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之日越是临近，我便愈是想回家看看。// .kyxsw. 快眼小说网//然而爹娘此时正当离分，纵见了面只怕也是徒增伤感。见我终日郁郁不乐，锦晗也十分体贴地不来搅扰，只吩咐说，皇后想出宫回家探望便尽可自去了，不必向他请示。素鸾小心翼翼道：“娘娘，咱们……真的不回府么？”我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倒是你，……我一直想，不如在赵舒走前，给你们俩成了亲……”素鸾的眼泪也掉下来了，摇着头哭求道：“素鸾不要，素鸾不要出宫，素鸾情愿一辈子服侍娘娘……”我黯然，强自笑道：“傻姑娘，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皇后也好太后也罢，总归还是后宫的女人，离不开这宫室，也出不了这宫门……怎么能耽误你一辈子呢？总不出宫，将来是想做素鸾姑姑还是素鸾嬷嬷哪？我还等着来日你生个大胖小子，让我抱着玩呢。”赵舒执意要以家臣的身份随我父亲出征，或许沙场杀敌建功立业，正是每个热血男儿心中从未稍离的梦想罢——这两日当值的侍卫再帮忙递了东西进来，素鸾也都不接，照样儿给他退回去；我晓得她这是又气又担心罢了，然而素鸾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陪着我在这深宫里白白误了一生。我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做主了……听话，虽然仓促了些，但有我在，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咱们俩作伴多年情同姐妹，我只盼你得个好归宿，别弄得像我这样……明白么？”素鸾哽咽着点头，半晌才道：“素鸾……明白了！”隔了一日，素鸾便风风光光嫁进了赵家的门。我亲自开了妆奁为她准备嫁妆，又传手谕嘱咐赵舒：“你要活着回来，好好待她。”素鸾一去，整个紫微宫陡然清寂下来，再也没了个体贴可心能陪着说话的人。西太后自然是属意景虹姑姑接替紫微宫中掌事大宫女的位置，然而我却提拔了从前给素鸾打下手做些杂活儿的小丫头玉儿上来，赐名司玉——至少这个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人，岂不比旁人可靠许多？而且小丫头很有几分活泼，人也爱说话，还能经常陪我解解闷儿。“司玉，知道上次新做的苏合香口脂都在哪儿吗？”我翻了会儿箱笼，忽然想起一事来。“是，娘娘，素鸾姐姐临走之前都交代了，奴婢这就取来。”司玉答应着转身出去，我也就把箱笼匣箧归置好，刚要坐回桌边，就猛地唬了一跳：“你——”慕容眠迅速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上了我的唇，笑道：“嘘——”我顿时闭了口，只眼睛狠狠瞪他。“莫气莫气，”慕容眠笑眯眯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久不曾得见玉颜，委实让在下思量得好苦啊。”我不悦道：“你又来作甚！”“自然是来讨债，”慕容眠随意地坐回椅中，眉眼笑得弯弯，复又促狭道：“以及……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略效犬马之劳。”我皱眉，继而嘲道：“难道你要代我父亲上战场？！”慕容眠淡淡一笑，不急也不恼：“难道娘娘就不想……回家看看么？”我冷冷道：“本宫想去，自然便去了，何须你来多事！”慕容眠好整以暇地抱臂道：“既然想去，为何迟迟不曾动身？”“……”我沉默了。慕容眠微微凑上前来，唇角淡淡勾起一点宛然笑意：“不如……我带你去，保证不会惊动徐家一花一草。”我冷冷一眼睨向他道：“这次你又要什么？”他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我要——”我屏息等待他的答案，孰料他却忽然收声，转而一笑，那一笑美丽如昙花初绽，竟让我瞧出了那么点倾国倾城的味道：“——回来再说。”……我只得依了他。慕容眠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言必信行必果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尤其是现在，当我被人拉着一道趴在我自家的院墙上骑着高大梧桐树的枝桠行偷窥之实的时候，我深深地感慨了，一起蹲屋顶一起爬墙头，这交情可不是跟谁都能有的。远远地看得分明，我爹和我娘都坐在庭院里。我爹穿着平常的布衣正喝着小酒，倒是我娘盛装华容，取了古琴坐在廊下，缓缓弹唱。娘亲精通各种乐器这我知道，以前她也时时弹琴奏筝；但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过她唱歌了。“临川楼上柅园中，罗帏绣幕围香风。觥船一棹百分空，看朱成碧颜始红。杏花杨柳年年好，南去北来人自老。旧事无人可共论，惟君与我同怀抱……”慕容眠随着乐声节拍轻轻哼唱，一曲末了，忽然对我道：“令堂好琴技。”我没理他，只见娘亲理了下琴弦，拨子胡乱钩抹两下，转而铮铮鏦鏦弹起另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来，边弹边歌道：“君不见，蔡泽栖迟世看丑，豪气英风亦何有。忽然变轩昂，盛事传不朽。君今幸未成老翁，二十八宿罗心胸。何不上书自荐达，封侯起第一日中。秋月春风等闲度，山中旧宅无人住。宅中青桑叶宛宛，涧水流过田中路。遥知杨柳是门处，万里苍苍烟水暮。我欲寻之不惮远，君又暂来还径去。红亭驿路挂城头，忆君只欲苦死留。天际张帷列樽俎，君歌声酸辞且苦。人生憔悴生理难，使人听此凋朱颜。劝君更尽一杯酒，明日路长山复山。”君今幸未成老翁，二十八宿罗心胸；何不上书自荐达，封侯起第一日中……暮色已渐渐落下来，屋内的灯火也点上了，整个庭院都笼在一片温馨的昏黄光晕里。我抹了下眼睛，转头对慕容眠道：“走罢。”他也没再说什么，揽了我入怀，从枝头轻盈一跃，踏过墙头，几步飞身而下。夜色渐浓，路上的行人也不大多。慕容眠牵起我的衣袖，领着我左转右转，拐进了一条小巷。我正奇怪这似乎不是回宫的路，他已经指着其中一家门庭不大却崭新的人家道：“这便是赵家。”起初我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等我明白过来以后，已经颤抖得几乎什么都说不出口——素鸾！他照旧是抱起我来，飞身跃上树梢。从枝叶的罅隙之间远远观望，我看得见赵舒坐在院子里擦他的长剑，而素鸾头发高高挽起，宛然已是个妇人妆扮，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像是对着赵舒说了句什么，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剑走过去，揽了她的腰身，小两口亲亲热热进了屋，大约是去用晚饭了罢。我看得目不转睛，许久许久，慕容眠才轻声道：“走罢？”这一次是他来提醒我——我点了点头，尽管心头仍有些许不舍，但也知道是该走了。慕容眠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匹马，扶着我小心翼翼坐了上去；我兀自出了一回神，才猛然醒过来似的，问他道：“你想要什么？”他不答反问：“你想不想现在就离开宫里，离开那些麻烦事情？”我想，我当然想，可是……我缓缓摇了下头：“我不能。”是的，我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我的父亲正待出征，我的娘亲要在京城等他回来；我的弟弟还在江南宫锦之的身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他还只是小小的一个秘密，藏在我身上，未被人知觉。而我孩子的父亲，则更是……无论我向慕容眠交换返魂香的初衷是什么，现在的我都不能贸然选择离开。“既是如此，”慕容眠缓缓道，“我所要的，便很简单了。”此时我们正穿过一条纷攘的闹市，路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小贩叫卖声、路人谈笑声不绝如缕。每个人看上去都那样热闹，绝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两人尴尬的沉默。“我要的就是，”终于慕容眠缓缓开口，“等我再一次说要带你走的时候，你能答应下来。”……晴天霹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