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眠最近的动静可真不小,我眼睁睁看着紫微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从略为陌生到渐渐熟悉,似乎偌大一座宫里,到最后需要避忌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禁不住对他开玩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改天换日了?”他望我一眼,轻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kyxsw. 快眼小说网//”……是么——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西太后最近可谓是诸事不顺,太上皇一去,满宫里就没了她的依靠;崔云婕差不多等于是被打入冷宫了,两个亲生的儿子又在此时起兵造反,自己的地位自然更是尴尬,在锦晗的刻意授意之下,连一应吃穿用度都时有克扣,真让她愁白了头。唯一能让她略微开颜的事情大概就是景虹现在成了紫微宫的掌事大宫女,在我的默许之下还经常去接济看望她。至于司玉嘛,我选择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虽然封了贵妃,可一来她没有可以封赏的家人,二来锦晗也不见得就多么回护她,她既然从不敢来见我,我也就权当没这个人。然而最不敢来见我的人不是司玉,而是锦晗。他不来,我也不去,自己安心地“病”着窝在紫微宫里,没人的时候摸着渐渐已经有点隆起的小腹唱歌说话,慕容眠来了就跟他聊聊天——当然在背着人的时候我仍然会去太和殿,这事情每一次都做得极其小心,几乎瞒了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慕容眠——唯一知道我在夜里会偶尔出去的便是景虹,这也算是个交易罢,我允许她去慈安宫探望旧主,唯一的要求就是对我的事情守口如瓶——当然,就算她背地里向谁告了密也没什么,如今在这皇宫里我本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赖的人。……表面上一派平静祥和,背地里早就暗流汹涌。这样的日子过了约摸一个月,终于有一天夜里,我在离太和殿不远的回廊下被皱着眉的慕容眠逮个正着。他问我:“你不好好躺着安胎,跑来这里做什么?”我微笑反问:“那你呢,你又跑来这里做什么呢?”不等他答话,我便自顾自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就是来这里做什么。”认识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慕容眠这样的怫然变色:“你怎么会知道……”我冷笑道:“幸而我现在知道得还不算晚。”他深深看着我,半晌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来没有存过任何伤害你的心思……”“你是没有存过伤害我的心思,但也仅仅只是‘我’而已!”我冷笑道,心想不如就趁此刻打开天窗说亮话罢,遂伸手解下腰间一物,狠狠掷到他脸上,“你送的香囊,我虽还佩在身上,可里面的香料却早就换了……你倒是说啊,为什么这里面会掺有麝香和红花?你就那么容不下我的孩子?为了慕容氏的血脉慕容承的遗愿,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晚风清清冷冷拂过发丝吹冷了面颊,他终于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轻声道:“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我罢,又做什么关心起这个?若不是我怀了身孕,只怕你一早就已经告诉了我。就算不是你,锦越,又或者是我的娘亲,他们也会来对我说罢?”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禁不住满心哀凉,虽已经知道这从头到尾就是天罗地网的一个设局,可自己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却还是痛得恍若滴血。“……不,宫锦越他并不知道,这完全是我和宫锦之达成的协议,只瞒着他一个人,”半晌,慕容眠缓缓道,“因为如果锦越知道了实情,势必不会同意……”“他当然不会同意!”平生第一次,我完全不顾形象,对着一个人扬声怒喝,“因为他爱我,他把我当成宝贝捧在心尖儿上!只有他从头到尾完全没有为了自己而利用我,只有他一个!宫锦之和我娘自然都舍不得念桐受苦,所以延续宫家血脉的重任自然就该落到了我头上!你们达成的协议无非就是你助他们能与朝廷分庭抗礼,而我就要为你生一个孩子好在将来继承皇位是不是!——疯子,都是疯子!三百年前宫珩就已经够疯的了,没想到慕容承比他也不遑多让!”慕容眠眼中神色竟颇为痛楚:“你不愿,我决计不会逼你……”我猛地打断他的话:“设计险些害死我的孩子,你还敢说你没有在逼我吗?!”他沉默了,我轻轻抬起手臂,掩住了脸,自嘲道:“——你说,你做的事情,和……有什么两样?不就是为了所谓的血统,你们……还真是执着得可笑……”——我本不该姓徐,我应该姓宫;我娘也不该是什么郡主,她本该是先太后嫡出的燕国皇室正统的公主。什么旺夫旺家旺国运的大好命格,说到底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场笑话。太和殿最大的秘密,三百年来宫氏帝王代代相传,便是以明德玉符为匙的地宫——地宫里便是大燕皇室悉心培养忠心耿耿的暗卫们,有的一辈子呆在暗处,有的走出来为官为奴,但他们每一个都是为皇室效忠终身的,手持明德玉符即可号令,是以得此符者即可掌控整个内宫皇廷。那天我拿着玉符一个人下了地宫,却见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就是先皇的贴身大太监——他招来一众暗卫,对我讲述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故事。安帝慕容承和平帝宫珩,两个人相爱相杀了一辈子。慕容承主动迎上宫珩的剑锋却并未身死,全太医院提着脑袋拼了命地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可是虽然人活了过来,心却已经与死人无异。最后宫珩只好放他走了,全天下都只道安帝已死,却不知他带着独子去了关外。一个不愿回首,一个不敢寻求,两个人,一辈子,再也没能见上一面——不过虽然生前不得相见,可他们最后谁也没埋进皇陵。慕容承当年受伤太重,身子一直不好,十年之后含恨撒手人寰。他十岁的的儿子带着他的骨殖星夜奔回燕京来,宫珩把慕容承的遗骨贴身带着,没多久自己也跟着去了,留遗诏命暗卫将他和慕容承葬在一起。平帝慕容承遗言曾说,最恨便是生作皇子。一半辛酸一半怅恨,他们走到这般境地,多半是因为两人终究不能光明正大长相厮守,却说不上谁对谁错,孰是孰非。而安帝宫珩则是直接在遗诏中说,他一生最错的事就是起兵反叛夺了皇位,可他从不后悔,他唯一后悔的是一手将慕容承从自己身边推开——他常说,自己夺了皇位,抢了大燕的国祚,是要遭报应的。没人知道这是真话假话,但国师曾说,夺了皇位却不改国号,宫家的运道总归会被慕容家压制,子孙不丰。诚然,宫珩终生无子,只得一女;他曾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慕容承的儿子,可慕容承的儿子心中对他有怨,早早便避往关外。宫珩毕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他和慕容承的血脉总有一天能够结合,由他们生下的孩子继承皇位,从此大燕千秋万代香火延续下去;可慕容家世世代代的祖训便是慕容承的遗命——远离皇城,远离宫家,宁可族内近亲通婚保全皇室血统,也不得与宫家之人有任何牵扯;慕容氏与宫氏结合生下的孩子,一生一世都受到慕容承的诅咒。——瞧,他终究是恨了他一辈子。明德玉牌一直都留着,照宫珩的意思,暗地里代代相传,若有慕容氏族人与君王相爱,便可以此物相赠,以表终身不离不弃之意;可足足三百年来,它却一直没有被送出去过。——直到慕容眠的出生。他的母亲姓慕容,慕容家嫡亲的女儿,却违背了祖训,生下了宫家人的孩子。慕容眠的舅舅是继任族长,他养大了本该成为自己妻子的姐姐的“孽种”,并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然而慕容眠竟像真的受到了先祖的诅咒一般,天生眼疾。当然,明德玉牌的下落、宫珩的遗命,这些祖辈相传的□□,当年的仁亲王并不知情,知情的是继承了皇位的先帝——可是最大的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先帝并不是正统的宫家皇室继承人,他甚至没有继承宫家的血统;我的娘亲,才是先太后嫡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