下.宋老爷咳了两声,总共也没有开口.还是秦氏问道:"宋先生,前日听说我们那位亲家病了,适才小价回来,说病势十分利害,此刻可好些么?"    宋老爷点点头,又将手缩在袖子里,掏了好一会,掏出一方乌黑手巾,抹他的胡子.抹来抹去,半晌才冷冷的说道:"不瞒亲家太太说,亲家太太的亲家,大约是死了.那边亲家太太嘱付我过来,同亲家太太说一声儿,那边亲家太太本来要亲自向这边亲家太太.……"    麟儿看见这宋老爷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握着嘴也跑入姐姐房中.此处秦氏听见这句话,吓得忙站起来说:"阿呀.……"宋老爹不等秦氏再望下说,又接着道:"死还是不曾真死."秦氏才按住心神,又问道:"先生今夜冒雨到此,我们亲家太太究竟有甚么嘱付呢?"宋老爷道:"如今我们那位敝东,整整闹了半夜,不瞒亲家太太说,他一时要饭吃,人便递饭给他.他冷不防揭开马桶,将饭抟成一个长条儿,约莫有我们男人下面长的**大小,放在粪里染一遍,又取出来望嘴里送."秦氏听他说得太蠢,又不好打断他,只得忍气再望下听.宋老爷道:"我们东家太太吓也吓死了,又没人做伴,我们是不便进房."    秦氏道:"他家相公呢?"宋老爷道:"亲家太太说的是小扣子吗?"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吐了一口痰,良久又说道:"冤冤枉枉,不知那死人嘴里糊涂,说出甚么元宝来,小扣子听见这话,便一心一意要把他老子拖过去,他要在床底下挖元宝,又把笤帚闹了一会,如今还同他母亲吵得乌乱呢.我们东家太太没法,好容易允他一边等他老子死了,一边挖土掏那元宝,小扣子才不做声.如今王太太也来了,张太太也来了.眼见我们敝东是不会再好了,大家商议,死马当做活马医,想要接府上姑娘过去递一递汤,冲冲喜儿.……"宋老爷这句话尚未说完,可怜秦氏大叫了一声儿:"呀!"陡时晕倒在地,三魂渺渺,七魂悠悠,早先他亲家向黄泉而去了.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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