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已经病了很久。// .kyxsw. 快眼小说网//虽然日日有人殷勤伺候,几个儿子还总是轮流过来探望,但没有一个人心里不清楚,其实这些人里头,谁也不希望太上皇真正好起来——宫锦之羽翼已成,宫锦晗羽翼渐丰,这时候若是还算年富力强的太上皇真康健起来,这朝堂局势马上就得重新洗牌。至于西太后,我只想说,做过太后的人,大抵都是不愿再做回皇后的。今年未开春时,京城北边已经发生了两次地震,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民间一时流言四起,偏巧这个时候一向不着调的国师大人又跑没影了,锦晗怕是正急得团团转呢。所以我殷切地看着慕容璟,生怕他这回是来火上浇油的——正儿八经的神医咱不找,但你也不能找些蹩脚的江湖游医蒙古大夫回来凑数对吧?结果慕容璟说了个地名儿,我差点没扑上去掐死他:“药王谷!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耐呢?还药王谷,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老爷子的病要真好了,你就蹲冷宫瞅我怎么熬完这辈子吧!”慕容璟道:“放心放心,我是请了药王谷的人,可没说请他们来治病啊,到皇宫里小住两天吃吃外头吃不着的御膳不也挺好的么?”我还是不放心:“人信得过么?你不怕皇上知道?”慕容璟笑:“药王谷如今当家的是我师弟。”我愣了一下,随即舒了口气,喝了口茶才想起来八卦:“你还有师弟?你不是暗宫主人养大的么?”“师弟是师傅的儿子,从小跟师娘住在药王谷。后来我接管了暗宫,师傅就回去寻他们母子了,不问世事已有多年。”我挑眉:“怎么,干这行还能随时卸任?那你培养继承人的时候可得提前让我知道,省得哪天你拍拍衣裳跑没影了,我给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慕容璟大笑,笑狠了忽然“哎哟”一声——这回我乐了,教你乱动,胳膊还断着都给忘了!他小心翼翼揉着手臂:“瞧把你高兴得,我这胳膊要真断了,啧啧……对了,外面街市上的花灯很美,要去看吗?”花灯?“还没到十五呢,就已经有花灯了?”我表示怀疑。他嘲道:“一看就是闺阁小姐,年节时从来没上过街吧?一早就有了,辛辛苦苦做盏灯,总不能只派一天的用场吧。”其实往年年节时我是上过街的,只不过不是去看花灯,而是跟宫锦越去爬山——有一年我问他放河灯时那一盏盏最后都漂到哪儿去了,他便含笑带我去看。穿过城郊的林子再转一个弯,爬上那座并不太高的山,在某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脚下是一泓清如明镜的泉,泉源尽头是护城河绵绵延延。从那以后我又去过好多次,只不过后来……多是一个人去的。今年,本来想着去不成了的……嫁进宫来之后我还从没有私自出过宫,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心动了。慕容璟笑道:“我自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只要你想。”我是想啊,我想的是搞清楚他到底玩些什么鬼把戏。左思右想之后,我还是答应了他。花市灯如昼啊……忽然觉得深宫一载竟如人间千年,这场面似乎久已未见了。“我看过很多地方的花灯,秦府、楚都,哪一处的都不及燕京,”说到这里,慕容璟轻轻笑了下,“——大概,是因为家乡的缘故。”或许罢,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穿的是寻常的粗布衣衫,头发拿根木簪子高高挽着,一副普通妇人的模样;人潮汹涌,年节的气氛正浓,偶有小儿嬉闹追打闹哄哄从身边跑过,这一幕我甚至愿用几十年的锦衣玉食来换。人啊,真是矛盾又不知足。慕容璟一直不说话,我也就没有出声;随着人潮渐渐走到了一座石桥边,原来是在放河灯。见那莲花形和船形的河灯扎得实在精巧,忍不住凑上去瞧了两眼,谁知就被热情的摊主大婶看见了,笑咪咪地招呼我道:“这位娘子也来放河灯?今年的花样可新鲜了,来选几个吧!”我犹豫了一下:“这……还是算了吧。”“怎么能算了呢?这放灯啊,历来都有讲究,或是祭奠先人,或是思念亲友,放一盏灯,保个全家平安,事事如意,保管这晦气就跟着水一道流走啦!哟,瞧你们夫妻俩,真是郎才女貌,好般配呀!来,让你相公跟你一块儿放,来年哪,一准儿过得顺风顺水,夫妻和睦,早日抱上个大胖小子!”……我没吱声,慕容璟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笑眯眯大言不惭道:“既然这样,就劳烦大娘给我们选两盏灯了。”手上递过去几枚铜钱,拿回两盏莲花灯来,转头对我笑道:“娘子,你看这莲花可好?”……我忿忿地踩了他一脚,没事儿别瞎添乱行么。放灯之前,总要在上面写点什么的。慕容璟笑眯眯道:“我手伤着,你写罢。”我犹豫片刻,提笔在花灯里写了几个名字——锦越,念桐,还有爹娘;我不求太多,但愿漫天神佛保佑他们诸事顺遂,平安喜乐。燃了枝小小的烛,顺水将河灯放了下去,一转眼却见慕容璟面前摆着另一个花灯,左手正别扭地拿着毛笔比划。我忍不住道:“你要写甚么,我帮你写。”他失笑道:“让你知道了,岂不就不灵了。”我想了想:“那我闭着眼拿笔,你在一边儿握着笔杆子就行了。”他点头应允,于是我闭上眼,手指随着他用力的方向缓缓使力。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成了。”花灯从我手里被抽走,我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谨慎地将那一盏莲灯顺水放了下去,渐渐的也漂远了。我笑道:“这么小心,看来是个重要的人了,只怕惦记了不少时候。”他笑了一声,忽然道:“方才惊鸿一瞥,我怎么瞅着你那上头,写着的是……呢?”我大急,扑上去就要揍他。他在人群里躲来躲去,连忙告饶:“姑奶奶,我错了,我其实刚才没看真切……”“你还想看多真切……”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太过熟悉、怒而自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徐——念——槿!”此话一出,我简直是浑身发凉——就像小时候每次带着念桐闯了祸一样,缓缓地扭转身去,恨不得低下头来一辈子不要正视对面射来的目光——面前怒气冲冲站着的,正是我娘。※※※※※※※※※※※※※※※※※※※※※※※※※※※※※※※※※※※※※※※※※※※※※※※※※※※※※※记忆中上一次挨罚是因为带着念桐出门时七拐八绕让侍卫跟丢了,众人满大街地找不到我们俩,而在他们胆战心惊到处搜寻的时候我已经带着念桐以及一大堆糕饼点心回到家了,算是虚惊一场——不过过后我还是挨了罚,理由是带着念桐乱跑,越大越没教养。娘罚我饿着肚子去跪三个时辰的祠堂,我吃着爹偷渡进来的烙饼跪在素鸾偷渡进来的垫子上,并最终于一个时辰之后在念桐不依不饶响彻徐府的嚎啕哭声里宣告刑满释放。那年我七岁,那年之后娘亲就经常看着我目光飘忽,最后说,如果你不是个丫头该多好。可惜我偏偏生成了个丫头,念桐却是个不开窍的傻小子。娘亲生我们时伤了元气不能再生养,爹也不肯纳妾另谋香火——于是外人都说徐家要败了,下一代再无人承继。如果我没有那传说中的命格,或许尚可招赘入门,可惜一朝嫁做天家妇,只得吞悲别亲族。都说这是命,可这宿命太沉重,我实实在在不想背负。现在我又被罚跪了,娘的原话是“跪到悔过了再给我出来”,还特意命人传话进宫,称是自己急病,皇后已经赶回娘家了,还打算多住几天。这次就连爹也不赞同我,可我心平气和跪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居然还能笑得出声——看来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身娇肉贵嘛,看外面的天色,大约已经过去了一个晨昏,我也不过是浑身麻木有些乏力罢了,早说要晕倒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娘亲来过一次,问我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居然对着她笑:“我还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做呢,您紧张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庆幸,在转头看见娘亲之后我就迅速飞起一脚把慕容璟踹进了河里,不然现在一准儿就被抓住对质了——咳,希望他的水性足够好。第二次来的时候娘亲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徐念槿,你记着你首先是个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是皇家的脸面!你要做了什么有碍体统的事情,毁的就是我们整个徐家!”“不过是偷溜出宫散心罢了,这样的事难道娘就没做过么?”我知道自己很过分,但就是忍不住要回嘴,“凭什么我就要跳这个火炕,凭什么我就要一个人在宫里自生自灭?你们一面不管我的死活,一面又把整个徐家生死存亡的担子都压到我身上!我不过就是想安安稳稳混到老死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可你们非要把我扯进那些事情去,非要逼着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皇宫那是个什么地方?谁会甘心在里面困一辈子!”皇宫啊皇宫,它就是座大墓,皇帝,后妃,宫人……一个又一个地往里面埋。这次娘亲没有再说我什么,因为她哭了。一向坚强得不逊男儿的娘亲对着我声泪俱下:“你以为是娘亲愿意的吗?你是我亲生的女儿啊,可你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嫁入皇家……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抗旨就是害了你也害了全家,我只能狠心一点……就算你怨我怪我,娘知道对你不起,可你也要想想自己日后怎么办,宫里没有地方给你任性……”我也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觉得头痛,有什么在脑子里嗡嗡地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张让我万分惊悚的脸,险些从床上摔下去:“……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闺房没有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