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念槿虚长了近二十年,始觉人生之大起大落,以十八岁之后尤甚——十八岁之前,被人夸一句“姿容清秀”都实属难得,十八岁之后,却常常听人夸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kyxsw. 快眼小说网//对此慕容眠淡然为我解惑道:“你十八岁之前是未来的太子妃,除了太子没人敢调戏你;十八岁后你就进宫当了皇后,此后再夸你美的人,要么是身份地位光明正大,比如皇帝陛下,要么就是不惧人言,比如区区不才在下我。”……我忍无可忍道:“要是有外人在场,你才不会那么说!”“可不是吗,在下对皇后娘娘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铭于五内不敢忘怀,只敢远观不敢亵玩,深藏心底难以言说……”我顺手抄起一个杯子向他砸过去,没听见响儿,想是又被他一把捞住了——好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指望能砸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始终没法好起来,看什么都是一团烦叠一层闷。知道我怀孕的,除了素鸾就只有慕容眠一个人,连司玉也不知;所以是时我并不知这是十月怀胎里常有的事儿,一直心下惶惶,生怕是什么不吉之兆。前线捷报在十天后才到了我手里,万幸的是父亲不仅安然无恙,而且精神赫赫,连立三桩战功——我将这莫大的喜讯誊了一份,悄悄派人送到江南桐儿那里,又拿着战报去见娘亲。这次她终于给我开了门,手指一遍又一遍抚着那页纸,泪一滴一滴地将字迹浸得模糊。她忽然问我:“槿儿,你还怨不怨娘亲?”我倚在她怀里,轻声道:“怎么会呢,您是生我养我的娘亲啊,我心里知道您对我好……”“你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啊……”娘亲叹了一声,将我揽得更紧了些,缓缓道:“桐儿与旁人不同,娘也偏疼他多些;你爹平时性子温和待人也极好,可一到大事上头就非得较真儿,满脑子的忠君爱国领兵打仗,于人情世故权势倾覆上头却半点不通,这整个徐家,将来都要指望着你……不是如此,娘怎会舍得你在宫里吃苦受屈?!”我知道——我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全家人的性命都系在一介弱质女流身上,真真成了个外戚家族。默然半晌,我方斩钉截铁道:“娘亲尽管放心,大燕的皇太子,将来必是养在儿臣膝下的!”可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我怀胎的第二个月里,差不多也就是念桐接到我书信的日子,又出了一件大事——窝里反。没错,正是明亲王宫锦之,连同英亲王宫锦越、杰亲王宫锦融——兄弟三人,一起反了。两个先帝嫡子,一个本朝摄政王,手里紧紧握着的是江东巨富、西南天险和宫锦之宫锦融亲自操练出来的百万精兵,六十万步兵四十万水兵划长河为界,大燕江山一分为二,中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天堑鸿沟。然而宫锦之并没有自立为王,他打的旗号也颇为耐人寻味——追究先皇死因!锦晗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我知道他在气什么——不是气哥哥们趁虚而入造他的反,而是在气那些一早得到风声便做了墙头草、悄然携家眷星夜逃出京城南下投奔宫锦之的朝臣——说到底锦晗执掌江山也不过一年有余,人心大半都是握在太上皇手里的!可是这个时候,我根本不能跟他说半句牵涉政事的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时此刻我比谁都清楚我的地位——京城兵力其实甚为空虚,最强的一支军队被我父亲带出去伐齐,所以我爹的政治立场,等于直接决定了我和娘亲的生死!可是有一个已经注定是不能再去惦记、注定要被舍弃的了——念桐,我的弟弟,他还在江南,和宫锦之一起。“皇上!臣妾不求别的,但求放过念桐一马,他和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般无二,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啊!”我不知跪了多久又求了多少次,可锦晗始终沉默地坐在灯烛的暗影儿里一言不发。他像是疲惫得厉害,神情也有些恍惚似的,可是那双一贯明澈的眼睛忽然就狠戾了起来——“妇人之仁!他是宫锦之的相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好比你是朕的皇后一样!斩草不留根,你要朕绝了自己的后路吗?!”霎时间我眼前猛地一黑,一手捞住了桌腿才没有扑到地上去——斩草不留根,斩草不留根!锦晗,你未免太狠!怔怔地跪了好久,我才恍恍惚惚地起身道:“……臣妾知错,臣妾告退。”锦晗像是要发作,猛地站了起来,却忽然又顿住了。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有些艰涩:“……姐姐你回去罢,好好地呆在紫微宫,很快……就没事了,朕会护你周全。”我根本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慢慢退着出了御书房。当此之时,最该站在朝党之上稳固人心的叶大国师却不知去了何处。锦晗发了疯似的令人到处去找,生怕他也投了敌去,却绝不会有人想到叶大国师哪儿也没去,他就在宫里。并且还是,紫微宫。“丫头,你可记好了,万万不能再大喜大悲动着胎气。”叶大国师絮絮叨叨地给我盖好锦被,又走到一边儿坐下,语重心长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思虑太多,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头,不憋坏了才怪!”我勉强笑了笑:“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切都是造化,都是机缘。”老头儿摸着一大把花白的胡子,又开始高深莫测莫测高深地故弄玄虚,“丫头,你的造化大着呢,将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别早早儿就败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上头,听见了没有?”“听见了。”笑着接话的却是慕容眠,这些天来,我的药都是他一力担当,亲自过目亲手煎。他把还冒着热气的药端了过来,倒进琉璃小盅儿里,一点点滤过了再喂给我服下。他看得很严,要我必须一次喝完,一滴都不许剩;我喝完了药,他又把一应器具拿出去清理。门一关,叶大国师就从阖目假寐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向窗外望了一望,笑道:“时候差不多了,也该物归原主了。”“……您说……什么?”刚才那句话,我着实没听真切,不禁微微蹙了眉。老头儿捋须微笑,从袖中取了一物放在我枕边,“切切拿好了,这可是件好宝贝,怕什么?一切不是都在你手里握着么!只不过这东西和人是一样一样的,拆开了就只是两半儿,合起来一整个儿才能物尽其用。”我点了点头,手伸过去摸到了那样东西,是再熟悉不过的形状——遂默默拿了起来,贴身收进了怀里。那时欧阳晗说,总有一天会物归原主。难道说动用它的时候,已经……到了么?我微微叹了口气,不由又把那东西抚了个来回。通体凉凉滑滑感觉不到一丝暖气儿,还沉甸甸地坠手,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木,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拆开了是两半儿,合起来一整个儿才能物尽其用……我攥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渐渐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