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快
罗城虽然称之为城，实际上除了前边的几座兵营和临街的几处商铺，其余地带都很空旷。北城一带尤显荒僻，一排茅房，一块菜地，旁边不远就是一座山似的沤堆。
一个穿短衣、担粪的老苍头儿，从那茅房后边用粪勺子舀了金汁出来，盛满两，便担上肩，摇摇晃晃地沿着菜地中间的径走到沤堆处倾倒下去，再把铡碎的野草着泥土和粪汁和在一起，夏天温度高，沤只需一两个月就能发酵熟，这座粪堆的另一边朝着北，屯夫会用车把沤好的粪从那边装车运到地里去。
屯夫也是兵籍，却不负责做战任务，只是负责屯田，与一般农民无异，只不过农民是给自己种地，他们屯的田却是国有，生活境遇较之一般农民甚至佃户还要差些，这也就难怪屯夫们无心开荒种地，一有机会就携带口逃之夭夭了。
夏浔远远的站住了，看着那个负责沤的老苍头儿，虽然从不曾见过面，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必定就是福州知万世域。一个做过知的读书人，现在沦落到这般境地，要说对他的神没有打击那是假的，万知机械地挑着粪，仿佛行尸走一般，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在悄悄地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夏浔才举举手，制止卫跟随，独自一人走向万世域。
万世域终于注意到旁边有人了，看着夏浔，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却没有发问。
菜地旁，一个荷着粪挑子的老农、一个大袖宽袍的公子，两个人面面相对，半晌，夏浔问道：“本督召你至幕做事，为何拒而不至？”
万世域这才晓得眼前这人就是辅国公，他有些惊讶地看看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强地道：“老朽愚钝无能，若为部堂效力，恐坏了国大事，故而不敢应承。”
夏浔笑笑，说道：“哦？莫非现在做一沤老翁，才是适合你做的事情？”
万世域把头一昂，凛然道：“老朽甘之若饴。”
夏浔道：“你的人，也甘之若饴吗？”
万世域的脸颊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夏浔按了按袍襟，在田埂上坐了下来，唠常一般地道：“台大人谪戍辽东的原因，我很清楚。阁下维护福州一方百姓的心意，本督也很清楚。实际上，我做的事，与你殊途同归，本督剿倭之际，是施了些酷法严刑，但是其目的，却也是为了沿海百姓日子能够过得更好。
如今沿海情形如何，你可知道？倭寇已不气候，中日贸易，沿海百姓俱都受益，如今国尝了甜头，剿匪也愈加卖力，沿海百姓的生活不但恢复了正常，而且比以往更好。东南沿海的大盗陈祖义，如今也多在南洋逍遥，轻易不敢我两广闽浙沿海了。”
夏浔毫不客气地道：“事实证明，本督的方略是正确的，而你的看法，并不高明！再者，这只是你我政见不同，贬你戍防辽东的，并不是本督，你为此怨恨于本官，毫无道理！本官如今决定起用你，是看重你的德行和才能，你要效力的也不是本督，而是朝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今一个极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可以造福辽东百姓，可以一展平生抱负，你却因为对本督的无端怨恨而拒绝接受，如此种种，明智吗？万知，本督没有你，一样可以治理好辽东，想要用你，只是看重你的才能，希望你能佐助本督。可是没有本督，你唯一的结果，却是永戍辽东，做一边民！”
夏浔站起身，拍拍后的尘土，向西北方看了看，说道：“由此而去，便是草原，草原上有许多狼群。每个狼群都有一个头领，只有头领有繁衍后代的权利，当它失去头领的位置，也就着它失去了传承脉的权力。”
夏浔又转向万世域，沉声说道：“人的世界，不像狼的世界那样残酷，但是却也有着诸多相同之处。你可以选择甘之若饴地做一个屯夫，如今辽东刚刚崛起，振兴之际，一个族的起伏是很正常的事。失去这个机会，你诗礼传、世代传承至今的万，将来在辽东，子孙后代，都将是人下人！”
夏浔地望了一眼万世域，又道：“也许，某一代时，你万会有一个杰出的子孙，重新振兴户，但那只是也许。败落了万的人，是你万世域，你的错误选择，将使你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你还觉得很自豪么？你还觉得自己的气节足以彪炳秋么？将来，谁记得你！”
万世域面如土，却仍嘴地冷笑道：“部堂大人好一张利口，你以为纡尊降贵，扭nie作态一番，我万世域就会感恩戴德，报效于你么？”
夏浔悠然一笑，说道：“今天，我是来请你的。但你别指望我八抬大轿的把你请回幕，对辽东来说，只是需要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如果有个出的官员，或许会少走些弯路，但是没有哪个人是不可或缺的，我不是，你也不是。
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视为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我回幕等你，只等到今天日落。你来，你我便尽释前嫌，同心协力为辽东百姓做点事情，你不来，本督另择贤明便是了。万大人，现在也只有我唤你一声万大人了吧？呵呵，本督言尽于此，你好生思量思量，告辞！”
※※※※※※※※※※※※※※※※※※※※※※※※※※
刚过晌午，开原城现了一幕罕见的情景。
一个老苍头儿，被两个人扭着胳膊，推推搡搡地进了城，直奔辽东幕所在地，后边还跟着两个青年，和两个更年轻些的子，两个更年轻的子，一个手里牵个顽童，另一个怀里还抱着个还在吃的孩子。后边则有一群看热闹的闲人。
老苍头儿苦着脸喊：“别推了不？我去！我没说不去x！我真的去！你还怕我跑了不？”
“你个老不死的，天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我不眼看着你迈进部堂大人的，我就不放心！你个老东西，害了一人不够，还要害了子子孙孙么？人部堂大人开恩，给了你这好机会，你倒拿腔作势的摆起架子来了……”
那半老徐娘越说越气，劈头又是一巴掌，地道：“老娘今儿豁出去了，你再执不悟，你就别进儿，我们全人都不认你这个老东西！”
老苍头儿悲声道：“呜呼，娘子x，你也是大闺秀的出身，怎么说话这般俗了？”
那婆娘不给他面子，朝他脖梗子又是一巴掌：“大闺秀能当饭吃？一人被你害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老苍头儿就是万知，夏浔那一番话，着实有些打动了他。可夏浔虽是请他，却也端足了架子，得万世域想要低头，又有些放不架，迟迟疑疑地回了，不想里人早受了黄真一番说教和挑唆，听说部堂大人自来请自老爷出仕作官，还可以安排他两个儿子到公中做事，万知一喜出望外，感恩戴德地送了黄御使离开，便抻着脖子等老爷带回好消息来，不想万世域回了，却仍犹犹豫豫，不肯就范。
其实老万也不是不想做官，只是晚辈们也在眼跟前儿，他平时教育儿子，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的训斥多了去了，这时候不好意思扮出软弱姿态，反正离日落还早得很，只要老妻再解劝一番，到时候顺坡下驴……
万知想得虽好，奈何一人早急不可耐了，这恐怕是万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遇了，如果放弃，万将落得何等结局？
结果暴怒的老妻摇身一变，变了一头母老虎，振臂一挥，领着全人造了老爷的反。万知那老妻和妾，两姐妹齐心协力把老爷给扭送了来，儿子、媳抱着孙子、孙紧跟其后表示声援，这一幕落在人眼中，真比他自己赶来投效还要脸。
万知哭无泪，却也无可奈何，一直到了辽东幕衙附近，远远看见了守的兵丁，万知才从老妻手中挣出来，狼狈不堪地道：“我去！我这就去！快快放手，你怕为夫这老脸得还不净么？”
他那老妻这才放手，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道：“快去！你这老东西，再不接受部堂大人的好意，那便连也回了！”
万世域整整衣衫，看看一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叹一声，举步向幕衙赶去。
万世域到了衙口，刚向守兵丁报上自身份和来意，就见里边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来，中间一个他认得，正是辽东总督杨旭，至于旁边几个，有文有武，却是黄真、张熙童、亦失哈、丁宇、张俊等人，他一直在罗城守大儿，这些官们一个也不认得。
眼见这总督大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儿，脚步匆匆出了，万世域正犹豫要上前，夏浔已经看到了他，万世域一见，便着头皮走上前去，拱手道：“福州万世域，特来投效部堂，愿……为部堂效力！”
夏浔哈哈一笑，说道：“好！是个快人！来x，给万大人牵匹马来！走，咱们一块儿去哈达城，料理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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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虽然称之为城，实际上除了前边的几座兵营和临街的几处商铺，其余地带都很空旷。北城一带尤显荒僻，一排茅房，一块菜地，旁边不远就是一座山似的沤堆。
一个穿短衣、担粪的老苍头儿，从那茅房后边用粪勺子舀了金汁出来，盛满两，便担上肩，摇摇晃晃地沿着菜地中间的径走到沤堆处倾倒下去，再把铡碎的野草着泥土和粪汁和在一起，夏天温度高，沤只需一两个月就能发酵熟，这座粪堆的另一边朝着北，屯夫会用车把沤好的粪从那边装车运到地里去。
屯夫也是兵籍，却不负责做战任务，只是负责屯田，与一般农民无异，只不过农民是给自己种地，他们屯的田却是国有，生活境遇较之一般农民甚至佃户还要差些，这也就难怪屯夫们无心开荒种地，一有机会就携带口逃之夭夭了。
夏浔远远的站住了，看着那个负责沤的老苍头儿，虽然从不曾见过面，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必定就是福州知万世域。一个做过知的读书人，现在沦落到这般境地，要说对他的神没有打击那是假的，万知机械地挑着粪，仿佛行尸走一般，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在悄悄地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夏浔才举举手，制止卫跟随，独自一人走向万世域。
万世域终于注意到旁边有人了，看着夏浔，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却没有发问。
菜地旁，一个荷着粪挑子的老农、一个大袖宽袍的公子，两个人面面相对，半晌，夏浔问道：“本督召你至幕做事，为何拒而不至？”
万世域这才晓得眼前这人就是辅国公，他有些惊讶地看看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强地道：“老朽愚钝无能，若为部堂效力，恐坏了国大事，故而不敢应承。”
夏浔笑笑，说道：“哦？莫非现在做一沤老翁，才是适合你做的事情？”
万世域把头一昂，凛然道：“老朽甘之若饴。”
夏浔道：“你的人，也甘之若饴吗？”
万世域的脸颊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夏浔按了按袍襟，在田埂上坐了下来，唠常一般地道：“台大人谪戍辽东的原因，我很清楚。阁下维护福州一方百姓的心意，本督也很清楚。实际上，我做的事，与你殊途同归，本督剿倭之际，是施了些酷法严刑，但是其目的，却也是为了沿海百姓日子能够过得更好。
如今沿海情形如何，你可知道？倭寇已不气候，中日贸易，沿海百姓俱都受益，如今国尝了甜头，剿匪也愈加卖力，沿海百姓的生活不但恢复了正常，而且比以往更好。东南沿海的大盗陈祖义，如今也多在南洋逍遥，轻易不敢我两广闽浙沿海了。”
夏浔毫不客气地道：“事实证明，本督的方略是正确的，而你的看法，并不高明！再者，这只是你我政见不同，贬你戍防辽东的，并不是本督，你为此怨恨于本官，毫无道理！本官如今决定起用你，是看重你的德行和才能，你要效力的也不是本督，而是朝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今一个极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可以造福辽东百姓，可以一展平生抱负，你却因为对本督的无端怨恨而拒绝接受，如此种种，明智吗？万知，本督没有你，一样可以治理好辽东，想要用你，只是看重你的才能，希望你能佐助本督。可是没有本督，你唯一的结果，却是永戍辽东，做一边民！”
夏浔站起身，拍拍后的尘土，向西北方看了看，说道：“由此而去，便是草原，草原上有许多狼群。每个狼群都有一个头领，只有头领有繁衍后代的权利，当它失去头领的位置，也就着它失去了传承脉的权力。”
夏浔又转向万世域，沉声说道：“人的世界，不像狼的世界那样残酷，但是却也有着诸多相同之处。你可以选择甘之若饴地做一个屯夫，如今辽东刚刚崛起，振兴之际，一个族的起伏是很正常的事。失去这个机会，你诗礼传、世代传承至今的万，将来在辽东，子孙后代，都将是人下人！”
夏浔地望了一眼万世域，又道：“也许，某一代时，你万会有一个杰出的子孙，重新振兴户，但那只是也许。败落了万的人，是你万世域，你的错误选择，将使你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你还觉得很自豪么？你还觉得自己的气节足以彪炳秋么？将来，谁记得你！”
万世域面如土，却仍嘴地冷笑道：“部堂大人好一张利口，你以为纡尊降贵，扭nie作态一番，我万世域就会感恩戴德，报效于你么？”
夏浔悠然一笑，说道：“今天，我是来请你的。但你别指望我八抬大轿的把你请回幕，对辽东来说，只是需要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如果有个出的官员，或许会少走些弯路，但是没有哪个人是不可或缺的，我不是，你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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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晌午，开原城现了一幕罕见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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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苍头儿苦着脸喊：“别推了不？我去！我没说不去x！我真的去！你还怕我跑了不？”
“你个老不死的，天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我不眼看着你迈进部堂大人的，我就不放心！你个老东西，害了一人不够，还要害了子子孙孙么？人部堂大人开恩，给了你这好机会，你倒拿腔作势的摆起架子来了……”
那半老徐娘越说越气，劈头又是一巴掌，地道：“老娘今儿豁出去了，你再执不悟，你就别进儿，我们全人都不认你这个老东西！”
老苍头儿悲声道：“呜呼，娘子x，你也是大闺秀的出身，怎么说话这般俗了？”
那婆娘不给他面子，朝他脖梗子又是一巴掌：“大闺秀能当饭吃？一人被你害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老苍头儿就是万知，夏浔那一番话，着实有些打动了他。可夏浔虽是请他，却也端足了架子，得万世域想要低头，又有些放不架，迟迟疑疑地回了，不想里人早受了黄真一番说教和挑唆，听说部堂大人自来请自老爷出仕作官，还可以安排他两个儿子到公中做事，万知一喜出望外，感恩戴德地送了黄御使离开，便抻着脖子等老爷带回好消息来，不想万世域回了，却仍犹犹豫豫，不肯就范。
其实老万也不是不想做官，只是晚辈们也在眼跟前儿，他平时教育儿子，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的训斥多了去了，这时候不好意思扮出软弱姿态，反正离日落还早得很，只要老妻再解劝一番，到时候顺坡下驴……
万知想得虽好，奈何一人早急不可耐了，这恐怕是万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遇了，如果放弃，万将落得何等结局？
结果暴怒的老妻摇身一变，变了一头母老虎，振臂一挥，领着全人造了老爷的反。万知那老妻和妾，两姐妹齐心协力把老爷给扭送了来，儿子、媳抱着孙子、孙紧跟其后表示声援，这一幕落在人眼中，真比他自己赶来投效还要脸。
万知哭无泪，却也无可奈何，一直到了辽东幕衙附近，远远看见了守的兵丁，万知才从老妻手中挣出来，狼狈不堪地道：“我去！我这就去！快快放手，你怕为夫这老脸得还不净么？”
他那老妻这才放手，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道：“快去！你这老东西，再不接受部堂大人的好意，那便连也回了！”
万世域整整衣衫，看看一人殷切期盼的目光，叹一声，举步向幕衙赶去。
万世域到了衙口，刚向守兵丁报上自身份和来意，就见里边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来，中间一个他认得，正是辽东总督杨旭，至于旁边几个，有文有武，却是黄真、张熙童、亦失哈、丁宇、张俊等人，他一直在罗城守大儿，这些官们一个也不认得。
眼见这总督大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儿，脚步匆匆出了，万世域正犹豫要上前，夏浔已经看到了他，万世域一见，便着头皮走上前去，拱手道：“福州万世域，特来投效部堂，愿……为部堂效力！”
夏浔哈哈一笑，说道：“好！是个快人！来x，给万大人牵匹马来！走，咱们一块儿去哈达城，料理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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